潑米的漢子正向門內潑米,那崔四卻跪向了太子,磕頭道:“草民謝太子殿下。”


    “你怎知本宮身份?”太子不禁感到有趣,不由得發問。


    “草民的娘曾經在宮內當差,是個浣衣宮女,經年下來也能堪堪辨認貴人身份,草民給娘一描述,她便知道了。”崔四答道。


    “原來如此。”太子擺了擺手,欲速速離去,趕往下一戶人家。


    “太子殿下,草民一介武夫,身上值錢的也就是這身力氣了。”崔四又道,“若是殿下缺人手,直叫草民就是。”


    太子輕輕應了一聲,便命人登記在冊,一日下來,應征的壯丁倒是不少。而送糧、巡邏等秩序漸漸成熟,百姓也漸漸習慣了特殊時期的行動,不過一兩日,城中報名巡查的壯丁便足以應付城中大小事務,再也不像之前一般缺乏人手了。


    有了人手,之前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無論是捉拿、巡查病者,看護隔離的病人,清潔病患的衣裳用具,都有了足夠的人手。整個赤水縣迅速回複到正軌,一派秩序井然的樣子。


    “城門口再不許再隨意放人出入。還有,許諾給巡邏壯丁的一吊錢,本宮會秉明父皇,由戶部出。”城門外,太子叮囑完赤水縣丞最後的事宜,深深地看了眼不遠處正分發藥材的蘇霽,便頭也不回地上馬,快馬加鞭地飛馳向閔地。


    閔地的百姓還需要他,他不能再耽擱了,也不能讓蘇霽勞累涉險。


    -


    等到蘇霽發覺太子已經走了的時候,正是那日夜分,蘇霽左找右找太子,卻不見人影兒,便問了那赤水縣丞。


    “太子已然離去,還叮囑微臣,千萬教您留在此地。”赤水縣丞如實稟道。


    “我必須得走。”蘇霽道。


    因為天花,在這不大不小的赤水縣,就有五六十人死去,那在疫病更嚴重的地方呢?


    蘇霽不敢去想,那一定是哀鴻遍野、人間煉獄。


    而能改變這一情形的,或許隻有她。


    “姑娘啊,你也別難為我這個老頭子了。”赤水縣丞攤手,道,“太子殿下的話,我能不聽嗎?更何況,我聽說你是宮廷奉職的禦醫,曾救治過太後呢。現下東邊的茅草屋內,住著那麽多被隔離的病患,你不若費點心思,開個方子將他們治好?”


    蘇霽搖搖頭,道:“我沒有能力將他們治好,每日開的方子隻不過是尋常溫補的藥罷了。”


    即便在現代社會,也沒有任何有效的手段治療天花,何況是古代呢?那些進了隔離茅草屋的,隻能聽天由命了。


    可是那些尚未感染的,還有一線希望。


    蘇霽這幾日與赤水縣丞斡旋,卻終究沒能出城,隻被圈禁在了縣衙內的方寸之地間。不過,她也並未放棄,趁著這段時間,將赤水縣丞中出過痘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教授他們“人痘法”種痘的知識,期待著過幾天就能出現轉機。


    -


    轉機出現在第五日,蘇霽一邊核對著藥材,一邊吩咐著那幾個出過痘的,去再找尋些痘痂。正忙碌著,卻聽那邊傳來議論聲,是縣衙內的一位師爺:“聽聞某位皇子不日抵達赤水,是來送草藥的。”


    “哪位皇子?咱們這赤水縣今年真是熱鬧,怎地來了這許多皇親貴胄。”赤水縣丞回道,“前邊兒就有一尊大佛剛走,今兒又要應付這一尊。我們可要好生伺候,若是一個不小心,本官這頂九品帽便保不住了。”


    “據說是十九皇子,隻是路過此地,草藥也不單送咱們一個縣,老爺恭送一番,禮到了便就了了。”那師爺回道。


    “本官哪有什麽多餘銀錢?九兒才剛出嫁,為她置辦的妝奩就花了整年的俸祿,而老十眼看著也要說媳婦兒了,本官還一手沒有準備呢。”赤水縣丞歎氣複歎氣,“隻恨本官兒女緣分深,夫人連生了十個孩子,全都即將成年,這筆嫁娶費用便是不菲。”


