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道:“說。”


    暗衛道:“主人,夫人身邊有一個丫鬟,名叫從霜,武功頗好。夫人抵達行宮不久後,便將從霜派出去做事,因她武功不在屬下之下,屬下不敢很追,隻留意她去往何處。”


    蕭飛白看了一眼何晏,忽然有些緊張。


    暗衛的聲音仍在繼續:“從霜第一次出去,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但她回來,卻是從蘭台殿的方向回來的。”


    “蘭台殿?”


    蕭飛白道。


    暗衛點頭,道:“是的,皇孫與公主所住的宮殿。”


    何晏嘴角微眯,道:“說下去。”


    暗衛道:“從霜自蘭台殿回來之後,便單獨與夫人說話,世子回宮之後,從霜又出去了,這一次,去的還是蘭台殿的方向。”


    “而且,屬下還發現了這個。”


    暗衛將手中蘸了黑漆漆湯藥的帕子呈上,道:“從霜手裏拿了東西,略微滴了幾滴出來,屬下便帕子蘸了。”


    蕭飛白接過暗衛手中的帕子,讓暗衛退下,拿著帕子聞了聞。


    帕子上是略帶苦味的湯汁,至於是何湯汁,大抵也隻有禦醫院的院正,和眼前這個人能聞得出來。


    “三黃湯。”


    何晏淡淡道。


    蕭飛白微驚,手指驀然收緊,帕子被他抓出幾條褶皺來。


    他無暇思考未央是從哪得知朝陽草的秘密,他隻知道,此事若是傳了出去,他與何晏必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僅他與何晏,還有他們身後的所有人。


    “若隻是巧合,”何晏斜睥了一眼蕭飛白,道:“這一切,是否太過巧合?”


    蕭飛白麵色變了幾變,道:“她想做甚麽?”


    “救皇孫?”


    何晏道:“這件事,恐怕你隻有問她才能得出答案。”


    “為了阻止晉王登基,去救一個十歲的幼兒?”


    蕭飛白險些氣笑了,道:“我是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傻?”


    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十歲天子登基的下場不是朝政旁落,天子被權臣把持,斷送了大好江山,便是天子年幼,藩王取而代之。


    主少國疑這個詞,可不是說說而已。


    而今天子年邁,縱然這次能熬過太子去世的悲傷,隻怕也撐不了太久,天子傳位於皇孫,是將皇孫放在火爐上烤,最好的辦法,是在藩王之中擇一個寬厚仁和的定為新君。


    新君是天子冊立的,名正言順,不僅不會殺害皇孫來保證自己的地位,還會待皇孫分外寬和,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光明正大,以及收買人心。


    何晏道:“你剛才還在說她聰明靈透。”


    蕭飛白撇了撇嘴。


    若不聰明靈透,怎會從他不讓她碰窗台上的花草,便抽絲剝繭推斷出太子乃是中毒而亡,而皇孫,也並非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而是身中劇毒?


    這份心智,普天之下也尋不出幾人來。


    蕭飛白起身道:“不能讓她救皇孫,我去安排一下。”


    “慢。”


    何晏製止蕭飛白,道:“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救了也無妨。”


    “你我皆是從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長成今日這番模樣的。”


    蕭飛白道:“你莫要婦人之仁,遺禍無窮。”


    何晏垂眸,長長睫毛覆於眼瞼之上,掩去了他眸中的晦澀陰鷙。


    何晏道:“晉王此番按捺不住,已犯了天子忌諱,日後必會被天子不喜。天子雖然年邁,但身體康健,你我若不對他下手,他仍能活上三五年。”


    人總會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終生。


    從落魄門戶的次子,到權傾天下,他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唯有未央。


    那個驚豔了他半生時光的女子,成了他一生的執念。


    思及往事,何晏指尖微微泛白。


    而今得幸重活一世,前世擦肩而過的結局,也該改寫了。


    何晏輕啜一口茶,再抬眸,他仍是冷靜自持略帶三分疏離的何世子。


    何晏道:“是要有心無力的天子與什麽都不懂、處處依靠朝臣的皇孫,還是要一個正當壯年目光短淺的晉王,此事你自己思量。”


    在未央看來,與他不過是陌生人被一紙聖意硬湊在一起的夫妻,故而對他心中滿是防備不喜。


    他需慢慢來,一點一點化解她身上堅硬紮人的小刺。


    餘生漫長,他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耐心。


    何晏的一席話,讓蕭飛白停下腳步。


    蕭飛白轉身,又坐回何晏麵前,眼睛亮亮的,道:“說說看,你有什麽打算。”


