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雙眸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陰影:“伏羲設陣壓製了神鏡的力量,雛雲山是伏羲陣的陣眼,他避開三界追殺,精心布置多年,如今唯有集合神鏡,也就是天道的力量,才能徹底毀掉伏羲殘魂。”


    “天道還能製住伏羲嗎?”


    “……能。”


    “那它為何還不出手?”


    白澤沉默片刻,含糊地說:“我不能離開卷軸,那個方法行不通。”


    青流吐出幾個字:“鎖龍術。”


    這是一種相當高級的法術,威力由施法者的能力決定,像白澤這般強大的神獸,施法成功便可以鎖住世間任何生靈,但鎖龍術需要獻祭一整條龍,代價慘重,因此甚少有人使用。


    白澤搖頭:“鎖龍術施法需大量龍血做引,窮奇和饕餮的血勉強可以代替,但以他倆現在的傷勢,取血無異於殺了他們。”


    龍血。


    白圓想了想,拍拍窮奇的身體,問道:“乖龍的血是不是存在你那裏了。”


    “咳,對。”


    窮奇抬眸,將儲物空間的桶裝龍血取了出來。


    十幾桶暗紅色的液體用裝礦泉水的大水桶儲存,整整齊齊擺放在白澤麵前。


    白澤微訝:“這些是,龍血?”


    白圓說:“上次乖龍襲擊雜貨店留下的紀念品。”


    龍血有了,白澤凝重的神色並沒有好看多少,他仍在猶豫著什麽,遲遲不肯行動。


    青流輕聲提醒:“再晚一步,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良久,白澤咬碎了牙,提氣控製龍血以卷軸為中心鋪滿了後院,嘴裏念出鎖龍術的法咒。


    院中濃鬱的血腥味嗆的白圓喘不過氣,不得不將頭埋到窮奇身上,躲開周圍的氣味。


    過了一段時間,滿地龍血漸漸蒸發成氣體,凝聚成團緩緩滲進白澤腳下的卷軸。


    白澤與燭龍大戰的傷勢還未痊愈,施法結束後身體有些站不穩,趔趄了一下,隨後抬腳離開了卷軸。


    潔白的畫紙浸成了血紅色,伏羲若有若無的諷刺之語偶爾傳入人們耳朵。


    “鎖龍術能維持兩個小時左右,圓圓,”白澤頓了頓,握緊手中銅爐,壓抑著心疼擠出了幾個字,“你跟我去雛雲山。”


    白圓愣了,不解:“去雛雲山做什麽,我又幫不上忙。”


    “不,現在,隻有你能幫忙。”


    秦棋趴在地上,胸口猛地鼓動兩下,睜大眼睛道:“你不能去!”


    “我……”白圓意識到了什麽,很奇怪,冥冥之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獨自入深淵換得天下安定,仿佛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她無心抵抗,甚至對預想中自己慘烈的結局沒什麽特別的感觸,唯一難舍的就是那些愛她至深的人——她爸爸,以及,秦棋。


    白圓抿了下嘴唇,將臉朝向秦棋,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不,小白,別去,我求你了。”秦棋不祥的預感愈來愈重,他感覺白圓一走就會是永別,慌亂地坐起來,恢複成人形抱住了白圓,“別去,我帶你離開這裏,他傷不到我們的。”


    白澤無力地閉了閉眼,活了不知多少年,頭一回感覺自己如此沒用,鬱結之氣堵在胸口,著實難捱。


    “你說過會陪我,你說過的,不能騙我。”秦棋幾乎是抽噎著在說話,他內傷外傷遍布全身,卻依然用緊實的力氣死死攬住白圓,像溺水之人抱住求生的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白圓下巴搭在秦棋肩上,任由他抱著,她看到了青流和白澤臉上的絕望。


    院子裏的人都在吊著最後一口氣賭一個未知的明天,來雜貨店的僅是伏羲的□□之一,他們卻已經束手無策了。若他日伏羲的陰謀得逞,不隻雜貨店的人,所有人都會遭殃,天下將永無寧日。


    沒想到她也有做救世主的一天,從知道爸爸的身份是白澤後,她就有種預感,自己的存在是帶著某種使命的。


    白圓嘴角的笑容擴大,淚水蓄滿了眼眶,拚命忍著不讓淚珠滴落,她哽咽著勸秦棋:“爸爸又沒說我回不來了,你,你著什麽急呀,就知道嚇我。”


