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的。”絲絲笑了,這孩子哪來那麽強的警惕心。


    很多方麵,江鶴聞確實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但他到底是個剛剛八歲的二年級孩子,一句“我保證”就讓他把一切都暴露了出來。


    他摘下帽子和口罩,一張青黑色的喪屍臉暴露了出來。


    絲絲倒吸了口涼氣,手指下意識按在了槍上。


    怪不得,怪不得剛才提了那樣的要求,這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數支槍口在一瞬間對準了江鶴聞,漆黑的槍管裏甚至有淡淡的火藥味流出。江鶴聞站在原地,死死捏著拳頭,壓抑住自己的顫抖。


    他八歲的時光裏,沒有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好事,可也絕談不上有任何害人之心,突然就被敬仰的軍人們拿槍指著、被用看待罪犯的眼神洗禮著,他委屈害怕得有點想哭。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錯過,哪怕是變成了喪屍之後,也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類。


    燕窩立刻用胖胖的身體擋住了班長,她剛才哭腫的眼睛還是一片通紅,看起來可憐又倔強,“你答應過我們的,不要傷害班長。”


    答應?答應算的了什麽東西,曾子已經去世兩千多年了,誰管得了這個。


    不過他們確實不會殺了江鶴聞。一個有理智會說話的喪屍,就算要被殺了,那也得是在解剖台上。


    絲絲眼睛一凝,這種事情不需要再請示上級她就知道該怎麽做——把江鶴聞立即送往首都研究所,這是比燕窩更有價值的研究材料。


    雙方僵持著,空氣低沉得可怕。江鶴聞咬著下唇,難道他又做錯了決定?


    真是可笑,他早該知道大人都是言而無信的家夥,他們的世界裏隻有價值,那才是他們行事的唯一準則。


    “把槍放下。”


    膠著了半晌,絲絲終於發聲。她雙眉緊蹙,短短幾分鍾內思忖權衡了許多,餘光瞥過地上的2643,最後下達了她的決定。


    “帶上任務目標離開,留下三個駐守原地,等待指示。”


    眾人麵麵相覷,這是什麽意思?假裝沒有看見江鶴聞?


    雖然滿腹疑問,但也沒有人多問,按照絲絲的指令帶上昏迷的2643離開後,留下了三個士兵守在門口。


    “你們乖乖待在這裏,”絲絲麵前露出一點笑容,讓自己顯得好說話一些,“姐姐過兩天就回來。放心,我答應過你們的事情,一定說話算話。”後半句她看向了江鶴聞,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江鶴聞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就這麽放過他了嗎,還是說還有後招?


    絲絲沒有給出更多的解釋,帶上了防護服的帽子,走出了大門。


    她看著被送上車的2643,男人臉色蒼白,但確實不再是喪屍的模樣,現在的他就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已。


    絲絲微瞌的眼眸裏滿是複雜。


    不管如何,燕窩幫她的這份情,她會盡量還回去。江鶴聞她不打算隱瞞,也無法隱瞞,隻能在允許的範圍內幫兩個孩子盡力周旋。


    她能做的不多,結果如何隻能看那兩個孩子的造化了——


    第31章


    燕窩和江鶴聞被守在了小屋子裏, 留下來的三個士兵既不說話也不進來, 就站在門口, 給了他們食物和水後, 一言不發地端著槍, 活像幾位門神。


    燕窩有點發怵, 她很擔心班長的未來。


    回想江鶴聞的一生, 簡直可以說是命運多舛, 八歲的年紀活出了三十八歲的精彩和無奈。經過了大半天, 他都想放棄自己了。


    隨便吧, 反正爸爸媽媽也聯係不上, 八.九成是遭遇了不幸,自己也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不管是被一槍打死,還是被拿去做實驗都無所謂了,後者還算是死得其所。


    英雄人物總是在當下淒涼悲慘的, 也許千百年之後,人類的史書上能記下他一筆——一個自願為人類犧牲的喪屍,生前的最高榮譽是c市一小的班長。


    他現在也沒有痛覺,不管是切片還是打針都不是問題。如果能因為他而找到解救世界的辦法也不錯。倒回來想想,如果他是人類的話,又怎麽樣呢。


    江鶴聞開始思考活著的意義,活著到底有什麽好的?