    眼前的這個人,雖生了一副禍國殃民的好皮囊,卻也生了一肚子壞水。


    殿外宮人的哭聲越來越大,少府門下的織衣令開始裁製喪服,讓小黃門們分發各處。


    殿內,檀香冉冉,新茶清幽。


    何晏再度被宮人請去陪伴悲慟難以自製的天子。


    何晏走後,蕭飛白讓人在殿內置下了酒席,對未央道:“先好好吃一頓,明後日怕是有得忙。”


    未央點頭入了席。


    哭靈是個力氣活,尤其是給國之儲君哭靈。


    三黃湯的事情被蕭飛白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何晏沒再追究,想來是覺得一切皆是巧合,才會這般輕易放過她。


    何晏沒再懷疑自己,未央心情大好,隻覺得桌上的飯菜分外可口。


    ——從霜是個妥帖人,隻要將皇孫救下,她便有資本與晉王抗衡。


    蕭飛白修長手指轉著酒杯,看著細嚼慢咽的未央,笑道:“你可知我為何這般幫你?”


    未央秀眉微動。


    她心中倒是想問,但這種問題,蕭飛白若是不想回答,她問也是無用,故而一直不曾問。


    未央道:“不知。”


    蕭飛白笑了笑,道:“有人出了一百兩銀子,讓我去幫你,還說甚麽隻要是你的要求,我都要全部滿足你。”


    未央看傻子一般看著蕭飛白。


    一百兩銀子便能讓蕭飛白折腰?


    眼前的蕭飛白,哪裏像缺錢的主兒?


    他身上穿的料子,是貢緞,有錢也買不來的東西,他手中的折扇,是前朝名師的真跡,說句價值千金也不為過,至於他發間的金冠,更是出自於華京城最有名的金樓珍寶坊。


    珍寶坊說起來也沒甚特點,非要論起來,大概隻有一個字:貴。


    被世人戲稱為人傻錢多才會買的東西。


    蕭飛白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人傻錢多速來的氣質,這種拙劣借口,三歲幼兒尚且不信,更何況重生之後對誰都懷有三分戒心的未央。


    “出錢的讓我過來的人,是你的好夫婿,何晏何世子。”


    蕭飛白再度開口,輕笑著說道。


    此時的未央,看蕭飛白已經不僅僅是看傻子了,她覺得,蕭飛白是把自己當成了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何晏:????我怎麽找了一個傻子來幫我


    蕭飛白:莫慌,我的套路才剛剛開始


    第20章


    未央麵上的嫌棄之意太過明顯,蕭飛白便道:“別這樣看著我。”


    “拜你母親所賜,如今的蕭家,隻剩一個空殼子。”


    未央秀眉微動。


    這句話倒是一句大實話。


    母親當年因蕭飛白與祖父決裂之時,不僅將蕭家所有財物搬到天子賜下的蘭陵鄉君府,就連蕭家名下的田產鋪子,也一並在宗正府與右扶風的見證下過在母親的名下,可謂是搬空了蕭家。


    話雖如此,可眼前的蕭飛白,委實不像個缺錢的主兒。


    蕭飛白道:“幸而二嬸人美心善,每月賞我十兩銀子做零花。”


    他話說得分外可憐,可語氣卻是頗為輕快的,絲毫不見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窘迫感。


    未央便道:“那你的描金折扇是哪裏來的?還有你發間珍寶閣的發冠?”


    雖說十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花上一年,但世家子弟應酬眾多,十兩銀子,不過是他們一頓飯的花銷。


    蕭飛白每月十兩銀子的月錢,的確不算多。


    “自然是旁人送的了。”


    蕭飛白說完話,將杯中水一飲而盡,輕歎一聲,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儻。


    太子是儲君,儲君病逝,亦是國喪,國喪期間是不能飲酒的,蕭飛白隻用水來代替。


    蕭飛白飲完水,眸光輕轉,似乎帶了幾分醉意,放下酒杯,笑著道:“你的好夫君何晏何世子,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出手極其闊綽,若非如此,我一個世家子弟,怎會自甘墮落與他一個商戶交好?”


    說到這,蕭飛白聲音微頓,懶懶問未央:“那位何世子,倒是對你用心得很,未未,你想好如何應對他了麽?”


    “對我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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