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珠:唉~~~


    第三十七章


    陸追尚未走到阮家, 便遠遠看見門口停了兩架馬車。他見馬車旁還有兩個身影,腳步一滯, 小心翼翼的繞到了一側去。


    離的馬車近了,陸追聽見兩人說話。


    其中男聲說道:“這一路顛的我真是頭暈眼花, 阮瀾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真的就來了劉家村, 住在這麽破落個地方。”


    女聲說道:“這怎麽著也是咱們阮家老宅, 以往祭祖你也沒少來, 怎得就這次話這麽多?她不住在這兒,難道要住去咱們家?”


    這兩個聲音聽上去都十分年輕,大抵同阮瀾陸追的年紀相差不大。陸追從這兩人話中聽出, 這大概是阮家老二阮婁的兩個孩子。


    女聲說道:“她來咱們家?算了吧,還不夠倒黴的呢。大伯不就是被她給克的?你可聽說她家來了個遠房表兄?聽說是阮瀾外祖家的, 家裏生了變故來投靠的。真是破落戶對破落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依我看, 她來劉家村是有目的的。”


    “什麽目的?”


    “這還不明擺著?娘前兩天也說了,秦姨來過我家打聽了大概,聽秦姨的意思是大伯想讓阮瀾嫁給秦逸哥哥。所以才來劉家村, 近水樓台先得月唄。秦姨還說她要自己開窯燒瓷呢,你之前去過窯裏, 你和我說說那阮瀾是真的會燒瓷嗎?我就記得她喜歡琉璃了。”


    少年說道:“會燒什麽?依你說,她想要嫁給秦逸,可不就得有些優點嗎?就拿這個出來說說,顯得自己厲害唄。她是每天蹲在那兒研究釉料, 實際根本沒進過瓷窯。”


    “那你當時回來還說阮家窯裏都聽她的?”


    “那不是說了給爹聽的嗎?趙姨娘生的那混小子總是說起來一大堆,偷摸摸給我穿小鞋,我要是不說點什麽豈不是顯得很沒用?”


    少女冷笑一聲:“那我覺得她也是比你們兩個懂的。”


    少年罵道:“現在家裏都沒有瓷窯了,說這個有什麽用?你在這裏囉嗦我,還不如想著怎麽嫁好點呢。阮瀾日後要是真嫁給秦逸,說不準就成了狀元夫人,你又比不上了。”


    兩人吵的你來我往,敞開的大門裏傳來了一聲男人的低喝:“阮鈺!阮朋!還在門口杵著做什麽?還不快點進來問候大伯!”


    聽了這聲,兩人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往裏走去,阮鈺一邊走還一邊用袖子扇風,嘟囔道:“有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我也來劉家村住下,看誰最後能嫁給秦逸哥哥。我就不信,她一個啞巴還能比我強不成?”


    陸追等到這兩人進去,才又從後院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他人來了,這才進去。


    他端著陶壇進了小廚房,恰巧遇上正從鹽罐子裏往外拿鹽的阮瀾。阮瀾衝他“嘿嘿”笑了一聲,低頭往茶壺裏撒了一把鹽,又抬頭對陸追說道:“驅邪,裏麵的人腦子有點問題。”說完,把茶壺蓋上,捧著搖了搖。


    陸追看她這套動作行雲流水,嘴角抽了一下,回道:“鹽挺貴的,省著點用。”


    阮瀾“啊”了一聲:“對哦。”


    陸追明知故問:“來的是誰?”


    阮瀾回道:“我叔父,阮家老二,我爹的親弟弟,協同他的呱噪夫人阮周氏,他的翻白眼女兒阮鈺,智障兒子阮朋前來做客。”說完,她還補充道:“看到外麵了嗎?坐馬車來的!竟然都沒有自帶午飯!”


    陸追:……我就走了這麽一會兒,你連人家外號都取好了嗎?