    “不要去。”秦棋不肯撒手。


    “我就去看看,你放心,遇到危險我一定第一個跑。”


    “我跟你一起去。”


    白澤說:“不行,鎖龍術恐有意外,你得留下來與饕餮一起看守伏羲。”


    “老子憑什麽替你們守!”秦棋雙眸猩紅,“天道沒了與我何幹,我本就是凶獸,天下怎麽樣關我屁事,我隻要她活著。”


    白圓擁住他,啞聲說:“秦棋,我很喜歡現在的世界。”


    秦棋抽噎:“可我隻在乎你。”


    “等我回來,相信我,爸爸不會讓我有事的。”


    白澤沉默轉身,隱去了眼角兩滴清淚。


    第78章


    秦棋雙臂鉗緊了懷中人, 仿佛要將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身體。


    始終不吭聲的饕餮慢吞吞地開口:“我與你皆背叛過他, 以前尚有活命的可能,如今除了依靠天道, 別無他法。”


    “閉嘴。”


    “秦棋,讓我去吧。”白圓心裏的痛苦不比他輕。


    秦棋口中混合了血沫,終是妥協了, 哀泣道:“你必須回來,不然, 我死都不會放過白澤。”


    白圓錯開秦棋滿麵的不舍與悲愴, 隨白澤踏上了前往雛雲山的路。


    屋外寒風第一次刮進了後院, 掃過一張張淚痕敷麵的臉, 留下料峭寒意。不知何時鑽了空隙飛進院子的枯葉隨風擺蕩, 於空中打著旋翻滾, 獨一片葉子, 沒有伴侶,最後卷著孤寂落於地麵。


    近來風波頻起, 店裏唯一會關注日期的白圓也很少看日曆了, 無人發覺,今日竟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商業街旁邊的大商場晚上有跨年活動, 冷清了半個月的街道再次熱鬧起來,行人裹著冬衣哈著冷氣相伴上街,而街道末尾的雜貨店卻出了奇異事故。


    這間在網上小有名氣的店鋪現在一片狼藉,像是剛經曆了一場地震, 救援人員接到群眾電話趕到現場,清理掉碎石雜物,發現店內僅剩兩麵破了洞的牆壁,沒有人的蹤跡。


    時間緊迫,白澤帶著白圓用最快的速度抵達山巔廣場。


    廣場地麵畫著一個巨大的符咒,數百名傀儡沿著腳下符咒的紋路圍出幾圈人牆,與白圓之前猜想的一樣,守陣的人裏真有四個熟麵孔——當初天師比鬥的評審天師以及消失多日的宋道人。


    白澤對付伏羲尚有一戰之力,何況這些沒有靈識的傀儡,他僅用一刻鍾便掃清了山頂障礙,牽著白圓慢慢落於塗滿廣場的符文中心。


    看來伏羲手下的王牌與守護神地的妖怪神獸相比,還是略有不足,不然他不會隻留一些人類與山神的軀殼守陣。


    站定後,白澤取出青流交予的銅爐,往爐中注入法力,時間一分一秒淌過,銅爐幾乎吸食了他所有力氣,在體力不支倒下前,銅爐周身拂過一抹金光,爐身光芒四溢,從白澤手上飛了出去。


    爐子體積在半空膨脹了幾十倍,而後轟然墜地,端立於二人麵前。


    爐中徑自燃起明亮的火焰,火舌在風的助力下搖曳狂舞,灼熱的氣流撲到了白圓臉上,卻沒能趕走絕望的悲涼。


    “爸爸,我究竟是什麽人。”白圓聽到自己平靜地問出了心底一直不願麵對的問題。


    白澤驚世絕豔的臉上寫著數不清的無奈和滄桑,他歎了不知多少氣,悶在胸腔的鬱氣反而越凝越多,索性不再理會,如實道出原委。


    “當年伏羲為了逃避天定軌跡,不惜與天道交戰,他背後還有一些不甘心就此隕落的神明。隕落並非弑神,他們的下場是天命輪轉,世界運行的結果。這些遠古上神天生神格,橫行三界數萬年,也該夠了。有天道相助,那場戰役不算慘烈,伏羲落敗,隨眾神一道去了,而那縷殘魂的存在,天道一直都知曉……”


    白圓忍不住插嘴:“它知道為何不阻止?”