    “那是老爺的福氣,誰不羨慕老爺?就算是皇親國戚,生了的孩子亦大半夭折,可老爺連養了十個孩子都活了,不瞞您說,我還打算著,將四兒送了您那裏,喚您聲幹爹呢。”那師爺又道,“老爺福氣在後頭呢,如今先勒緊了肚皮,咬牙將銀兩拿出來,讓那十九皇子滿意了,這關便算過了。”


    赤水縣丞點了點頭,正欲回複什麽,卻聽外麵來報:“十九皇子到——”


    蘇霽立時躲在了房與房間的狹窄巷子中,暗中窺視著一切。


    隻見赤水縣丞與師爺立即急匆匆地起身,命人打開衙門,去衙門口迎接十九皇子的轎輦。


    蘇霽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便也隨著人流去衙門口湊熱鬧。


    “微臣請十九皇子安,十九皇子玉體尊貴,一路舟車勞頓,微臣備下了些酒菜,還請十九皇子賞光。”赤水縣丞行禮道。


    “不了,不了,我就不進裏頭去了。”十九皇子笑道,“這疫病鬧得如此嚴重,我還有要事,將藥材送過來,等縣丞清點完畢,核對過後,便必須走了。”


    十九皇子再三推辭,赤水縣丞終是拗不過,便也隻得罷了。


    而混跡在人群中的蘇霽卻懊惱——十九皇子不進來,她或許連句話都跟人家說不上。


    第65章


    赤水縣丞給師爺遞了個眼色,那師爺便捏了十九皇子的肩袖,將他拉到衙門的屋簷下,從烏雲袍下拿出了個手掌大的暗灰色囊袋,輕輕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十九皇子含笑接過了囊袋,自然地放到了自己的袖中,那師爺見狀後退了去,而十九皇子則在屋簷下停了一會兒。


    蘇霽看十九皇子與自己的距離並不太遠,便偷偷尋了一塊鵝卵石,低垂地擲向了十九皇子的烏靴上。


    十九皇子看到腳邊的鵝卵石,立時看到了蘇霽,眉毛輕佻地上揚,直走入了府內,上下打量著蘇霽。


    蘇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道:“我被圈禁在縣衙內了,快救我出去!”


    “我這幾日在宮廷內外行走,他們都說你料理一位染了天花的太監,卻不慎自己得了天花,現在被移出宮去了。”十九皇子奇道,“我還托太監詢問了你的消息,卻沒個回信。可沒成想,在這千裏之外碰上了。”


    蘇霽仍是重複一遍,道:“旁的話先不說了,快帶我去閔地罷。”


    “出去倒是好辦。”十九皇子輕輕一笑,拇指與食指刮擦著自己兩側的下巴,道,“隻是,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能走出去這麽遠,都是待在太子身邊的罷。而赤水縣丞之所以圈禁你,也是太子的命令。”


    蘇霽被十九皇子猜中了心事,啞口無言。


    “若是太子的命令,你覺得我敢得罪太子麽?”十九皇子湊近了蘇霽,道,“況且,太子讓你留在後方,也是為你好。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麽想不開要去閔地那種人間煉獄呢?”


    “說話的方式簡單點兒,能不能帶我走,一句話的事兒。”蘇霽道。


    “當自然是……”十九皇子魅惑一笑,手輕輕地抬起來,欲觸碰蘇霽的臉頰,卻被蘇霽靈巧地避開了,他低沉著聲音,貼近蘇霽的耳朵,道,“我在這裏,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清點藥材,過時不候。”


    蘇霽聞言,立刻奔回了自己下榻之所,將收拾好的包袱背在了身上,便立刻折返回來,見十九皇子正與赤水縣丞相談甚歡,隻站定在那裏,且不知道這十九皇子究竟用什麽妙計將自己送出縣衙去。


    “如此,便算清點完了。”十九皇子將賬冊合上,另叫赤水縣丞按了個手印,衙役便將一筐一筐的藥材搬運到府上暫存。


    十九皇子終於將視線轉移到蘇霽身上,一把將蘇霽抱起,周圍的侍衛為他開道,衙役也莫能攔他。十九皇子抱著蘇霽,三下五除二地便上了自己的轎輦,將蘇霽一把扔到車內,自己也上了馬車。


    十九皇子拉開廂中簾子,對著愣住的赤水縣丞道:“這女子,我看上了,便帶走了。”


    不是吧?十九皇子的方法竟然這麽簡單粗暴?


