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完榜單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路渾渾噩噩回到家中。


    山餘早就已經知道他落榜,心中雖有些失望,倒不算多意外。


    山餘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嗬斥道:“好了好了,你就放寬心吧。明年再考不就行了?至於擺出這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嗎?”


    都落榜了還要被他爹嗬斥,山文華翻了個白眼,把他們和衡玉的賭約告訴山餘。


    山餘……山餘聽到衡玉的名字就覺得頭疼。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他作為夫子給學子解答問題天經地義,可是來回通了幾封信,山餘哪裏還不清楚衡玉背後的用意。


    既然要解惑,那就要好好把學生的信看完,才知道她哪裏困惑吧。


    然而山餘一看信,信上全是在剖析改製變法的好處。最可怕的是,經過幾個月的轟炸,他對改製根深蒂固的成見有所鬆動了。


    他可是舊製的領頭人,朝堂上最堅定反對改製變法的人啊。當年陸欽想方設法都沒能改掉他對新製的成見,結果這個孩子辦到了。


    山餘覺得……可怕。


    為她的才能而心驚。


    可是這樣又繞回來了,這麽出眾的少年,還有著這樣高貴的身份,如果她認同新政,未來還支持新政,那在新政和舊製的對抗中新政肯定會占據上風。


    所以山餘必須好好剖析舊製,試圖把衡玉從隱約支持新政扳回到支持舊製的正確道路上來。


    這麽來回割據,不想看信不想回信,偏偏又不得不看信,不得不回信。山餘真的已經到了聽到衡玉名字就心煩的地步。


    心煩之下,他這幼子還在一個勁嘀嘀咕咕說著“傅衡玉”這個名字,山餘擺擺手,嗬斥道:“你給老子滾回書房學習去。”


    山文華大驚。


    山文華委屈。


    山文華噔噔噔跑走去找他娘親和祖母訴苦,覺得他爹一點兒也不體諒他。


    院試成績出來後,少年們再次回到書院上課!課。


    他們每天在齋室碰到衡玉,都是一副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樣子,瘋狂問她誇人的文章準備好了沒有。


    衡玉:“……如果閑得沒事做,現在,立刻,所有人給我起身去蹴鞠場跑五圈。”


    眾學子:“?!!”


    沒辦法,在“尊師重道”的美德光環籠罩之下,一眾少年們咬牙切齒在蹴鞠場揮灑自己充沛過頭的精力。


    等待了許久,那十四名在外考院試的學子紛紛趕回帝都,他們的成績也傳了回來。


    ——十四個人裏,共有七人通過院試,成為朝廷名正言順的秀才。


    再加上留在帝都的學子裏共有三人考中秀才,這一屆四十一名學子,總共有十人考中秀才。


    趙侃摸著下巴,沉吟道:“贏得賭約,按理來說我們該高興才是。但這踩著線贏得賭約,總感覺會被傅衡玉嘲諷。”


    “這……講究怎麽這麽多,到底該不該高興啊?”


    “該啊,不管是以怎樣的數據贏下賭約的,最後的結果都如你們所願了不是嗎?”輕柔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衡玉一身勁裝,長發全部束起,整個人十分颯爽。


    瞧著眾人都回頭看向她,衡玉勾唇,“走吧,我帶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勝利成果。”


    眾人暈暈乎乎跟在她身後。


    “不是,她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山文華顫顫巍巍問道。


    甘語:“……約定好的事情,她好像從沒失過約吧。”


    甘語說完,才發現所有人“刷”的扭頭看向他。這場景把他嚇了一跳,“難道我說錯話了?”


    “沒有沒有,我隻是在震驚,傅衡玉人品居然這麽好!”眾人瘋狂搖頭。


    耳尖的衡玉:“……”


    這些人是又皮癢了吧。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著,很快吸引了督學們的注意。


    督學們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聽說是有熱鬧瞧,都紛紛跟上隊伍,打算跟過去圍觀。


    很快,一行人來到後山,登上一塊修整平齊的高地。


    陸欽一身鴉青色長衫,正站在秋風中含笑等著他們所有人的到來。而他身旁,矗立著一塊巨大石碑,石碑正用一塊紅綢遮蓋得嚴嚴實實。


    “這是在幹嘛呢?”!“是啊,那石碑是什麽?我記得上回偷溜到後山玩,還沒有這塊石碑吧。”


    “等等,我有個大膽的猜測。”趙侃輕咽了咽口水,“這個石碑上,不會刻著誇我們的文章吧。”


    他們交頭接耳之時,衡玉腳步輕快上前,來到陸欽麵前,向他行禮問好,“老師,我把人都帶來了。”


    行完禮,衡玉轉身看向一眾少年,“你們看看是派誰上前,將石碑上的紅綢掀開?”


