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前麵三輛車,是十二石糠米;中間一輛,是生石灰、潔淨棉布,後麵五輛,是將用到的藥材與你帶的那十個人。”太子端坐在車駕上,極為認真地看著蘇霽,對蘇霽道,“你說得不錯,閔地百姓也是大成的子民,本宮不能就這樣放棄他們。”


    蘇霽看著太子殿下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正準備說什麽,隻見十步外一位婦人奔來,道:“姑娘,九兒她不好了!”


    蘇霽定睛一看,那不是今兒上午哪位婦人麽?於是不再理會太子,立即隨那婦人去了。


    “殿下,您看?”車夫問詢著太子。


    “你們先卸貨。”太子幽幽地道,“本宮去去就來。”


    說罷,太子一躍而下,從離地五尺的車廂內跳下,手疾眼快地跟上了蘇霽。


    -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熱的?”蘇霽摸了摸嬰孩滾燙的額頭,不用拿出體溫計都能察覺出來體溫不低。


    “就是今兒晚些時候,剛剛燒起來的。”那婦人懷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臉輕輕地貼上了嬰兒嬌嫩的臉龐,道,“姑娘,她可是用了你的藥的,怎麽還是沒躲過這一劫?難道是命裏該有的麽?我聽人家說,像這樣大的嬰孩,染了病就是個死,這……”


    “先別著急。”蘇霽為那嬰孩查體,發現她身上已經有淡淡的紅色小點兒,“發熱隻說明我放在她身上的東西起了效果,能不能成還要看她的造化。”


    正在此時,太子從門外叩了門,便進了來,他輕輕地關上了門,瞧到了那孩子身上的紅痕,不由得心疼地輕撫著孩子的手背,問道:“藥材都是齊備的,要不你給她開一劑湯藥?”


    蘇霽這才想起,太子可是帶了五馬車的藥材!於是連忙討了紙筆,寫了一副去熱的湯劑,飛奔出屋外,就去馬車附近抓藥材了。


    蘇霽拿了藥材,同時也攜了幾個人手,就近在這家的灶台上煎起了藥,又向那幾人道:“你們就在此處煎藥罷,記得要文火煮。”


    那幾人俱是搖頭,自謂不會煎藥。蘇霽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司藥局呆慣了,以為周圍的人都會煎藥。


    於是蘇霽從燒火開始講起,為他們一一演示如何煎藥,精細複雜的部分蘇霽直接略過,隻把最要緊的東西講了,反正是碗藥就行,目前的情況實在容不下那麽多講究。


    “總的來說,就是這樣。”蘇霽一邊講解著,一邊等著拿藥,等幾個人都聽明白了,那藥也就煎好了。


    蘇霽將濕抹布握在手上,端起滾燙的紫砂鍋,遠離了灶台,尋了一個幹淨的碗,將烏黑的藥湯倒了半碗,便端著那碗藥急匆匆地去了嬰孩的屋。


    一進屋,隻見那婦人與別的孩子都不見了,屋內隻剩下太子,他在屋內來回踱步,懷中的嬰兒總算是消停了些,安穩地睡著。


    蘇霽端著藥,低聲問:“其他人呢?”


    “本宮瞧劉夫人氣色懨懨地,恐她將病氣過給了孩子,便讓她先去休息了。”太子湊近蘇霽,語調輕柔,聲音微弱,唯恐懷中的嬰兒聽到了聲響醒過來。


    蘇霽了然地點了點頭,左手指了指右手中的碗,示意太子,道:“該喝藥了。”


    太子聽此,坐在了木椅上,手中懷抱著嬰兒,放得很低,對蘇霽輕輕道:“來罷。”


    蘇霽尋了個幹淨的勺子,舀了一滿勺的湯藥,遞到了嬰兒嘴邊,可那嬰兒眼睛微微眯著,就是不張嘴。


    蘇霽無法,隻得將手中的勺子稍稍傾斜向那嬰兒,棕黑色的藥汁有一半進了嬰兒的嘴中,另一半灑在了太子的後擺上。那嬰兒立即便醒了,將藥汁全都吐了出來,藥汁混合著涎水全沾在了太子前襟上。


    “這樣不行。”太子一隻手托著孩子,另一手接過了那勺子,輕輕舀了半勺,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半刻,纖長的手指捏住嬰孩的下巴,對那孩子笑了笑。


    那孩子見到太子一笑,不由得愣了一下,哭鬧暫停,下一秒,她口中便被喂進去一大口苦澀的藥湯,正是方才對她笑得燦爛的太子喂下的。太子輕拍那嬰兒的胸口,那口藥湯終於進了孩子的肚中。


    太子又輕輕舀了半勺,捏住嬰兒的下巴,如法炮製地硬喂了進去,把蘇霽看得一愣一愣的。


    半歲嬰孩的智商是真的不高,同樣的方法可以受騙無數次。


    如此折騰了一兩個時辰,那小半碗藥湯終於空了,太子滿意地放下了碗,又輕輕地站了起身,將輕柔地摟在懷中,把嬰孩哄睡。


    “睡著了。”太子終於可以坐下了,他用唇語輕輕對蘇霽道。


    蘇霽隻能欽佩地靠在太子旁邊,看著那小嬰兒白皙光滑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緊閉著,安然地睡在太子懷中。蘇霽輕輕地摸了摸那嬰孩的額頭,感受了下上麵的熱度,不由得驚喜道:“不燒了!”