    阮瀾吐了一口濁氣:“反正這家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得趕快進去看著,我爹心軟又念親情,別到時候又被人給忽悠了。雖然他現在也沒什麽能給別人忽悠的了,但好歹還有我這麽個無價之寶的女兒啊。”


    說完,阮瀾就端著茶壺茶杯進去了,陸追看著她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無價之寶?她還真是對自己不吝誇讚啊。


    阮瀾進了屋子立刻盡職盡責的扮演起小啞巴,將摻了鹽的茶恭敬的放到阮婁夫婦麵前。


    大抵是方才這陣子已經寒暄完了,阮鈞麵色看上去不算差,阮婁也隻是在旁說道:“大哥,當日我沒幫上忙,你切莫生氣。當時我自己也是一籌莫展,你也知道的,我哪裏有餘力。”


    阮鈞知道阮婁之前欠了一屁股賭債,自然原本就沒指望他能幫忙。但阮婁由頭至尾一句都沒過問,阮鈞也難免傷心生氣。可畢竟已經過去了,阮鈞原本就顧念親情,否則定然也不會每年給阮婁些紅利幫襯。如今聽聞弟弟已經戒賭,家中也一切安好,便也算放心順氣了。


    阮鈞點了點頭,看著阮婁說道:“望你日後好好的,你也不小了,家中還有兒女養育,切莫因為自己毀了他們前程。”


    阮婁連忙賠笑:“是是是,大哥說的是。大哥,最近你身子好些了嗎?”


    阮鈞輕咳兩聲,答道:“比之前是好些了。”


    阮婁“哦”了一聲:“好些了便是能下瓷窯了,大哥最近燒了些什麽?阮阮是不是也給大哥打了下手?”


    阮鈞搖了搖頭,說道:“尚不能下瓷窯,阮阮倒是自己燒了些東西,還拿去大輿鎮賣了呢。”


    阮婁聽到這個臉色大變,他轉頭看了阮周氏一眼,吞了下口水,又問阮鈞:“阮阮自己開窯燒瓷了?大哥可別開玩笑,有什麽不能同我這個弟弟說的。”


    阮鈞聽著阮婁這話覺得奇怪,依他的意思,自己好像是瞞了些什麽似的。


    他哪裏知道,阮婁今日來大輿鎮,正是受齊楓銘所托。齊楓銘拿著那胭脂紅釉瓷問阮婁的時候,阮婁也吃了一驚,他從不知道阮家瓷燒過紅色的釉,自家大哥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在改良白瓷上。


    可那紅釉瓷下麵的“阮”字不是假的,方圓百裏能燒瓷的也隻有這一個阮家。


    而現在一聽,竟然是阮瀾燒的?


    聯想到之前自家兒子說的那番話,倒也覺得並非是假。


    阮婁不懂瓷器,自然不知道這胭脂紅釉瓷的價值在何處。但他卻知道能讓齊楓銘特地來問自己的定然是大事兒。這幾日便去四處問了紅釉瓷的價格,心裏這才有數,原是齊楓銘怕阮家燒出紅釉瓷東山再起。


    可阮鈞東山再起也隻是阮鈞,和自己有何幹係?阮婁這麽想著,便答應了齊楓銘來打探打探。若是能將白瓷亦或紅釉瓷的配方問來,那齊楓銘便會再給他些銀兩。


    是以,阮婁聽著阮鈞這麽說,便覺得阮鈞這是藏私。他認為這紅釉瓷配方定然是祖輩傳下來的,同是阮家子孫,你非但將白瓷占為己有,如今竟然還將紅釉瓷也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外人麵前,這兩個人難得想到一出去了。


    第三十八章


    阮婁抹了下袖襟, 挺直肩膀說道:“這可真是我大哥,如今到了這時候, 竟還要瞞我。是不是還當我幾歲大小成日跟在你屁股後麵呢?”


