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之上,年長的向導緩緩放慢步子, 抬手遮在額間眯眼看向遠方,半晌後他調轉駱駝, 疾走兩步到了為首的太子身邊低聲耳語。


    霍長嬰聽罷,同身邊的蕭鐸商量片刻便當即揮手叫停隊伍,朗聲道:“紮營,修整過夜。”


    隊伍緩緩停下, 訓練有素的軍隊即刻安營紮寨。


    而那向導還在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藏在頭巾下的耳朵微微動著,像是在仔細聽著空氣中細微的聲響。


    霍長嬰從駱駝背上下來,無聲地笑了笑,暗自傳音過去:“辛苦你了, 幻幻。”


    滿臉嚴肅觀察周遭的向導聞言, 耳朵靈活地動了動,如同狐狸顫動毛絨絨的耳朵般, 趁人不注意,回頭飛快衝著霍長嬰一吐舌頭。


    霍長嬰:“……”


    正喝水的霍長嬰險些嗆咳出聲,那日幻幻找到他們,說是阿史那公主知道他們需經過沙漠,不放心他們是的安全,加之幻幻自己也想去去永安城玩兒,便追了過來。


    幻幻自小在沙漠長大,自是深諳這一帶沙漠地形,為了服人,幻幻便幻化成老向導的模樣為他們帶路。


    此時,霍長嬰麵前的幻幻滿麵皺紋,身體佝僂,卻做出如此少女的嬌俏表情,這反差實在是……太過驚悚。


    “等回了永安城,我要多吃幾次聚福樓的燒雞!”


    幻幻見霍長嬰表情,語氣中竟還多了些得意,麵上仍維持著老向導應有的嚴肅與沉穩,而後便頭也不回地去不遠處的沙丘上觀看天象。


    霍長嬰在心裏笑了笑應承了聲,便轉身同去尋蕭鐸。


    軍隊紮營的地方在一處沙山避風處,炊煙筆直,落日渾圓,金色的餘暉浸染了遼闊沙漠。


    盧庭彥正獨自坐在避人處的小沙丘上,手中握著不知道從哪兒揪來的草杆,正在沙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眉眼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怎麽?”少年清朗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找到的結果不合心意?”


    聞言盧庭彥身體一僵,也不知是沒料到這人會來找他,還是這人說出口的話。


    片刻後,他轉過頭,麵上又掛上了慣有玩世不恭的表情,晃著手裏的枯草杆,“區區小兵,能有什麽事,無非吃飽穿暖,報效大殷。”


    刻意拉長的語調一如當日花樓旁調戲良家子的紈絝,可眼前人眉眼間卻沒了當初的迷離頹然。


    霍長嬰知道,眼前的盧庭彥已然不再是那個永安城有名的浪蕩子,連日來大小戰爭不斷,盧庭彥也在飛快地成長,殺伐之上磨礪出了一絲血性和擔當。


    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霍長嬰將手中的水袋遞給他:“夜間寒冷,烈酒可禦寒。”


    盧庭彥也不推拒,接過仰頭便灌了一大口,就聽見霍長嬰又說道:“此次回永安,想必你已經知曉所尋答案,而對於此行之事,還望你信守承諾。”


    話不必說透,兩人都明白。


    霍長嬰看向盧庭彥,他不知道這位盧家大公子究竟為何隻身前來白城,也不知他又為何而改變,隻是見他神情便猜他已尋到想要的答案。


    邊塞烈酒辛辣,不似永安美酒綿軟幽香,此時入喉卻能驅散寒氣,盧庭彥抬手抹了把唇邊酒痕,勾唇輕笑了聲。


    聲音自嘲,眸中有黯然閃過。


    “殿下永遠是殿下,盧庭彥也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說這話時他眼睛盯著手中酒袋,垂下的眼睛讓人看不清神色。


    霍長嬰眉心微動,剛要開口,就聽見腦海中幻幻略顯慌亂的聲音傳來。


    ——“嬰嬰,不好了天象有變!”


    就像是為了印證幻幻的話一般,話音未落,天邊便湧起滾滾沙塵,黃沙遮天蔽日,仿佛巨獸咆哮著血盆大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他們席卷而來。


    是黑沙暴?!


    即便以他同師父在沙漠中生活的那一年,今日無論天氣亦或地形都不可能起沙暴。


    而空氣中也無任何妖邪之氣。


    “快!”