    很難描述此刻他們的心情。


    像是激動,又不完全是激動,裏麵還夾雜著幾分酸澀。


    靜默片刻,趙侃提議道:“不然,我們所有人都上前去掀開吧。賭約是靠我們所有人贏來的,但凡有一個人不努力,我們都贏不了。”


    他的性格、他的家世,都讓他隱隱約約成為同窗中的領頭人。


    咳咳咳,但她玩得比較放飛自我。


    石碑很大,四十一個人湊在一塊兒扯著紅綢,密密麻麻十分擁擠。然而沒有一個人笑。


    他們神情肅穆,在趙侃的指令之下,所有人同時用力往一邊拽,紅綢緩緩飄落而下,石碑上的內容逐漸浮現在眾人眼前。


    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被工匠刻在石碑上。語句之間氣勢渾然天成,先是總起誇獎少年們,再到分而描述。


    “哎,這句話是在誇我的。”


    “赤忱之心?我怎麽覺得這句話在誇我?”山文華撓撓頭,嘿嘿直笑。


    他們笑著鬧著,猜測哪一句話是在誇自己。


    一直到最後一個段落,言語之間滿是對學子的期許——知其不可而為之,願眾人撥雲見日,早晚有一日認清自己所求。


    石碑最後的落款,是“陸欽”“傅衡玉”。


    看到那兩個名字,所有學子都驚呆了。


    “院院院院長也寫了!”


    衡玉攤手,“最後那些深切期許是老師寫的。”


    所有學子的臉下意識漲得通紅。


    他們互相對視,這是第一次,在沒有衡玉的帶領下,一眾學子們自發俯下身子,向衡玉和陸欽行禮。


    整齊劃一的動作,幹脆利落的聲音。


    “謹遵院長教誨。”


    “謹遵傅夫子教誨。”


    陸欽站在風雨中,含笑望!望著他們。


    眼神溫柔得恍若春風化雨。


    衡玉勾唇輕笑,坦然收下他們這一禮。


    等衡玉扶著陸欽,領著眾督學們離開後,少年們連忙上前,死死黏在石碑前不舍得離開。


    石碑上的每一句誇獎都言簡意賅,但都能清晰指出每個人的特色。


    他們數著數著,發現石碑上總共有四十二句話。


    “不對啊,我們就四十一個人,怎麽還多出了一句?”山文華撓撓頭,有些茫然。


    “你傻啊。”他肩膀挨了一句,趙侃翻了個白眼,“最後那句誇傅衡玉的。”


    寥寥十字,在石碑上鏗鏘有力。


    甘語說道:“這句話應該是院長添上去的。”


    趙侃連連點頭,“應該是這樣沒錯。別忘了,我們這一屆學子可是有四十二個人,如果文章上缺了有關她的誇獎,那多不完整啊。”


    “不知道她看到了嗎?”有人問。


    衡玉當然看到了。


    前段時間陸欽問她有沒有想過給自己取什麽字,她順口就把自己用慣的“明初”說了出來。


    昭昭我心,不改初衷。這個字的寓意,和她所追求的境界是完全一致的。


    她十分喜歡。


    而“明禮知進退,不移改初衷”這句話,也是對“明初”二字的注解。


    這篇文章很快在全帝都流傳開。


    白雲書院的名聲越發打響。


    國子監裏,也有監生湊在一塊兒討論此事,語氣裏帶著幾分向往和推崇。


    國子監祭酒左嘉石過來巡視,恰巧把監生們的話一字不落聽到了耳裏。


    回到自己辦公的房子後,左嘉石派人找來這篇文章。


    他翻來覆去的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要教好學生,似乎還需要臉皮厚啊。這些誇人的話,反正他是寫不出來的。


    可文人素來清高,白雲書院怎麽總是特立獨行呢?


    左嘉石搖搖頭,覺得白雲書院這種做法實在是有辱斯文!


    太有辱斯文了!


    他和前任國子監祭酒杜盧關係不錯,趁著這次休沐日,他就去跟杜盧吐槽一下,順便瞧瞧白雲書院這地方到底有多神!


    第235章 為往聖繼絕學38


    白雲書院這地方很神。


    神到山餘他們這些政敵去參觀一趟,就答應成為白雲書院的夫子;神到杜盧去參觀一趟,回來立即決定拋棄國子監,哭著喊著要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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