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有初抱著兩手陷進座位裏。她就知道跟這男人走得太近是個錯誤,現在好了吧,平白無故就給別人做笑柄。


    偏偏自家的這位小男人也繼承了他爸爸的毒舌,他從安全座椅上夠過來推了推紀有初的胳膊:“媽媽,你真的吃好多,佩奇沒有你能吃的。”


    紀有初捂了捂臉:“諾寶!你屁股癢癢了是不是?”


    車子裏一陣歡聲笑語,鍾嶼莫名覺得有一股暖從後襲來,使得他整個人都熱乎了起來。有多久,沒體會過這樣肆意暢快的感覺了?


    他調了調後視鏡,以便自己能一眼就看到後麵的諾寶……以及她。


    半小時前,裝修古樸典雅的日料店裏,老板笑著跟他說:“您太太真的非常貼心,我剛剛做的每一種壽司,她都特意為您留了一份。”


    鍾嶼側了側頭,一眼就看到正拚命聽他們說話卻滿臉都寫著迷惘的紀有初。她因為喝酒過多的臉上浮起一片潮紅,像極了往雪地裏埋的片片紅梅。


    鍾嶼眼裏慣常的銳利一下碎開:“是的。”


    他淡淡肯定。


    第21章 chapter 25


    吃飽喝足,一家三口倒是還沒有回家的打算。鍾嶼問諾寶,諾寶問媽媽,紀有初歪在車門上想了想,說:“我想去洗澡汗蒸做spa。”


    隻有單親媽媽才知道,帶孩子洗澡是多麽難的一件事。特別是當你有個男寶寶時,這種難度就更是呈指數級攀升。


    諾寶完全是媽媽的跟屁蟲,不論紀有初走到哪裏都一定要跟著。紀有初是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享受汗蒸房蓬勃的熱氣的,帶他一起過去吧,他隻洗一會會就鬧著要走。


    而隨著時間推移,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不斷凸顯出來。諾寶已經即將滿四周歲了,性別意識萌芽,她沒辦法再帶他出去洗澡,其他人也不會允許她帶著。


    家裏有個男人的好處,在這種時候凸顯出來。紀有初樂得做甩手掌櫃,把諾寶整個都交給鍾嶼負責,自己去享受陽光雨露。


    她雖然是南方人,但對洗澡這事兒特別的熱衷。


    現代化的浴室可不是像以前那種幾十人上百人赤條條排隊等淋浴頭的場景了,繁華都市裏的澡堂子改名叫洋氣的會所,每一個細節都雕琢得考究又精細。


    鍾嶼帶她過來的這一個設計成希臘雅典風格,紀有初在高大的羅馬柱子下洗頭,又在體型堪比大衛的古典美男雕塑旁泡澡。


    洗過上岸,浴袍也透著奢華精巧,綢緞般的麵料雖然不至於繡花,但袖口領邊都帶著重重疊疊的花邊,女生們擠在一起就像《芙林達》裏溪邊的那群少女。


    紀有初優哉遊哉,鍾嶼就沒那麽逍遙了。


    新手爸爸平時都在傍晚見到孩子,除了跟諾寶講故事外,就隻有幫孩子洗漱、哄孩子睡覺這幾件事,他也就一度覺得帶孩子並沒有那麽困難


    直到今天。方才給諾寶喂飯,對他而言已經是對耐性的巨大考驗了,沒想到現在給他洗澡,除了耐性外,還要接受體力的雙重檢閱。


    諾寶怎麽都做不到安安靜靜地呆著,平時人前總會害羞得往他媽媽身後鑽的孩子,其實是個一玩起來就會瘋到誰也追不上的熊孩子。


    鍾嶼被他纏得脫層皮,稍微想要休息一下,誰想到隻是閉了幾秒種眼睛,眼皮子一抬就見他沉了底,池子裏升起一串他吐出來的泡泡。


    鍾嶼嚇得心跳都短一拍,趕緊把他撈出來。還好他發現得早,小家夥沒吃多少水,但是被狠狠嚇到了,“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偌大空間頃刻間被這陣聲音充斥得滿滿當當,鍾嶼隻覺得像是被他貼在耳朵上喊,連帶著腦子都嗡嗡的。


    鍾嶼因為這個小小失誤,被諾寶狠狠抓到把柄,為了說服他不跟媽媽講,鍾嶼被他削著帶去了這裏的餐廳,點了一堆的甜品冰激淩雲雲。


    自從紀有初跟鍾嶼提過建議後,他就很少給諾寶帶這類東西了,小家夥憋了好一陣子,終於在今天得償所願,吃得連頭都不抬。


    鍾嶼看他連鼻子上都沾了奶油,心內訝異,這還是他那個傍晚時分吃什麽都挑挑揀揀,一根一根熟麵條的兒子嗎?


    鍾嶼抽了個紙巾,給他擦擦臉,再次確認:“剛剛的事,你就別告訴媽媽了好嗎?”


    諾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上一抬,定定看到鍾嶼臉上。他眉眼彎了彎,笑得實在不懷好意:“爸爸,你也怕媽媽嗎?”