    思慮隻在一瞬之間,盧庭彥扔了手中酒袋,一把拉起霍長嬰便朝著營地跑去,他大聲道:“聽那軍鎮的老兵說,沙漠裏起沙暴的時候要躲在駱駝後,快!”


    霍長嬰此時也反應過來,顧不得暴露,手中飛快捏決,反手在盧庭彥背後一拍,兩人瞬間便回到了營地之中。


    “長,殿下!”蕭鐸正瘋了般尋他,見他無恙心下稍安,忙將他護在身前,悄聲問道:“這沙暴來的詭異,是否妖邪作祟?”


    霍長嬰搖頭,正欲言語,聽見幻幻所化的向導大聲喊著讓眾人躲在駱駝後,可他們清楚,隊伍裏的駱駝並不能庇護所有的人。


    耳邊轟鳴聲漸近,巨大的風暴刮的人睜不開眼,忙亂中,幻幻回頭看向霍長嬰,眼神示意。


    霍長嬰和幻幻同時手中迅速捏決,在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結界,幾乎瞬間將一切風暴隔離在無形的屏障外。


    而就在下一刻,漫天黃沙呼嘯而來,彷如巨獸般的黑影兜頭罩下,瞬間遮蔽天日!


    風暴巨大力量卷起沙漠未散開的熱浪,即便結界都不能完全阻隔。


    “嬰嬰!”幻幻的聲音焦急而無力:“我快撐不住了。”


    霍長嬰凝神運轉體內真氣,幻幻話音未落,他就感到了撐起結界一側的力量猛然微弱,險些倒塌,餘光瞥去,就見枯木被狂風裹挾著朝那一處迅速砸來。


    結界中的士兵不知道他們此時為什麽還能安全活著,可眼前的境況也容不得他們思考許多。


    小兵正哆嗦著跟伍長夥伴們緊緊蜷在一起,“我,我還不想死。”


    “閉嘴!”


    盧庭彥此時亦是麵色是蒼白凝重,他抬頭看眼上空昏黑的天空,仿佛有無形的屏障將他們庇護其中,他甚至能聽見砂礫敲打牆壁的聲音。


    可隨著這“咚咚咚”的聲音愈來愈大,他明顯地感受那承托可怕沙暴的力量在減弱,無形的罩壁越來越低,仿佛下一刻天就能坍塌下來,將他們活埋。


    而那無形罩壁的豁口被沙暴越扯越大,狂風裹挾著粗粒的黃沙怕打在人臉上,盧庭彥下意識回頭去看,卻忽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如凝固一般。


    隻見到不遠處,滾滾黃沙中有一巨大物體正飛快朝他們撞來……


    “快跑!”


    伍長本死死抓住年紀最小的小兵,抬手正要拉細皮嫩肉的田齊,就見到眼前駭人的一幕,可他大喊出聲的話卻淹沒在烈烈風聲中。


    “伍長啊!”


    小兵剛鼓起勇氣睜開眼,重重黃沙中五六人合抱粗的枯木迅速在他瞳孔中放大,“啊——?”


    驚懼的喊聲未落便變了調子,下一刻小兵眼中的沙暴枯木竟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蔭綠樹,潺潺溪水,耳畔甚至能聽見啾啾鳥鳴,哪裏還有半分沙漠之中的絕望。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向周遭看去,就見到眾人均在此處,有的也同他這般驚訝四顧,有的還死死抱著駱駝不肯睜眼,被夥伴推搡後亦是滿臉驚疑地看著周遭的一切。


    “伍,伍長,我們是到了地獄嗎?哎呦!”小兵摸摸被人呼了一巴掌的後腦勺,有些訥訥,顯然還未回過神來:“不然呢我們還能到西方極樂世界麽……”


    “別胡說!”