    白澤微微仰頭,似在透過雲層看清那主宰三界的天,“因為天道也無力阻止,天道與天地同在,天地有形,法則無形,於是天道有形亦無形,神鏡是天道有形的一麵,它想天下安寧,於是有了三界神鏡,無形的是天命,管世間萬物順其自然,伏羲殘魂的存在是天命默許的,它存在的意義或許是為了助力新世界的誕生。”


    “而你,圓圓,你是天道兩種形態爭執妥協後的產物,四百年前神鏡降世,而你作為天道分出的一抹靈識借由我的心頭血化形,後以人類軀體誕生。如今神鏡一方處在劣勢,你的選擇關乎三界未來。”


    “如果,我不願意犧牲呢。”得知身世的真相,白圓內心出奇的平靜,低聲道,“算了,我是作為人類被養大的,怎麽可能不願。”


    她由維護人間的白澤撫養,以人類之軀降世,天道終究是眷顧人間的。


    “圓圓,對不起。”


    “爸,照顧好自己,別與秦棋鬥,我不想見到你們當中任何一人出事。”


    “嗯,我聽你的。”


    白圓展顏微笑:“我需要進爐子嗎?”


    白澤嗓子顫抖到難以成聲,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女兒,他放在心頭的寶貝。


    踟躕許久,白澤攥緊拳頭,微微點了下頭:“由神鏡分出的銅爐會將你煉化成精魂,融入符咒,你的意識就是伏羲的結局。”


    “爸爸,再見。”


    “……再見,我的,寶貝女兒。”


    白圓閉上眼睛,還好,不疼。


    熊熊爐火瞬間燒盡了屬於人類的軀體,她終是沒能跨過這一年。


    一束暖光穿破雛雲山上盤旋不去的陰雲直入九天,而後灑落人間各地,白澤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悲吼,震蕩山河,足令天地動容。


    終於,一切塵埃落地。


    山海店破敗的後院內,秦棋惡狠狠地盯著困住伏羲的卷軸,忽見白卷上的龍血像有了生命,在卷軸上翻滾躍動,隨後溢出到地上,從卷軸裏飄出一股黑煙,夾著不甘的吼叫,帶著所有的陰謀野心消散於空氣中。


    “他們成功了。”秦棋低語。


    說完這句話,他便寸步不離守在後院,等著那人履行承諾,平安歸來。


    苦等一夜,新年的陽光照進曆經重生的雜貨店,白澤臉色灰暗地回來了,一個人,回來了。


    秦棋麵無表情,瞳孔中醞釀出山雨欲來的陰影:“她去哪裏了。”


    白澤沉默。


    “她人呢!”


    後院躺著店中所有人,仙草生效,狸花、狡還有於光清醒了過來,知曉事情的經過與秦棋一道守在這裏,此刻見白澤的反應,明白了結果。


    空氣中湧動著難言的哀愴與悲痛。


    天寒不利於狸花和狡的傷勢,青流昨夜架起火堆供它們取暖,白澤對秦棋的質問無動於衷,目光空洞地注視著火苗,像在尋找什麽,又像在回憶著誰。


    “你他媽快把她還給我!”秦棋痛苦地低吼,瘋了一般掐住白澤的脖子,“還給我,否則我殺了你。”


    白澤終於有了回應,臉上掛著苦笑:“她的魂魄隨伏羲殘魂一起消散了,碎成無數殘片散落世間,要在茫茫眾生之間尋齊她的魂魄,我該怎麽找。”


    秦棋死死捏住白澤的脖頸,咬緊牙關決然道:“隻要她能回來,無論耗費多長時間我都會找。”


    於光苦澀道:“那麽多魂片,該怎麽從孤魂野鬼中分辨出來,又如何防止野鬼吞掉……”


    秦棋瞠目欲裂,如同困獸般絕望,同時又在不斷逼自己相信還有希望:“你閉嘴,我能辨出她的味道,她會回來的。”無助地鬆開手,雙膝彎曲跪在地上,絕望已經淹沒了他。


    後院的火堆蹦著火星,狸花忍不住了,張嘴就哭。離火堆最遠的小黃突然起身,離開了睡著的饕餮身邊,慢慢走近那令紙人懼怕不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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