    “誰怕她了。”鍾嶼下意識整理袖口,摸到軟綿綿的布料時才想起來自己穿得是浴袍:“我隻是覺得她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能吃能喝就代表一切無恙,有些人習慣用暴飲暴食來塞滿思緒。


    諾寶聽著放慢手裏填食的速度,頭一歪枕到爸爸擱在桌上的胳膊上:“爸爸。”他聲音放得極小:“其實我心情也不好。”


    鍾嶼微怔,伸手揉了揉他肉乎乎的下巴,說:“怎麽了?”


    諾寶長睫毛抖了抖,扇子似的蓋在眼瞼上,這次是多少甜食也拯救不來的悲切了。他粗粗喘了幾口氣,再把眼睛抬起來看向鍾嶼的時候,大眼睛裏滿是氤氳的霧氣。


    “爸爸,什麽叫野種呀?”他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住臉,說得慢而吞吐:“我真的……真的是你跟媽媽瞎搞出來的嗎?”


    鍾嶼隻覺得胸口被什麽猛力一錘,豁了很大的一個口子。不必風來,這裏便刮起呼嘯響聲,孤狼悲嚎似的撕扯著。


    鍾嶼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抑住這樣凜冬般寒冷的心緒,搖了搖頭,說:“那是別人瞎說的,你是爸爸跟媽媽的珍寶。”


    “那他們為什麽不這麽說其他小朋友,就隻這麽說我?”諾寶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跟我和媽媽一起住,你們為什麽不睡在一起?”


    這次鍾嶼就回答不上來了。理智告訴他不能說謊,但他也沒辦法跟一個孩子解釋真相。


    諾寶等了半天,沒等到答案,悻悻坐直了,繼續去對付剛剛沒吃完的奶油蛋糕:“爸爸,你是不是跟媽媽離婚了?”


    諾寶反複拿手裏的小叉子戳著蛋糕,直到把裱花師精心做好的花樣戳得麵目全非。


    “咪咪的爸爸就跟媽媽離婚了。以前她爸爸總會來接她,可是等她爸爸後來又找了新媽媽,還生了個老鼠那麽大的新寶寶之後,咪咪就很少能見到他了。”


    “爸爸!”他聲音一下很是焦急,眼睛通紅地看著他:“你會不會給我找新媽媽,你有了小老鼠之後,是不是也不會來看我啦?”


    他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鍾嶼也被一浪又一浪的大潮拍打著。諾寶看起來是那麽小,可原來他什麽都懂。


    離婚,再婚,新舊家庭,關愛和忽視,這些往往連許多大人都扯不清的問題,他們小心翼翼又敏感地親自體驗著。


    鍾嶼把他抱到懷裏,下巴緊緊磕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反複肯定著:“不會的,爸爸怎麽可能會不要諾寶呢?”


    鍾嶼抱著諾寶進到他們的包廂,已經很晚了。諾寶隻是站著就開始東倒西歪,後來往床上一倒,直接就睡著了。


    鍾嶼給他脫了小拖鞋,又抱了床薄被蓋著。


    這邊條件其實不錯,裝潢富麗的大套間裏窗明幾淨,他偶爾過來,都會選擇在這一間歇腳。但這不代表能在這兒過夜,睡覺什麽的,還是自己的床最舒服。


    鍾嶼想趕緊帶諾寶回去,眼一側看見旁邊床的紀有初。她已經睡得很熟,半邊都陷在被褥裏,落在枕頭上的黑色長發像海藻,把她雪白的臉遮得隻剩下一點。


    鍾嶼看過賬單,她剛剛讓人搓了個背,又做了皮膚保養,進來包廂之後,還特地喊了技師過來按摩——男的。


    還真是會享受。鍾嶼坐去她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哼聲,密閉空間,隻身一人,她這麽個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到底是哪來的勇氣享受男人按摩的。


    他想起她朋友圈裏日常分享的什麽《女人學會愛人之前要先愛自己》,又是什麽《你還在花男人的錢,而我已經征服男人》,《別為他流淚,讓他為你流汗》……雲雲。


    他看到的時候覺得那不過就是她純粹為了擠兌他才發了玩的,現在卻在忍不住認真思考這是不是就是她的本來麵目。


    他喉嚨裏莫名其妙地燒起一把火,灼熱到直衝大腦。


    鍾嶼黑著臉推了推那女人,她像是睡死了似的,不僅被他晃了半天也醒不過來,連側臥的姿勢都沒變一下。


    她擱在胸前的一隻手纖細頎長,新做的指甲是類似毛衫絲絲縷縷的粉。他看得心悸,想也沒想抓起來,帶點懲罰地咬了口。


    紀有初這才突然一顫,拚命把手抽回來,嘴裏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說了點什麽。鍾嶼腹誹她這總該起來了吧,誰想到她翻過個身後繼續又睡了起來。


    “……”鍾嶼深吸口氣,還準備去鬧她,屈膝壓過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她浴袍,寬而輕的布料便像花似的鋪展開來,滑出她兩條細長白皙的腿。


    她平時應該很少運動,小腿上沒有健身後留下的緊致走向,但勝在穠纖得衷修短合度,又肌膚勝雪,白得像是膩在眼裏的一團奶油。


    鍾嶼氣短,給她蓋被子的時候,悶悶說了聲:“不回去了是不是?”