    這意味著,自己的理論終於在邁出了實際的第一步。如果這個嬰兒不是例外,那麽千千萬萬的閔城人都能得救了,尤其是身體機能還很脆弱的老幼。


    太子食指豎起,放在一雙薄唇前,輕輕地“噓”了一聲,麵色中亦是抑製不住的欣喜。


    他走入屏風內,將熟睡的嬰兒放在搖籃中,輕輕地掩上了簾子,才走出屏風外,柔柔地看著蘇霽,道:“這孩子真可愛。”


    蘇霽的思索被一下子打斷,愣愣地看向太子。


    他怎麽突然說了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


    蘇霽應了一聲,便道:“我的方法是有效的,明日咱們就將這個方法推廣到整個閔城。”


    太子微微怔了下,微微頷首,輕輕地歎道:“真好,要是他能活到現在這個年月,就不用死去了。”


    “他?”蘇霽眯起了眼,問,“他是誰?”


    “一位故人。”太子推開窗,看著寂寥的月色,輕輕地道,“多年前便去了,就是染上了同樣的時疫,終是沒有熬過去。”


    蘇霽亦不由得歎息,心裏卻在想:京城近些年來並未發生過疫病,她也從未聽說過太子身邊有人因天花去世啊。


    -


    第二日,閔城張貼了告示,由官府出麵,挨家挨戶地為十歲以下幼童接種“人痘”,而蘇霽一邊忙於訓練新人去為嬰兒“種痘”,另一邊也在尋著有經驗的醫師,在後方抓藥、煎藥。


    在古代,天花的致死率極高,四中有一都會在發病七日內暴斃;而其中大部分,都是身量未足的兒童。而蘇霽的原始“疫苗”,能讓兒童接種後活下去的概率大大提高,大約百分之九十五的孩子都能在接種後成功活下來。


    一連七日,城內死亡數量得到有效遏製,太子便與未逃走的三位府官協商,準備在閔地建立起新的秩序。


    就在蘇霽以為諸事順利,隻等著朝廷的封賞時,一天夜裏,她經過城牆邊,被人生生擄了去。


    第69章


    黑色布條迅速地蒙在了蘇霽的眼上,與此同時,蘇霽口中也幹脆利落地被人塞了一塊布,對方直接把她當個麻袋扛了起來。蘇霽隻能感到耳邊呼嘯著的風聲,過了許久,隻覺周圍的光線暗了許多,蘇霽才被堪堪放下。


    蘇霽強裝鎮定,伸出雙手向四處探去,左手一下便碰到了陰冷的牆壁,上麵細細雕刻著一環套一環的圓形。於是蘇霽自扯下了眼上的布條,看了上下左右,皆是石質的牆壁,又回望身後,鳳鳴舉著配劍,陰沉而又嚴肅地看著她。


    “鳳鳴?”蘇霽眉頭緊蹙。


    “我聽城中人說,你會治這時疫?”鳳鳴一雙狹長的鳳眼向上挑著,眼下卻是一片烏青,“當真?”


    “這方麵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蘇霽鬆弛下來,推開鳳鳴具有威懾性的劍,堆笑道,“這裏是有誰病了麽?你直接告訴我,我不就來了麽?何必偷襲呢?”


    鳳鳴猶豫了半分,終於道:“你隨我進來罷。”


    蘇霽跟隨著他,七拐八拐地繞過了黑暗的甬道,隻覺越進到裏頭,便越陰冷,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意。蘇霽冷得打寒戰,左右看了周圍的景象,這石室的形製擺設,仿佛是一座地下墓葬。


    不過蘇霽早已見怪不怪,這殺手堂最喜歡呆的地方,恐怕就是墓宮了。


    鳳鳴推開了其中一間耳室,示意蘇霽進來。蘇霽一進來,便發覺石室內的裝飾古樸,最中央卻停了一個如水晶般透明的床,向外隱隱散發著冰寒之氣。床上安靜躺著一位高大的男子,正是墨染。


    “這床得是水晶做的罷?”蘇霽將手伸向那床,卻發覺那床隱隱地冒著寒氣,手越接近床,便愈發感到冷。


    “這是滑國的特產,冰玉。其狀如冰,做棺材能使屍體不腐,做成床能讓酣睡之人身強體壯。”鳳鳴簡短地介紹著,卻沒想到她會更在乎這張床,而對墨染毫不關心。


    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悲痛,才能讓以前癡戀師父的蘇霽,終究放下了這羈絆?


