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發間的子午花,多半是琢磨著她這發簪若拿去鋪子裏賣,能賺多少錢。


    想到此處,未央便道:“這子午花發簪是華京城一個老銀匠打的,你若是喜歡,我便送給你。”


    這支發簪並不算貴重,難得是精巧,上了年齡的老銀匠都做得出來,何晏拿著發簪去找銀匠,而後大批量打造發簪,在他鋪子中售賣,並不算一件困難的事情。


    何讓薑黎為她解毒,她幫何晏擴張生意,如此也算投桃報李。


    說話間,未央摘下發簪,遞到何晏麵前。


    何晏接過發簪,手指輕輕撚著簪體,深邃的眸光閃了閃。


    這是未央送他的第一件東西,且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何晏小心翼翼收好子午發簪,細心地放在衣袖中——女子送男子自己用的東西,是有定情之意的。


    蕭飛白沒有騙他,隻要他對未央好點再好點,他與未央,終究還是會在一起的。


    何晏的動作落在未央眼底,未央莞爾。


    果然是做慣生意的人,一旦發現商機,有利可圖,一支並不算貴重的子午發簪,在他眼中也是如獲珍寶的。


    未央輕笑。


    何晏下壓著的眉峰舒展開來。


    她果然對他的態度改觀了許多。


    兩人心情頗好,一路而來的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何晏想起臨行時蕭飛白對他說過的話,讓他在未央麵前多說多笑,莫整日板著臉,瞧上去暮氣沉沉的模樣,小女孩家家,最喜歡的意氣風發打馬依斜橋的少年,而不像他這種陰鷙得有些嚇人的人。


    “你日後若是得了空,可去我鋪子裏逛上一逛,若遇到喜歡的簪子,隻管拿了去。”


    想來想去,何晏決定從女孩家的衣服首飾入手——未央好打扮,他與未央聊這些,也算投其所好。


    何晏這般想著,然而他的話落入未央耳中,便換了一層意思——何晏覺得她的眼光好,讓她多去他的鋪子逛逛,指導一下華京城時下流行的首飾。


    未央道:“好,待此事了結後,我便去你鋪子。”


    何晏再怎麽自幼做生意,但男人與女人的眼光到底不一樣,他喜歡的東西,女孩家未必喜歡,讓她幫忙指點一二,也是為了讓自己鋪子的生意更加繁榮些。


    這對她來講,委實不費甚麽事,何晏讓薑黎幫她解蠱,她很承何晏的情,莫說隻是讓她指點首飾了,讓她畫幾個發簪圖樣她也是樂意的。


    未央笑著應下。


    何晏下壓著的眉峰又舒展一分。


    夕陽西下,二人在首飾發簪的事情上聊得分外投機。


    當然,是自己以為的投機。


    宮道很快走到了頭,再轉過九曲長廊,便是薑黎所在的地方。


    何晏眉頭微動,隻覺得往日裏分外漫長的路程,今日格外短暫。


    他有心繞遠路多與未央說上幾句話,又怕未央身體裏的蠱蟲長時間不解去,對未央的身體不利,他幾乎沒有猶豫,便帶著未央走了最近的路——左右未央已經答應了他的邀請,他與未央的相處,不急在這一時。


    何晏帶著未央來到一處頗為偏僻的宮院。


    把守在宮門處的禁衛們向何晏見禮。


    何晏點頭,帶著未央走進宮院。


    推開斑駁殿門,潮濕又略帶黴味的空氣鋪麵而來。


    未央有些不適,用帕子掩著口鼻,輕輕咳嗽著。


    何晏往殿內走的動作停了一下,對未央道:“你稍等片刻,我帶薑黎出來。”


    “不用。”


    未央蹙眉咳嗽著,道:“她畢竟是皇孫的生母,若是被人瞧見了,隻怕對你我不好。”


    “這裏都是我的人。”


    何晏道:“你安心等著便是。”


    何晏態度堅決,未央隻好立在廊下等著。


    微風襲來,殿內的味道隨著微風又飄了出來,未央隻覺胸口異常悶燥,按著胸口不住幹嘔起來。


    身體上的強烈不適讓未央有些頭暈眼花,未央半倚在漆色掉了大半的宮牆上。


    好生奇怪。


    她雖養尊處優,但不至於聞到一些異味,便難受成這個樣子。


    難不成是因為薑黎對她下的蠱毒的原因?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未央的五髒六腑突然又開始翻江倒海,未央臉色煞白,扶著宮牆再度幹嘔起來。


    何晏剛將薑黎帶出來,長廊盡頭未央的模樣便落在他眼底,他加快步子,冷聲對薑黎道:“這是你的原因?”