    蘇霽整個人摔到了車廂內,頭不小心磕在了坐具上,幸好那坐具外墊了柔軟的墊子,倒不算特別疼。她勉強起身,坐在了十九皇子對麵。


    “我可是為你得罪了太子,等到了太子身邊,你可要為我美言幾句。”十九皇子對蘇霽道。


    “既然你要我美言幾句,自然要拿出誠意。”蘇霽雙臂交叉在胸前,討價還價道,“你不如把赤水城內十幾個染過天花的都給我調過來,怎麽樣?”


    “蘇霽,可是我救了你,你怎麽能這樣兒呢?”十九皇子嘖嘖歎道,“也罷,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列一個名單,我命手下去給你請來。”


    “那就謝過十九皇子了。”蘇霽抱拳道,心裏卻奇,這十九皇子怎麽這樣樂於助人,並且很好說話呢?


    “你說,你就真這麽喜歡太子?甚至能讓你不顧性命,自願去閔地?”十九皇子仔細端詳著蘇霽的麵龐,道,“我招幾個去閔地送藥材的都困難,還有人願意去送死,這也是奇了。”


    說了一千遍一萬遍,蘇霽去閔地不是為了太子,可是誰也不相信。


    蘇霽說得也厭煩了,便不再反駁,隻道:“我不喜歡太子,難道喜歡你不成?”又指著十九皇子微微鼓起的袖口,道,“像你這種收受賄賂的人,可是沒法子跟太子相提並論。”


    “錢可是個好東西,這都是慣例了,有錢拿,誰又嫌銀子燒手呢?”十九皇子將袖口的囊袋大大方方地拿了出來,解開那囊袋,一邊細數著,一邊道,“況且,太子他老人家有父皇寵著,什麽也不缺,我可就不行了,一應吃的用的,全都得我自己想辦法。”


    “你好歹也是皇子,哭窮誰信呢?”蘇霽全然不信,又思及太子被打得一身傷,卻連藥都不許上的淒慘樣子,道,“再說了,太子他處境也艱難,陛下從來嚴苛對待太子,從早到晚地批評他,這哪裏是寵愛太子?”


    “我雖是個皇子,可本朝幾十個皇子,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了。我跟你講,這皇子與皇子間的待遇差距可就大了,上有太子梁王備受恩寵、吃喝不愁,下有我這樣兒的小蝦米,隻靠俸祿艱難度日。這俸祿是個定數兒,花銷可就沒邊兒,迎來送往總要打點罷,皇上太後過壽總要送禮罷,宮裏來了人總不能讓人空著手回去罷。”十九皇子放下了銀兩,掰著手指頭細數,又輕笑道,“至於父皇責備太子,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一方麵,父皇大權在握慣了,容不得別人從他手中抽走丁點權力;另一方麵,也是借機錘煉他一番。”


    蘇霽聽他如此說,心裏卻不能認同。


    成帝連皇後都殺死了,又怎麽會對太子報以愛憐呢?


    “你是不知道事罷了。”蘇霽歎了口氣,道,“皇後她……唉,算了,這不是能隨意說的。”


    “我怎會不知?”十九皇子的麵色徒然青冷,頗有些傷感地道,“我母妃就是鄭妃嗬。”


    蘇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你生母是鄭妃?”


    十九皇子輕輕點了點頭,歎息道:“可恨我是個無能的,為了不招致災殃,連母親遺容都未見。”又望著蘇霽道,“也謝你那天去吊唁我母妃,無論是什麽原因,總是讓我母妃身後事體麵了些。這份恩情,我心裏一直記得,這也是為什麽我今日帶你出去。”


    蘇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鄭妃、劉妃落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簡單。怎麽蘇霽一去查,她們就恰好都死了呢?