    伍長瞪向小兵,“哪有人自己詛咒自己。”


    可對於眼下境況他亦是不解,說話間,兩人都不由地仰頭看向平素見多識廣的田齊。


    盧庭彥正皺眉看著天空,晴空萬裏無雲,卻唯獨不見日頭,正思索間就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下,他低頭看去,正對上蹲在駱駝旁的一夥人,眾人正齊刷刷地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好似在等待他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解釋般。


    他心裏有些無奈,“等……”正欲開口說些安撫的話,餘光卻忽然瞥見遠處一人,他眉心動了動,竟是蕭將軍,隨即盧庭彥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卻並未發現太子殿下以及向導的身影。


    而蕭將軍,此時抱劍而立,眉目間全是警惕與擔憂。


    *


    “嬰嬰我盡力了。”


    狂風肆虐,黃沙飛卷中,霍長嬰隻能看到一抹火紅的身影從沙暴中衝過來,他忙抬手接住因靈力耗盡而化成原型的幻幻。


    就在方才結界破裂之際,幻幻用盡周身靈力將所有人馬牽入她的幻境之中,堪堪避過沙暴滅頂的危機。


    霍長嬰安撫地給幻幻順毛,柔聲道:“多虧了我們幻幻,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聞言,有氣無力的幻幻用毛絨絨的臉頰蹭了蹭霍長嬰的手背,而後乖巧地鑽進去霍長嬰的捉妖袋子。


    這袋子若不加咒,便是最普通的乾坤袋。


    風聲呼嘯,黃沙肆虐。


    茫茫沙漠中,結界割裂出一方天地,霍長嬰抬頭看天,夕陽西下,卻依舊不見異樣,他微微眯起眼,手中快速掐算起來,餘光卻忽然瞥見一抹人影。


    他心下一跳,不由朝那人影追去。


    人影走飛快,衣袍獵獵幾乎下一刻就要融進漫天黃沙中,這讓霍長嬰心下焦急,不由加開腳步。


    而那人影似也在引他前行,卻又心急,不時停下來側頭看下他有沒有跟上來。


    “師父……”霍長嬰腳步一頓,眼前人的行為讓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師父!”


    霍長嬰大喊出聲,可眼前人影卻沒有停頓的意思,甚至走的更快。


    他急急地追著,他雖經曆幾世,但這些年的時間裏,家人與他都隻是個模糊的影子,無論前世淡漠的皇家,亦或者現世的父母,對他而言能稱為家人的隻有師父和阿鐸。


    阿鐸與他是愛人,是相伴終身的伴侶。


    而師父與他,則如父如母。


    他想問他的身世,想問為何兩年前師父突然消失,他想問……


    “師父!”


    霍長嬰拚命追趕,眼看就要碰到師父的衣袍,可倏忽間,那抓到手裏的衣角竟如風沙般消失在空氣中。


    “師父……”霍長嬰喃喃著,忽覺後背一痛,他心下一喜,回頭卻隻見一柄拂塵懸在空中,見他看到還上下靈活地甩了甩,竟頗有幾分驕傲。


    “……”霍長嬰有些無語:“師父,您老人家還喜歡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哎我錯了師父!”


    見那拂塵高高揚起似又要抽他,霍長嬰忙告饒,“師父我錯了,徒弟愚鈍,您到底想做什麽能給個明示嗎?”


    拂塵晃晃悠悠地搖動了兩下,霍長嬰額角一抽,他都能想象到師父捋著胡子,說著“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了。


    不過那拂塵搖晃了一會兒,緩緩落在了一步之外,霍長嬰走過去正撿起拂塵,卻忽的瞥見拂塵下的一抹異樣,他手下頓了頓,轉而將那物之上的黃沙扒開,可看清那沙土下掩埋之物後,霍長嬰慢慢皺起眉頭。


    而狂風在這刻漸漸停了下來……


    *


    金烏西沉,廣寒初現。


    青白的月光灑落在廣袤無垠的沙漠上,仿佛散落的星海,沒人看得出此處曾經曆何種湮滅天地的黑沙暴。


    炊煙嫋嫋升起,眾將士邊休整起灶,邊歡唱聊著今日所見奇景,殿下方才說他們正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海市蜃樓,難怪他們竟在沙漠中見到綠樹成蔭,可等他們想再細細回想細節時,卻發現竟也記不分明,均將其當做沙漠中的奇遇。


    而人群的邊緣,盧庭彥正看著一處出神,月光下枯木半掩著一粗壯枯木,好似五六人合抱粗,看那樣子竟像斜插入土中。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幕畫麵,盧庭彥心中一驚,可等再欲捕捉竟也想不起來。


    當真隻是一段幻象嗎?


    “田大哥!”小兵呼哧呼哧跑過來,喘著氣道:“伍長做好飯了,讓我叫你回去吃飯……咦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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