    鳳鳴覺得自己沒臉求她,可是此事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師父他……”鳳鳴不敢去看蘇霽,道,“他染上了天花……”


    蘇霽聽此,不由得眯起眼睛,腦中不停地思索。


    書中,墨染是死於天花麽?


    蘇霽仔細地想了想,發現自己不知道——追小說追到了一半,她就穿越到了這個世界,後麵兩次回到現代,她都因為倉促應考而沒有繼續看完那本小說。


    這也實在不怨蘇霽沒時間,實在是那本小說的篇幅過於長了——一千來章,好幾百萬字,誰又有那麽多功夫看完呢?


    蘇霽擼起墨染的袖子,隻見一個個豌豆大的皰瘡密密麻麻地長在手臂上,皰瘡上泛著青白之色,叫人目不忍視。


    “病入膏肓,我力有不逮,我實在無法醫治。”蘇霽實話實說,搖了搖頭。


    “真的沒法子了?”鳳鳴眼中含淚,望著蘇霽。


    蘇霽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想治,而是實在無藥可醫。”蘇霽從懷中取了個濕帕子,給他敷到了頭上,又從懷中拿出了個藥方,遞給鳳鳴,道,“這是去熱的藥方,你可以去照著方子給他煎幾劑。隻是,這些方法都治標不治本,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個人體質。”


    鳳鳴憂心忡忡地看著墨染,喃喃自語:“師父,你會活下來麽?”


    “或許不會。”蘇霽一手托著下巴,又道,“我能做的我全都做了,剩下的隻能聽天由命了。既如此,你能放了我麽?”


    鳳鳴狀若未聞,沒有理會蘇霽,抓起那張藥單,便出去了。


    鳳鳴暗用輕功,走得極快,這速度是蘇霽根本趕不上的,不大一會兒,鳳鳴便已不見蹤影。


    蘇霽一邊回想著來時的方位,一邊觀察這墓葬的形製,試圖找尋出口。


    鳳鳴不帶她離開,難道她就自己走不出了麽?


    蘇霽拿起炭筆,將一麵牆壁上標了記號,便試著走向了其中一個方向,甬道越向前,便越發寬闊,但周圍的溫度驟降,凍得蘇霽臉色發青。隻走了幾步,麵前豁然開朗,變成了空曠的墓廳,陪葬的琉璃盞碗之類,都側放在棺槨周圍。


    而中間那棺槨,甚為奇特,不是常用的檀香木、梓木,而是如剛才那張冰床一般,冰玉的材質。


    蘇霽遲疑了下,終是走到了棺槨麵前,冰玉透明的質地,能清晰地看清裏頭。如果不是貫穿胸口的劍傷,那副屍體會被誤認為隻是不小心睡了過去,絲毫沒有腐爛的痕跡,隻是露出來的半分肌膚上隱隱顯出黃豆大的瘡痂來,像極了天花感染的症狀。在透明的冰玉下麵,‘他’腳下一雙烏靴,身上穿著華麗的紅綃,形製類似朱明衣。衣服的邊角,還刻了一個“棣”字。


    成國人的衣物用具上,都習慣刻上自己的名字,用以昭示所有權。


    蘇霽再往上看,不由得愣住了——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龐。那雙唇有著精致的唇形,泛著海棠般的暗紅色,精致而白皙的皮膚,沒有丁點血色,一雙桃花眼輕輕地闔上,長而微翹的睫毛根根分明。


    這副屍體的臉,怎麽同太子如此相似?


    蘇霽這才意識到,那很像朱明衣的紅綃,分明就是成國太子的禮服。而太子的名諱,因為宮中無人敢直呼其名,久到蘇霽都快忘了。


    棣字,不就是太子殿下的名諱嗎?


    蘇霽頭皮發麻,手腳僵硬,卻發現冰玉製成的棺槨側麵,刻了幾十個小字。上麵大意講了,成國太子於元慶二十二年在混亂的閔地去世。


    元慶二十二年,那豈不是五六年前?


    如果五六年前,成國太子便去世了,那麽成日與她朝夕相對的又是誰呢?


    蘇霽此時腦子裏一團亂麻,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那墓室,重新回到了甬道。


    蘇霽深吸了一口氣,警告自己的大腦,冷靜!


    她恍然想起了,那次熒惑守心之時,墨染見到太子,是一副驚異神色,而且還說了“你不是死了麽”等等言語。


    那時候她便覺得有些奇怪,故而記得十分深。


    蘇霽重新回到了墨染所處的耳室,見到墨染仍是安靜睡著。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因為高熱不退,暈了過去。


    如果有人能知道當年真相,那麽離她最近的就是墨染。


    蘇霽按壓墨染的人中,搖晃著他的身體,輕拍他消瘦的麵頰。


    “墨染?墨染?”蘇霽出聲道,“你還有意識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主一刀捅了我(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卷邊的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卷邊的紙並收藏男主一刀捅了我(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