    蘇霽慚愧地道:“某種程度上,是我害了她們。”


    “誰是凶手,我心裏頭還是有數的。”十九皇子搖搖頭,眸間閃過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恨意,諷刺地一笑,道,“這回你看清了罷,父皇真正不在意的人該是像我這樣的。母妃死了便死了,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父皇也不在意我的想法,也不會遮遮掩掩地製造假象。”


    蘇霽低頭沉思——誰是凶手呢?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在宮中能有如此強大的掌控力,有品階的宮妃說死了就死了,而且後續也沒人發出異議,除了成帝,蘇霽想不出第二個人。


    “你……節哀順變。”蘇霽艱難地思索著語句,安慰著十九皇子。


    “你不必安慰我,這些年,我都是慣了的。也沒甚麽傷心的,沒心沒肺地活著才是最好了。”十九皇子輕笑,遞給蘇霽一床被子,道,“你的決策是對的,太子未來可期,且死死地傍住他,將來若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我。”


    蘇霽接過被子,正欲說什麽,卻聽十九皇子道:“你將就在這睡吧,隻三五日,閔地便到了。”


    第66章


    馬車疾行著,奔騰的雙馬蹄後掀起了陣陣煙塵,蘇霽在搖搖晃晃中睡著了。雙馬卻不意驟停下來,受驚地鳴叫了幾聲,車廂內激烈地震動了下,差點將蘇霽甩出去。


    蘇霽立時扶住了軟墊,好奇地向外張望,卻見十九皇子亦是剛醒,睡眼惺忪地掀開簾子,問:“何事如此驚慌?”


    “殿下,前麵那條路被封住了。”車夫轉身,對著車廂內的十九皇子道,“您看,咱們是不是須得繞一條路?”


    “就快到閔地了,也費不著為了省一兩個時辰的腳程走小路。”十九皇子吩咐道,“直走官道,路還平坦些。”


    車夫應了一聲,便用鞭子抽了幾下馬,轉換了一個方向,繼續趕路。


    “就快到閔地了?”蘇霽麵色帶喜,問十九皇子。


    “有什麽好高興的?”十九皇子撇了撇嘴角,道,“我告訴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蘇霽心中默念——召喚係統,手上便悄無聲息地多了兩隻醫用外科口罩,蘇霽為自己戴上了其中一隻,將另一隻口罩遞給了十九皇子,道:“按照我剛才的方法,自己戴上。”


    十九皇子瞧了瞧這口罩,甚為古怪,天空藍的顏色,從未見過的形製。他瞧了眼蘇霽,話不多說,便自戴上了。


    又過了兩三個時辰,馬車一直在官道上飛馳,直到一排禁衛穿戴鎧甲,手拿盾牌,橫在官道上,堵著來往人馬。此處離護城河已然不遠,遠遠地能瞧見閔城巍峨的高牆外,銅鐵製成的橋架在護城河道上,城門大開著,幾十名禁衛穿著相同形製的鎧甲,稽查盤問著來往之人。


    “閔地瘟疫,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其中一位守衛指著旁邊豎起的告示,威風赫赫地道。


    “我們是來給閔地送藥的,後麵十幾車裏頭都是京城來的賑災藥材。”車夫回道。


    那禁衛聽此,便立即去請示。過了一會兒,城樓上顯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從城樓中走出來,俯視著遠來的車馬,便匆匆地奔向下邊。


    蘇霽眼神徒然變得閃亮,她欣喜地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卻見十九皇子微微一笑,不知從哪裏拿出了本賬簿,硬塞到蘇霽手中,道:“這是藥材明細,一會兒由你交給太子,你可要收好了。我查了許多遍,應該是不短什麽,若是哪裏出了錯,也實在是沒辦法。”


    “而我呢,可是貪生怕死得很,便先走了!回見!”十九皇子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將蘇霽橫抱起,直接拋向了馬車外,回頭立刻命令車夫:“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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