    他不喜歡旅遊, 因為媽媽總是在天上飛來飛去, 今天在韓國明天去巴西, 江鶴聞對周遊世界一點都不敢興趣。


    他不喜歡吃美食——或者說,爸爸媽媽不允許他吃什麽美食,雞胸肉牛肉魚肉蔬菜早就吃膩了,沒意思。


    他不喜歡看電視,隻有有媽媽出現的電視,江鶴聞才會去看幾眼,其他的電視他並不熱衷。


    跳舞、唱歌、鋼琴、寫作業更是討厭,女孩子們十分憧憬的戀愛對他來說也毫無吸引力,反正不管再夢幻的戀愛,到最後也會變成爭吵和膩煩,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活著有什麽意思呢,江鶴聞沒有夢想沒有愛好,他的人生一開始就被規劃的整整齊齊,每一步都踏往成功,每一步都讓他無甚興趣。


    這麽看來,自己變成試驗品能挽救全人類,倒是個不錯的命運歸宿,反正他也早就活膩了。


    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江鶴聞開始背誦自己摘抄本上的好詞好句。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


    江鶴聞上個月開始準備的二年級期末考試,把兩年來的摘抄本都背了一遍,如果沒有末日的話,下個禮拜的期末考試,他又能得個第一。


    ……下個禮拜期末考試?


    江鶴聞忽然記了起來,燕窩的生日好像快到了,她的生日似乎是期末考試後的不久,大概一兩周的樣子。


    想到這裏江鶴聞又不免有些沮喪,他當初答應過等燕窩生日送她禮物的,現在他不僅送不了禮物,能不能見到燕窩都不一定。


    他會被抓起來,被開膛破肚抽血切片,但他不會死,等新的肉長出來之後繼續開膛破肚抽血切片,永遠待在實驗室裏,成為大家研究的對象。


    等哪天喪屍病毒消除後,沒有用處的他會被一槍打死,躺在某個角落裏腐爛或者丟進火裏燒成灰。


    “班長,”忽的手上一暖,江鶴聞扭頭,看見燕窩兩手握住了自己,她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己,輕聲道,“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這話很感人,但是沒什麽可信賴度。


    對於江鶴聞來說,這就和負債累累的媽媽,看見小女兒捧著零錢罐告訴自己“媽媽我有錢,我來養你”一樣,雖然感動,但是無用。


    他並不指望燕窩能做什麽。


    “我沒有害怕,”江鶴聞不忍拂了燕窩的好意,“他們答應過我們了,不會做什麽的。”


    “對,他們答應過不會傷害你的。”燕窩篤定地重複,她相信絲絲姐姐和警察叔叔是好人,不會害了他們的。


    江鶴聞笑了笑,他也不知道這個笑容是在安撫燕窩還是在安慰自己。


    或許吧,他們都是好人。


    ……


    另一邊,絲絲回到了研究所匯報,不過比起她那些意料之外的匯報內容,蒞臨華頓的慕博士研究小組帶來了更加意料之外的報告。


    “老師,那就是慕博士啊。” 小唯推了推快掉下來的黑框眼鏡,跟在自己老師身後,悄悄打量對麵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來四十左右,頭發一絲不苟地盤起,是個十分適合戴醫生帽的發型。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防護服,聽說是中心區最新的研究成果,不僅方便隔離細菌,聽說還能防彈防極溫,慕博士帶領的研究小組每人都有一件,讓華頓的研究員們十分豔羨。


    “就是她,”老人點了點頭,小聲地叮囑道,“一會兒她做完報告後,你趕緊把準備好的問題拿上去,晚一步就要被別人搶先了。”


    慕博士在生化界非常有聲望,幾乎是所有生化學學生的偶像。她爸爸是生化學博士,媽媽是生化學博士,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也是生化學博士,從小到大連她的生日都是生化學主題派對。


    現在慕博士長大了,她開始給她的女兒辦生化學主題派對,這是他們家代代傳承的派對。


    慕博士希望她的女兒有朝一日能繼承自己的衣缽,不一定需要像自己那樣隔三差五地拿獎回來,隻要做一個快樂的人就夠了。她希望女兒能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不要被外界打擾,因為每天晚上都要想獲獎感言實在是太麻煩了——就連吃飯都沒有想獲獎感言麻煩。


    慕博士的女兒和她母親一樣,是一位非常有毅力且內心堅定的女性,在這樣的家庭熏陶下,九歲的她依舊對生化學毫無興趣,並保持了每年年級倒數的成績。


    女兒的事情成了慕博士第二個煩惱,第一個還是如何寫獲獎感言。聽說她委托了自己研究機械的朋友,兩人正在研究一台能生成獲獎感言的機器,那位朋友也十分受獲獎感言的困擾。


    那麽為什麽不拜托助力或者文學家來幫自己寫呢?


