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宮婢內侍們眼珠子都跟著晃動了一下,頭壓得更低,生怕在這個時候再引起這位殘虐代君的注意。


    代君是代君,他們是他們。


    他們也曾做過肮髒下流的事兒,但那都是代君的錯是代君的意思,同他們有什麽關係呢?


    無論上麵的人怎麽拚怎麽殺怎麽死,他們還是他們,隻是微不足道的螞蟻。


    螞蟻也會耀武揚威,但也是人給的威。代君沒了,天下還是照樣,隻是代君死之前別拖累自己就是了。


    “我也覺得它很美。”陸追望著那琉璃塔,緩緩開口道:“不愧是以身祭窯的靈物。”


    “殿下!”那近衛見他仍是不緊不慢,不由得低呼了一聲,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代君此刻隨吾暫避,日後重整旗鼓再殺回來便是!”


    陸追回頭看了那近衛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嘲謔的笑容。


    下一刻,他伸出手,將碎藍端著的月酒一飲而盡。


    那群跪在地上的宮婢內侍們俱都偷偷的抬頭看他,像是一群目光貪婪的老鼠。


    陸追砸了砸嘴唇,輕聲說道:“今日的月酒,別有一番滋味。”


    碎藍被他這話嚇得驚恐,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玉盤跌落在地,發出了清脆的鳴叫。


    陸追再也不看她,隻說道:“拉下去,割了她的舌頭,砍斷她的胳膊,再把那對不聽話的膝蓋給敲碎。”


    “殿下!殿下饒命!”碎藍哭喊著,頭磕在地上咚咚直響。


    這樣的求饒,陸追已經聽到生厭了。


    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活著。隻要能活著,讓他們做什麽、說什麽都可以。


    門外走進來兩名近衛,一左一右的架起碎藍的胳膊,這便將她拖了出去。


    陸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輕笑道:“想要什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說完,他便大步向外走去,等候的近衛見他動作,連忙跟上前去。


    一隊近衛護著陸追從宮內的密道逃了出來。這密道直通京外,大抵是宮內有人報信,後麵的追兵仍是窮追不舍。


    陸追稍稍停頓,吩咐道:“六人一隊分頭走,稍後我會給你們信號。”


    “是!”近衛應道,動作敏捷的四散而去。


    隻留下一人,他似是有些擔憂,猶豫問道:“那殿下呢?”


    陸追看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還怕我出事兒不成?我一人,比與你們在一起要安全許多。”


    那近衛吞了下口水,應了一聲“是”,這才朝著一處飛奔而去。


    陸追向前走去,他在一處山坳當中,前麵有個小村子,大抵是用飯的時間到了,各家各戶升起了炊煙陣陣。有大人在喊孩子快回家,也有孩子嬉鬧的聲響,咯咯的笑個不停。


    陸追終於走不動了,他倒在了一處玉米林當中,仰頭看天。


    他真真長了一張好看的臉,五官冷峻立體,一雙眼睛含漆點墨似的,眉如刀裁。隻要他一皺眉,便總是讓人忍不住想去輕撫他眉心的紋路。下頜線條卻又將他臉上的寒冰化去稍許,好似原本更多的應是溫潤的書生氣,而不是如今這般,人見人怕的模樣。


    陸追的五髒六腑都在燒灼,像是裏麵有毒蛇猛獸,要將他的血肉撕成碎片,再衝出他的皮囊。


    方才的那杯月酒是毒酒,他知道,可還是喝了。


    所以他說,想要什麽,總是要付出些代價。


    不是因為什麽窮途末路,在陸追的字典裏,從未有過末路。


    而隻是因為厭倦了,覺得沒意思了。


    此時正是夏日炎炎,暴雨帶來些許清涼,卻也摧殘的百花無力。


    鮮血從他的口中不住湧出,他很痛,可還是忍著。


    他想再看一會兒。


    風吹過玉米林,枝葉摩挲響起了嘩啦嘩啦的聲響,像是吵鬧不休的蟲子。啊,不,是有蟲子的,這個時節,應當是蟬鳴聲最旺盛的時節。


    陸追嘴角微微挑了一下,算是笑了。自己竟然忘了,還有蟬鳴的聲音。


    一代梟雄,死於一處玉米林當中,不知後人會如何寫?


    寫他罪有應得?寫他萬死難辭?


    都沒關係,他不在意。


    一飯之恩已報,這世上他便不再欠任何人的。


    他這一生,從不受寵的陸府庶子到知道了身世的皇室棄子,做慣了他人,到了最後,大抵連自己是什麽樣子都忘了。


    “罪大惡極,暴虐成性。”他輕聲說道:“無非就是這麽幾個字嘛,何必大興幹戈。”


    “找到了!賊人在這兒!陸追在這兒!”一聲疾呼傳來,打破了周遭的平靜。


    秦逸帶著追兵終於找到他了。


    陸追散漫的挑起眼梢,就像最初看秦逸的那番模樣,吊兒郎當的滿是不屑。


    秦逸看見他臨死仍是這樣,那藏在心裏的醜事猛然膨脹起來,幾乎要蹦了出來。這是他再也不願回首的事,也是他這一生的汙點和夢裏撕扯自身的魘症。


    他抿了下嘴唇,下令道:“殺!”