    阮鈞聽了這話,眉頭蹙起, 厲聲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阮周氏瞧著這兄弟兩人之間似是有些不對, 連忙上來打馬虎, 她拉了下阮婁的袖子, 說道:“哎呀, 你看你這話怎麽說的?咱們都是一家人,大哥平日待你如何?怎麽會有什麽事情瞞著你呢。”


    她又轉頭對阮鈞說道:“大哥,他就這脾氣, 您又不是不知道。好事兒到了他嘴裏就變了個味兒,我也因此受過好多委屈。”


    阮婁又要開口說話, 阮周氏回頭剮他一眼,對阮鈞說道:“大哥, 事情是這樣。阮家瓷窯的事兒阮婁他一直掛念著,心裏又煩悶的慌,這就病了, 一直在床上養著,是以大哥您和阮阮搬來劉家村他也未露麵。不是他不肯去, 是實在不能去。如今身子剛好些,他想著阮家瓷不能就這麽沒了呀,就去大輿鎮轉了一圈看看瓷器鋪子裏麵都在賣些什麽,也好來和大哥商討。可大哥你猜怎麽著?”


    阮周氏會說話, 一來二去便將阮鈞心裏的氣撫平了。


    她說到中途稍歇了下,端起阮瀾送來的茶水喝了口潤潤嗓子,誰知道一口下去險些吐出來——這哪裏是茶水?齁的人嗓子更幹了。


    阮周氏抬頭看了一眼阮瀾,阮瀾也正看著她,笑的溫溫潤潤人畜無害,見她一口喝完了,登刻又捧著茶壺來倒水。


    阮周氏看著阮瀾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阮阮現在都會自己幹活了,真是長大了。”


    阮瀾被誇心情大好,端起茶杯遞到阮周氏手裏,示意她快點喝。


    若說別的阮鈞都還罷了,但誇阮瀾的事情無論大小他都不會錯過:“你看你這孩子,你嬸嬸誇你你便要多倒杯茶,還是孩子心性。”


    阮瀾不好意思的繞到了阮鈞身後。


    在別人看來這是小女兒的嬌羞,可在當事人阮周氏手上端著那杯齁鹹的茶卻是尷尬。不喝放下也不是,喝了自己舌頭都要麻了。


    她也沒往別處想,隻是覺得以前阮瀾家中都是有下人的,這些泡茶的事兒無需她親自動手,如今自己幹活難免會有疏漏。


    畢竟之前的阮瀾性子柔軟乖巧,就算受到變故的打擊也不至於往自己茶裏倒鹽巴。


    阮周氏想了想,為了防止之後阮瀾繼續給自己倒茶,亦或是用這般殷切的眼神盼著自己喝茶,還是先將她支開,也方麵後麵說事。


    她笑了笑,說道:“嗨,我這倒是忘了,咱們在這兒說著,孩子們規矩坐在旁邊得多無趣啊。阮瀾”,阮周氏衝阮瀾招了下手:“阮朋和阮鈺聽說你來了劉家村,一直想來找你玩耍呢。不若你就帶他們四處走走?”


    阮朋和阮鈺一聽終於不必在這兒枯坐著了,登刻站起來。阮瀾卻有些不情不願,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看了阮鈞好幾次。


    阮周氏笑道:“大哥,您看阮阮,她惦記您呢。”


    阮鈞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也悶壞了,難得他們兩個來了,你們年齡相近也有話說,不要每日總守著我。”


    阮瀾:我和一個白眼怪、一個智障有什麽好說的?說她今天翻的白眼格外白,還是說他今天腦子裏進的水格外多?更何況我是個啞巴啊爹!你忘了嗎!我聊什麽?!


    但既然阮鈞都說了,那兩個也走到了門口,她便不得不盡地主之誼,帶著他們在附近走走。


    待得三個小輩出去了,阮鈞這才開口說道:“方才你說二弟去瓷器鋪子轉,然後呢?”