    她這次倒是聽見了,伸著懶腰的同時呢噥幾聲,嗓子像是被蜜糖黏住似的說得不清不楚:“……回呢,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紀有初其實覺得自己壓根沒睡著,技師力度有多大,鍾嶼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她都一清二楚,隻是眼皮子如同有千斤,需要睡一會兒來恢複。


    紀有初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的燈基本上都關了。僅剩的一盞亮在隔壁床,漆黑夜裏,散著溫柔昏朦的黃色光線。


    她轉著眼睛看過去,鍾嶼抓著手機坐在那燈下,側臉如削,身材頎長,燈光暈開的重重金波裏,他整個人帶著一副難得的溫柔。


    聽到身邊有動靜,他側過臉來看了看,如期對上她眼睛後,說:“醒了?”


    “嗯。”紀有初鬆了鬆筋骨,試圖撐著自己坐起來,接上他話的語氣像是剛剛才跟他交流過:“走吧,回家了。”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鍾嶼把手機屏幕向她亮了亮:“都快三點了,你回什麽家,你——哎,你小心點。”


    紀有初起床起到一半,耳朵裏滿是僵硬的肌肉和骨骼拉扯的聲響,腦袋裏也是嗡嗡直喊,這才知道昨晚喝的那頓酒後勁有多大。


    她差一點就狼狽倒回去的時候,鍾嶼過來拉了她一把。背著光,他那份溫柔就消失殆盡,臉色盡管晦暗不明,但大手大腳的動作騙不了人。


    他在生氣?生什麽氣?


    紀有初被他弄得身上更疼,剛準備抱怨,他動作又陡然輕了下來,放她在床邊側躺著後,還抓了個枕頭塞到她腰後。


    “知道難受了?”鍾嶼站著,居高臨下地看她:“誰讓你喝那麽多。”


    明明是死亡角度,可在紀有初這裏看過去,他五官仍舊精致,特別是一雙眼睛,深邃得能夠納進星河似的。


    紀有初莫名就想起他為她解圍的那一幕,他沒像之前似的疏離喊她“紀有初”,也沒有直接把她當做陌生人,而是有禮有節地喊她有初。


    鍾嶼給她遞過來一杯熱牛奶的時候,她忍不住就跟他道了聲謝,不止是謝謝現在的這份體貼,還有她一直都想從他那裏得到的……尊重什麽的。


    鍾嶼低嗤一聲,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眼裏的樣子,可跟她討價還價的時候又分明是很在意的:“為你做了這麽多,就隻有一句謝謝嗎?”


    他尾調輕輕上揚,像個諄諄教導的老師,又像是明知前方是險峻,偏偏要引著你騙著你自投羅網的壞人。


    她手連牛奶都握不住,是他一直在幫忙端著。兩個人因而離得很近,近到彼此看得到眼裏的人影,近到連同呼吸都要濡染在一起。


    或許是今晚的燈光太過晦暗,無端勾起人心底想要依存的情緒,或許是她醉得太過厲害,殘餘的酒精未消。


    他放下牛奶的手扣到她後腦,臉與唇無限接近時,她隻聽到心跳怦然炸響,絲毫掙紮都來不及做地閉上了眼睛。


    第22章 chapter 26


    紀有初跟諾寶到家是早上八點多鍾,剛一開家門,正好跟歐陽宜打了個照麵。


    歐陽宜一臉訝異地看著她,再看看她後麵抱住諾寶進來的鍾嶼,嘴巴很大地問道:“你們昨天一起過夜的?”


    氣氛原本就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別扭,她這麽一開口,房間裏的尷尬濃得幾乎要從天花板上淅淅瀝瀝滴下來。


    紀有初整張臉都熱了下來,白了她一眼:“胡說八道什麽呢。”把拖鞋遞給鍾嶼後,就急匆匆進了衛生間。


    其實她根本一點尿意都沒有,就是特別怕跟在那樣的環境裏跟鍾嶼待一起。她站在洗手池前一連搓了幾把臉,可還是沒辦法將早上的事從腦子裏整個剔除出去。


    時間撥回幾小時前,光線昏暗的包廂裏。


    鍾嶼幹燥溫熱的手一把扣住她後腦,男人的力量觸電般傳遞到她敏感的皮膚上,他炙熱的呼吸伴隨著微重的喘息讓她除了閉起眼睛外——


    根本動彈不得。


    隨後時間拉長為無垠的荒野,秒鍾顫動著踟躕不前時,她發現自己如雷的心跳,沸騰的血液,和根根豎起的汗毛。


    有那麽一瞬間,他像是緊貼了過來,而在嘴唇碰觸以前,先點燃的中間隔著的千萬縷空氣,已經讓她皮膚感覺到刺痛。


    直到,一切戛然停止在諾寶的哭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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