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垂眸,心中越發愧疚。


    她找外祖父的事情與何晏沒有任何關係,若不是為了她,何晏大可在華京城繼續過自己的舒坦日子,根本不用與她一同前往北海出生入死。


    她不能讓何晏死在這裏。


    “我的確是從外麵來的。”


    未央咬了咬唇,又問男子:“這位大哥,我與朋友在海上遭遇了海賊,這才流落至此。我朋友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敢問大哥,這裏可有兜售藥草的地方?”


    海島上枝繁葉茂,沒有坐堂醫,但總有采藥換銀錢過日子的人。


    “這倒是有。”


    男子瞧了瞧未央肩頭奄奄一息的何晏,說道:“不過那位先生脾氣有些怪,采草賣藥全看他的心情,你又是外地人,先生性格孤僻,最是厭惡外地人,隻怕未必肯賣草藥與你。”


    “隻要那位先生能救我朋友,脾氣怪些也無妨。”


    未央急忙道:“煩請大哥帶我過去。”


    “若那位先生能救我朋友的性命,我必有重謝。”


    男子頷首,道:“你一個姑娘家的,我來替你背著他罷。”


    未央累得身體快要散架,聽男子這般說,忙不迭謝過。


    男子接下何晏,輕輕鬆鬆背在自己肩頭,一邊在前方帶路,一邊笑著道:“你們外地來的,就是這麽愛見外,甚麽謝不謝的,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對了,我姓楊,單名一個勇字,你叫我楊哥就行了。”


    楊勇說道。


    未央喚了一聲楊哥,胡亂給自己謅了一個名字——她與何晏處於逃亡之中,還是不要用自己真名為好。


    未央跟在楊勇身後,環視周圍熱鬧集市,試探著問道:“這裏很多外地人嗎?”


    她還以為這裏是個與外界不通往來的海島,可聽楊勇的話,這裏似乎是有不少外地人的,若是這樣,她與何晏的處境便頗為危險了。


    她能來到這,追殺她的人也能一路跟來。


    她隻見過何晏用箭/弩,至於何晏真實武功如何,她則不大清楚,當然,清楚也無用,何晏如今命懸一線,縱然來了殺手,也隻有她護著他的道理。


    她得想個法子,讓來到這的追命找不到她和何晏。


    未央這般想著,耳畔是楊勇輕快的聲音:“以前多,現在不大多了。”


    未央眉頭微動,問道:“為何?”


    楊勇隨口答道:“大抵是受不了這裏的氣候罷。”


    “外地人來到這,略住個一兩月,便都病死了。久而久之,這裏也沒甚麽外地人了。”


    “可我看這裏的氣候,似乎與外麵沒甚麽兩樣的。”


    未央極目而望,將周圍景色盡收眼底,心中頗為不解。


    楊勇撓了撓頭,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些外地人都死了。死得最快的那個外地人,才來島上不到三日。”


    海風揚起未央鬂間散亂的發,未央止住腳步,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性格乖僻且懂醫的老先生,與她模樣分外相似的阿衡,來到此地便喪命的外地人,一切的一切,詭異得讓她忍不住懷疑到外祖父身上。


    楊勇見未央停了下來,隻以為她被自己的話嚇破了膽子,便笑著道:“噯,你別害怕嘛,我們這個地方還是有活得好好的外地人的。”


    “頗懂醫術賣草藥的那位老先生,便是外地人,還有他的女兒和弟子,也是外地人。他們三人來島上十多年了,現在也活得好好的。”


    說到這,男子聲音頓了頓,看了看未央,笑道:“他的女兒便是與你有幾分相似的,名喚阿衡。”


    未央呼吸一緊,抬頭問道:“敢問楊哥,那位老先生,可是姓蕭?”


    海水掠過水麵,送來陣陣清涼,驅散著夏日的煩悶。


    集市上熱鬧無比,叫賣聲匯成一曲悅耳小調,讓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有了幾分煙火氣息。


    未央手指緊緊攥著衣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


    隻覺得自己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這般緊張——男子口中所說的老先生與阿衡,極有可能是她的外祖父與母親。


    為將者,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她的外祖父天縱奇才,四鎮之首,列侯之最,自然是通曉這些的。


    不僅如此,外祖父征戰多年,見將士病痛難忍,便又自學醫書,頗識醫術,若是流落荒島,不好暴露自己身份的情況下,在此利用自己懂醫術的優勢做個采藥的普通人,倒也頗為說得過去。


    老先生的女兒也叫“衡”,與她模樣相似,比她大,這點是與她母親對得上。


    更重要的是,老先生來到荒島之後,這個小島的外地人便再也沒有活著出去的——那些外地人,多半是何晏與太子派來打探外祖父消息的,外祖父為了隱藏自己身份,便將那些人全殺了。


    久而久之,這裏便沒有外地人了。


    除了外祖父母親,以及外祖父的弟子。


    想到此處,未央又有些難過,外祖父既然活著,又為甚麽這麽多年不與她通一點消息?