    她們表示,自己獲得的獎一定要自己來想感言,這就是科學精神。


    總之,今天這位厲害到突破天際的博士帶著她的團隊來到了c市,大家都十分受寵若驚,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慕博士走上了演講台,洗耳恭聽她那世界級的研究報告。


    “我姓慕。”那個幹練嚴肅的生化界傳說走上了演講台,說了第一句話。


    啪啪啪啪——全場掌聲雷動,觀眾麵色漲紅。天呐!講得好!講得太棒了!


    “安靜!”嚴肅的生化界傳說很嚴肅地敲了敲桌子,“我講話的時候不許鼓掌,講完了再鼓。”


    啪啪啪啪——大家在心裏默默為慕博士鼓掌呐喊,天呐!慕博士太有個性了!不愧是傳說中的慕博士!


    “這是最新的數據。”女人推了推眼鏡,第一句就讓人沉默震驚,“目前為止,全國各城市避難所統計交上來的人類數量約是2.08億。”


    這話一出,再沒人鼓掌呐喊,對著那張數字銳減的表格,沒人有心情興奮。


    “第一次喪屍病毒爆發時,約有59.82%的人類被感染,”慕博士瞥了圈下麵凝重的眾人,出口的聲音冷冷清清,跟那數字一樣讓人打寒顫,“第二次爆發,也就是前天,剩下40.18%的人類中,又有61.33%變異為喪屍。注意,這隻是大致數據,且不包括間接感染的傷亡數量。”


    每一次的病毒爆發都維持在幸存40%的人類左右,如果這種趨勢延續下去,不用幾次,人類就岌岌可危。


    慕博士的臉色很不好,非常不好,不止是因為情況嚴峻,更讓她崩潰的是,她那九歲的女兒早在第一次病毒爆發時便變成了喪屍,至今下落不明。


    半個多月的熬更守夜,年過四十的慕博士身體已經吃不消了,但她還是保持著一位傳說的風範,吐字清晰邏輯嚴謹地跟大家分享自己團隊的研究成果。


    這個時候她不能倒下,她有比起尋找女兒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初步判斷,間接感染的傷亡數量成曲線排列,在兩次病毒爆發之後呈現巔峰極值,隨後一周內大幅度下降。”她雙手撐在桌子上,將身體前傾慢慢看過現場每個人的表情。


    “停下你們愚蠢的筆記,之前我講的一切都是沒用的廢話。”她拔高了聲音,露出了一些惱怒且傲慢的神態。


    “這些東西你們完全可以之後問我拷貝過去,請別像個剛剛入職的實習生那樣讓我教導你們如何高效率學習。”慕博士又敲了敲桌子,很顯然,她對於這種嚴峻環境下大家的狀態不是很滿意,尤其是當她看見好多人露出了茫然的眼神之後。


    “接下來我要放一段視頻,這是我們團隊無意間在一個加油站發現的。”她打開了視頻,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起了一段監控錄像。


    絲絲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她站在門口,看見屏幕的畫麵中,有一個男孩從加油站便利店跑了出來。他對著追逐汽車的喪屍群大吼了兩聲,在他吼叫之後,所有喪屍都停了下來,安靜有序地排到兩旁,乖巧地讓那輛車子通過,沒有一隻撲上去。


    “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了這隻喪屍,他就是我來c市的原因。”


    生化界傳說厲聲低喝,“這將是我們未來研究的重點之一。”


    啪啪啪啪——大家鼓起了掌——


    第32章


    “班長, 我想洗澡。”燕窩扯起自己胸口的衣服, 天氣太熱流了好多汗, 全身都黏糊糊的。


    這個小房子裏沒有浴室, 江鶴聞隻能用盆子去廚房接了水, 讓燕窩擦擦身子。


    “你湊合一下。”江鶴聞走進廚房, “洗好了就叫我。”說完把自己關進了廚房, 給燕窩留下一個安全的洗澡空間。


    燕窩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水和手裏的毛巾, 她從來沒有這麽過洗澡, 平時一直都是淋浴, 這要怎麽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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