    追兵對傳聞中陸追的驍勇仍心懷忐忑,將他圍了一圈,卻沒人敢第一個動手。


    秦逸見狀,抽出腰中寶劍。他握著劍柄緊了又緊,卻仍是不敢下手。陸追的眼神太過戲謔,秦逸更不願意相信他會這般簡單的等死。


    “膽小鬼。”見他這般,陸追笑意更深,隨便開口嘲諷了一句。


    這三個字似是激怒了秦逸,他冷聲說道:“三關大捷之時吾便聽說,陸將軍是沒有心的。今日便要剖開看看,此言是真是假。陸賊已經中毒,手刃陸賊者有重賞!”


    下一刻,他的周身便插滿了兵刃,鮮血慌不擇路的從傷口中湧了出來。


    一刀一刀,一劍一劍,沒有停歇。


    好似這一日一日,沒有停歇。


    “你這一生,可有遺恨?”蒼茫之中,似是有人在問陸追。


    “無。”他答。


    “可有追尋?”


    “無。”他答。


    “一生所為何物?”


    “無。”他答。


    “可曾愛不得恨別離?”


    “無。”他仍答。


    烏雲終於散去,陽光再次灑在這大地之上。他罪大惡極,暴虐成性,滿身鮮血。


    到最後,他竟然無愛無恨,無憎無惡。


    來人間玩了一趟,最後也頑劣的走了。


    那聲音最後問道:“可有求不得?”


    陽光照在那七色琉璃塔上,盈盈風姿,一滴雨水從那殷紅色的琉璃瓦上滴了下來,好似映襯著玲瓏佛光,璀璨奪目。


    它映照著,映照著田間為夫君拭汗的女子;映照著青石板上摔倒的孩童,父親走上去憐惜的將他抱起;映照著桌前絮絮叨叨的長幼一家;映照著萬世太平,縱古長青。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啦!歡迎老讀者新讀者!


    所以這篇文,就是陸追對於最後這個問題,“可有求不得”的答案。


    服用指南:


    一. 女主有燒製瓷器相關的金手指,但沒有事業心,鹹魚一條,吃飽穿暖萬事不愁。


    二. 男主是無記憶重生。


    三. 不黑原女主。


    四. 架空,請勿考據。不存在於任何一個現實裏的朝代。


    五. 喜歡本文的各位放心,作者坑品有保障,盡自己最大努力碼字。不喜歡的也沒關係,晉江還有好多好多好看的文!


    但是!沒怎麽看文卻故意斷章取義、誇大其詞、隨便臆斷後期劇情、在前幾章打著排雷旗號歪曲文義的黑子請自重,任何文都不歡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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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巳時天,正是春日裏最舒服的時候。


    流風褪下冬日的陰濕肅穆,一轉身就成了蒔花弄草的手。


    蟄伏了一冬,大輿鎮的百姓早已耐不住家中枯寂,三三兩兩結伴而出。


    疊羊巷裏攤販灰竹梆子的響,孝文街上馬蹄踩踏青石板的聲,池上弄裏孩童嬉笑的鬧,俱都敞開了懷。


    但這都不算是最熱鬧的,今日大輿鎮最熱鬧的莫過於阮家要搬出大輿鎮了。這不,阮家門口停了兩架小馬車,後麵跟著一串兒的牛板車,上麵已經妥善放好了數個大木箱,壓得車轅往下沉了又沉。


    “阮家這是要換大房子了?”有不明所以的人問道。


    在他眼裏,阮家這些年經營有方,一手白瓷純淨如雪,成了皇商整個鎮子都與有榮焉,隻有越做越好的份兒。


    有個婦女嗤笑一聲,為他解釋道:“這卻不是。阮家這宅子如今易主了,阮鈞要帶著女兒從咱們大輿鎮搬出去了。”


    “易主?”那人十分驚訝:“怎得好端端的易主?”


    “還能為何?”婦女撇了下嘴,嚼道:“沒銀子了唄。齊家聽過嗎?也是咱們大輿鎮上的。”


    “似曾聽過。”那人答道:“吾離家多年,少時好似聽人說起齊家也是造瓷的。”


    婦女一拍手:“對!就是那個齊家!如今咱們這兒的皇商可是換人了,聖人看上了齊家的黑瓷,自然就沒阮家白瓷什麽事兒了。”


    那人皺了下眉,說道:“可這也不至於搬出大輿鎮,畢竟還有家底在。”


    邊上有人聽了,也跟著過嘴癮,將自己知道的事兒說了個幹淨:“嘿!哪兒能不至於呢?不是皇商,入賬自然就少了,加上前些日子阮家窯一場大火,撲了幾天幾夜才滅下。邊上的房子,枉死的工匠,造孽啊,難不成就不用賠銀子了嗎?這便將這宅子都賣了才填了空。”


    “那……阮老爺不是還有位弟弟,承了家中的租田,這時接濟一下也好。”


    婦女嗤笑道:“造了這麽大的孽,沒問罪阮家便是開恩了,人都躲不盡的躲,還要往上貼不成?當時分家就說的清楚,阮鈞承瓷窯,阮婁承祖田,怎得老老實實種地的還得給人擔罪?而且,你可知阮鈞為何要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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