    阮周氏回過神來,抿了下發麻的舌頭,說道:“這就真是巧了,阮婁在個瓷器鋪子裏看到一套胭脂紅碗,那顏色可是真好看。我聽了倒是想咱們雖然見的瓷器多了,可紅釉卻是少見。”


    話說到這兒,阮周氏和阮婁都仔細看著阮鈞的表情。


    阮鈞卻隻是略一沉吟,說道:“其實紅釉瓷在民間也不少見,隻是因附近有阮家齊家在,加之紅釉路途遙遠運送不便,隻在此處少些。而且紅釉造起來釉麵難施,廢品極多。價格賣得高,百姓難以觸及,所以紅釉瓷大多是做些春瓶、膽瓶之流做擺設。若是一套普通家什,譬如紅碗,確實難以賣出。”


    阮婁和阮周氏二人對視一眼,絲毫看不出阮鈞說這話時有什麽不對勁兒的。


    兩人多年也知阮鈞脾氣秉性,絕不是那種藏私還能麵不改色的人。


    難不成真是阮瀾那丫頭燒的?也不能啊,她燒出什麽阮鈞難道不知?還用他們兩個說不成?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麽繼續這個話題。


    …………


    阮瀾跟著阮朋阮鈺兩人走到院子裏,往石桌邊上一坐就懶得動彈了,平日裏幹活歸幹活,那是生活所迫,如今讓她帶著這兩個人四處晃蕩,她還不如鹹魚癱一會兒曬曬太陽舒服呢。


    阮鈺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譏諷道:“敢成剛才那麽勤快是裝給人看的呢。”


    阮瀾:你錯了,我不是裝給別人看的,我是為了讓你娘多喝點鹽水。


    阮朋在旁說道:“你和她置什麽氣啊?她又不能說話,沒意思透了。”他環顧四周,踢了一腳院子裏堆疊整齊的瓷石。


    “就是因為不能說話啊,之前你也欺負的緊,還不是看她這些年長的好看了,下嘴都輕了。”阮鈺走到阮瀾身旁,雙臂盤在胸前,居高臨下的說道:“不是讓你帶我們四處走走嗎?你知道秦逸哥哥家住在哪兒吧。”


    阮瀾眼皮子都沒抬,年紀都不小了,搞什麽小學生排擠針對,看看我家阿追,年紀明明差不多,人家就懂事兒。唉,還是自己教得好。


    阮鈺早些年就看阮瀾不順眼,畢竟阮瀾家裏和她家裏還是有差距的,逢年過節遇到一起的時候她爹娘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多讓著阮瀾,生怕哪兒讓這位千金小姐不順心了影響阮鈞給的紅利。


    家裏大人時常說道,阮鈺也知道阮瀾和秦逸好似有個婚事。但在她心裏,阮瀾是怎麽也配不上秦逸的。秦逸知書達理,人也長得好,而阮瀾呢隻是個啞巴,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更何況,秦姨和自家娘親關係好,要不是阮瀾占了早,本該輪到自己的。


    除了這些,更別提吃的穿的用的,自己哪樣都比不上阮瀾。同是阮家的小姐,怎麽差別就這般大呢?


    但想歸想,阮鈺也清楚這和爹有很大關係,要怪隻能怪自己投胎不及阮瀾。


    直到前不久阮窯出事兒,阮瀾一家搬到劉家村,阮鈺做了個夢。她夢見之後的種種,一覺醒來驚出一身冷汗。


    阮瀾之後真的嫁了秦逸,秦逸也高中狀元成了一方大吏。後來有個人當了攝政王,鬧得天下不寧,還把阮瀾給搶了去修建琉璃塔,秦逸為報奪妻之恨聯合多處勤王,竟真將這攝政王給殺了。


    之後秦逸被封王,王妃之位卻一直空著,世人都說他是懷念亡妻。


    而阮鈺此刻就住在秦逸的王府當中,隻不過無人問津罷了。


    當年她父親阮婁好賭,將家產全都輸光,走投無路之時竟將自己賣給一個老頭子當小妾。兵荒馬亂之時,老頭子帶著兩個兒子逃離了大輿鎮,將自己給撇下了。


    自己一個弱女子除了色相還有什麽能依傍的?就憑著這個過活。


    秦逸當時已經小有名望,他來尋阮瀾,卻先遇見了自己。


    若說阮鈺之前對秦逸隻是年少時的懵懂,但此刻救她於水深火熱當中,阮鈺難免因感激生情愫,但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千千萬萬配不上秦逸的,便隻好再依仗著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堂妹阮瀾的名義跟著秦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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