    她想他們想得好苦,一個人也過得好苦,他們在島上,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年幼的她如何生活麽?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時,未央忽又聽到楊勇的聲音:“不姓蕭,姓薑。”


    “姓薑?”


    未央微微一怔。


    難道是她想錯了?


    海島上的一切,不過是個巧合?


    楊勇頷首,說道:“對,姓薑。”


    楊勇背著何晏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著關於薑老先生的事情。


    未央眸光閃了閃,須臾間恢複平靜。


    她的外祖母姓薑,外祖父為了隱瞞身份,多半是冒姓了外祖母的姓氏。


    這般想著,未央不動聲色催促楊勇,不多會兒,未央便在楊勇的帶領下來到薑老先生的小院門口。


    未央瞧著小院。


    這是一個頗為古樸的小院,稀稀疏疏的籬笆隻有半人高,隨意圍著,院子裏的小茅屋便暴露在行人視線中。


    院子裏有一個身著粗布的女子在晾曬著衣服,身段窈窕有致,氣質渾然不像農家女,隻是她背對著未央,未央瞧不見她的模樣。


    楊勇看見女子便喚一聲:“阿衡。”


    女子聽到楊勇的聲音,笑眼彎彎轉過臉:“勇哥,你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未央目光落在女子臉上,瞳孔驟然收縮——這分明是她死去多年的母親!


    女子看到楊勇身邊的未央,微微一怔,麵上閃過一抹疑惑,放下衣服,走了過來。


    她打開小院的房門,上下打量著未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這位姑娘是哪裏來的?”


    “與我好生相似。”


    未央微訝。


    母親竟然不認識她?


    難道說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她的母親?


    可這位女子的臉,與她母親一模一樣,不過多了幾分年齡上來後的風韻。


    楊勇說道:“她是外麵來的人。在海上遇上了海賊,遭了難,這才到了這裏。”


    “她朋友被海賊所傷,我這才帶她來你家。”


    楊勇拍了拍身上的何晏,道:“她朋友傷得很重,若再不用藥,怕是不行了。”


    女子的目光仍在未央身上打轉,猶豫著說道:“可父親不喜歡外麵的人。”


    未央道:“能否讓我見一下您的父親?”


    這張臉雖與她的母親相似,可氣質卻渾然不同,她的母親更為端莊高雅,麵前女子卻是一派天真之色,至於聲音,則更是不同。


    女子看了又看未央,斟酌許久點了頭,道:“你一個人進來,至於這個人,等父親同意了,才能讓勇哥背進來。”


    未央連忙應下。


    楊勇將昏迷中的何晏暫時放在一旁的雜草上。


    未央跟著女子進了院子。


    “父親,有人找您。”


    女子叩響茅草屋的房門,柔聲說道。


    “讓他走,我誰也不見。”


    茅草屋裏傳來一個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


    女子轉過身,麵有為難之色,歉意對未央道:“你還是走吧,我父親不喜歡外麵過來的人。”


    未央抿了抿唇,道:“裏麵的老先生可姓薑?好巧,我的外祖母也姓薑。”


    她不曾見過外祖父的模樣,更不曾聽過外祖父的聲音,她無法確定裏麵的老人是不是她尋找數月的外祖父,她心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她腦海重複著,裏麵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而麵前的女子,也正是她親眼看著奴仆們放入棺木中的母親。


    至於母親如何死而複活,又為何認不出她,隻有茅草屋裏的外祖父才能給她答案。


    她必須要見外祖父一麵,她不能這樣離開。


    至於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個引她入甕的陷阱,她覺得完全不會,若是陷阱,在楊勇看到她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死了,根本不需要繞這麽大的圈子引她來到這裏。


    未央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姓蕭,蘭陵蕭家的蕭,名喚未央。”


    “長生無極,長樂未央,母親曾說,這是外祖父對她期盼,也是她對我的期盼,所以她給我起名未央。”


    她的聲音剛落,茅草屋裏傳來一聲打翻碗碟的聲音。


    未央秀眉微動,繼續說道:“隻可惜,我的外祖父早早戰死,母親也是早早棄世,隻留我一個人在父親與祖母手下討生活。”


    “父親早在母親懷孕時,便養了外室,母親去世沒多久,他便迫不及待將外室迎進門,祖母更是因母親的緣故對我深惡痛絕,二人對我百般算計,甚至設計將我趕回鄉下的莊子,想獨吞母親留下來的財產。”


    往事湧上心頭,未央眼圈紅了紅,低低說道:“幸而蒼天有眼,我識破了他們的詭計,絞盡腦汁,將他們趕出府。可我到底隻是一個孤女,沒有任何依靠,今日將他們趕走,明日他們尋了靠山,依舊能回到府上,將我百般磋磨。”


    “所以我就想啊,如果我的外祖父還活著,我的母親仍在世上,我是不是就不用過得這般苦。”


    “我好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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