    薑黎道:“不錯。”


    何晏扶著未央的肩膀,隨手將自己的帕子塞給未央。


    未央在何晏的攙扶下麵前站穩,吃力地睜著眼,看著麵前的薑黎。


    薑黎穿著小宮女的衣裳,模樣與夏人沒有太多的不同,隻是顴骨略微高些,皮膚也不大白,與稚嫩的小皇孫略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毒殺她母親,又對她下蠱,抹去她記憶的人。


    未央不知道從來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攥住薑黎的手腕,千萬句話湧上口齒間,然而身體上的劇烈不適卻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意識徹底消失前,她仿佛聽到薑黎冷笑的聲音:“何世子,你似乎很緊張她。”


    何晏緊張她嗎?


    仔細想想,似乎的確是緊張的。


    可是他的緊張藏得太深。


    上一世,她至死都不曾發覺。


    這一世,若非她重生,得知自己的悲慘下場而提前做了部署,這才誤打誤撞得知何晏對她的緊張。


    何晏的喜歡,委實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未央閉上眼,身體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何晏將未央攬在懷裏,聲音驟冷:“將她身上的蠱毒解開。”


    薑黎似笑非笑,道:“何世子,你是在求我,還是在要求我?”


    夕陽餘暉完全落下,微弱的宮燈映在何晏臉上,何晏眸光明明暗暗,瀲灩眼眸輕眯,寫滿威脅之意。


    薑黎對何晏眼底的威脅不屑一顧,冷笑出聲:“你在威脅我?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會怕你嗎?”


    “你或許不知道吧?你若不帶她過來,她或許能多活一段時間,但她一旦挨了我,身上的蠱蟲感受我的氣息,不消三日,蠱蟲便會將她的五髒六腑啃咬得一幹二淨。”


    薑黎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癲狂,看著何晏懷裏的未央,恨不得大笑出聲。


    “何晏,你也有今日!”


    “你毒殺太子殿下,滅我薑家滿門之際,可曾想過有今日的報應?”


    “何晏,你狡詐無信不擇手段,合該讓這個女人死在你懷裏!”


    何晏薄唇緊抿,靜靜聽著薑黎咒罵他的話。


    “解蠱。”


    何晏冷冷吐出兩個字。


    薑黎道:“下輩子罷!”


    她的話音剛落,何晏從懷中取出一物,薑黎微微一怔,瞳孔驟然收縮,雙手搶過何晏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個做工極其精致的銀質長命鎖,在微弱宮燈下閃著溫暖的光澤。


    “寶兒——”


    薑黎雙手捧著長命鎖,剛才的囂張癲狂一掃而光,肩膀抖得不成樣子,顫聲問道:“你把寶兒怎麽了?”


    何晏淡淡道:“你知道我的手段。”


    皎皎月光悄無聲息爬上夜空,靜謐的月色如碎了一地的玉屑,均勻地灑在薑黎身上,將薑黎原本並不算白的皮膚照得如霜色一般。


    薑黎緊緊攥著長命鎖,貝齒咬著幹裂的唇,麵上滿是不甘。


    “我再說一遍,解蠱。”


    何晏冰冷的聲音再度響在她的耳側,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就是這個人,將她從太子身邊擄走,屠殺她薑家滿門,粘稠的血流了一地,她絕望大哭,他負手而立,站在血泊之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如看卑微的螻蟻一般。


    “我解。”


    薑黎聲音沙啞,渾然不見剛才的氣焰:“但我有一個請求……”


    “你有甚麽資格與我談要求?”


    何晏平靜道。


    薑黎呼吸一滯,手中的銀鎖將掌心勒出淺淺的紅印。


    “如果我說,鎮南侯現在還活著呢?”


    薑黎抬起頭,迎著何晏幽深陰鷙的目光,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心情,說道:“南疆的蠱毒雖然厲害,但隻對尋常人有用,對武功高強之人並無太大用處。”


    “更何況,鎮南侯是久經沙場之將,身強體壯,尋常蠱毒縱然入他肺腑,亦不能將他殺死。”


    何晏眉頭微動,似乎在斟酌薑黎話裏的真假。


    薑黎繼續道:“那年我喬裝打扮混入軍營,將蠱毒下入鎮南侯所喝的茶水中,在他身邊查看了許多時日,他身體並無任何異樣,甚至還隱隱發覺了我的存在。”


    “我怕身份暴露,便不敢多留,在鎮南侯查到我身上北北之前,便從軍營中溜了出來。”


    對鎮南侯用蠱,本是下下之策,太子殿下另有其他布置,她縱然任務失敗,也沒甚麽大不了。


    懷著這種心理,她離開軍營,沒過多久,便傳來鎮南侯戰死邊關的消息。


    她隻以為是太子殿下得手了,回到華京,向太子道喜,太子將她攬在懷裏,長眉微蹙,道:“阿黎,這件事並非孤所為。”


    她微微一怔,忙從太子懷裏掙開,道:“不是你,又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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