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的動蕩還沒有停歇,當今聖上的萬壽節便悄然而至,宮廷內外張燈結彩一派融融喜氣, 仿佛前些日子裏空氣中的緊繃與危險都似做夢, 如今這般才是真實。


    群臣皆攜家眷進宮為皇帝慶壽, 一時間宮門內外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宴會未開, 大殿之上宮女內侍忙碌不已,人人麵上都帶著淺淡笑意。在前些日子大清洗下幸存下的大臣亦是如此, 他們微笑著相互道好。可無論宮女內監還是滿朝朝臣,笑臉後都藏了個驚惶不安的想法——他們的皇帝陛下或許活不到今年夏日。


    夜色將至,宴會開場。


    火樹銀花,絲竹舞樂,窈窕舞姬們的華麗裙擺在溶溶月色中劃過一道道歡快的流光, 桌案之上珍饈佳肴,大臣們觥籌交錯喜笑顏開。


    放眼望去, 殿內熱鬧非凡,可為首的兩個位置卻是空置的,正是帝後的席位,再往下看, 太子等人正坐在首位的下手邊正同旁側的大臣相互敬酒問好, 連許久不曾出現的三皇子也乖巧地坐在一側,神色木訥,仿佛隻專心自己碟子裏的菜肴,後宮妃嬪皇親國戚均在宴會舞場上手位, 朝中各大臣紛紛按照等級高低依次坐列, 隻在離著皇後位置近些的地方開辟出了個小間,有珠簾垂墜, 讓人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因離著上位遠,又可借著殿中聲樂聲,後麵的官員便在推杯換盞中竊竊私語起來。


    “三皇子怎麽瞧著……”


    句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老李你可別說了,雖然聶相入獄聶家倒台,但誰知道上頭人怎麽想的,沒準兒過兩天又官複原職了,”說話的人左右看看,湊近了低聲道:“宮中說話得知道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哪些得大聲說。”


    被打斷的人有些訕訕,他笑笑另起了個話頭:“哎我瞧著那小間裏坐著哪家貴女啊,能這般尊崇可在皇後娘娘身邊坐著?”


    一人好奇接話問道:“莫不是未來的太子妃?”


    “小點聲,你們可別瞎說,”先前那人壓低聲音道:“那些長風大將軍同他的未婚妻常氏,因常氏未真正出閣便設了珠簾。”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他們可是都聽聞過長風大將軍的威名,無論是赫赫戰功,還是前些日子裏的肅清朝堂之事,若有那心裏深的便能看出幾分“權臣”的路子來。


    “那也不至於在皇後身後吧……”


    “近臣近臣,可不就是離得近嗎。”眾人聞言哄笑一聲,便也作罷。


    坐在官員席位末尾的一個麵生小官聽見他們的話隻是跟著笑笑,他不關心長風將軍和那未婚妻的風花雪月,反而壓低聲音問身邊一直安靜飲酒之人。


    “今日陛下會露麵嗎?”他不好意地笑笑:“我從未來過永安,沒想到剛來就趕上了陛下的壽辰,可運氣真是好啊。”


    那人聞言放下酒盞瞥了身邊人一眼,心說到底是在小地方待久了,真是幅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但仍好心提醒道:“天家宴會,莫要亂說話。”


    言罷便也不欲同那人再多交流,他能在朝廷大清洗中活下來靠的便是謹言慎行,無關緊要時,再與旁人留個善心。如今他身邊熟識之人撤去大半,也不知陛下還能撐幾日,想著他歎了口氣,又覺朝廷大事怎輪得到他一屆小官操心,倒不如多喝幾口這瓊漿玉釀及時行樂,自嘲笑笑,繼續飲酒自斟。


    那剛從地方調任上的官員見碰了個軟釘子,心中訕訕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也不知道夫人見到皇後娘娘沒有。”


    誰知道那不予理會他的人卻忽然出聲問道:“尊夫人今日也進宮了?”


    “是,是啊,”那小官嚇了一跳,不明所以道:“我前腳剛要出門,後腳宮裏就來信說皇後娘娘請各位官眷入宮,可把我家那婆娘高興的,有,有問題嗎?”


    那官員緩慢地搖了搖頭,端著酒盞一飲而盡,他遠遠地看向空蕩蕩的首座,心裏總察覺出些許異樣來,隻不過他無妻無兒,孤家寡人一個倒也無甚可擔憂的。


    調任來的小官還想問些什麽,就聽見“砰砰——”幾聲巨響,數道稀疏的火星竄上天空,猛然炸做萬千銀花,絢爛奪目流光溢彩,瞬間將他和其他低聲交談之人的注意力奪去,連聲鼓掌道好。


    樂聲四起,燭影搖曳,宴會的主角才姍姍來遲。


    王皇後攙扶著皇帝出現坐在了空置許久的首位之上,本可著單衣的春末,皇帝仍披著厚重大氅,雖強打精神但仍能從眼底看出虛弱和疲憊。


    樂聲歇止,嘈雜的宴會安靜下來。


    “今日,今日乃朕之生辰!”皇帝隻說了短短幾個字,便覺得胸悶氣短,喘了幾口平穩呼吸才轉而看向太子道:“朝中沉屙積弊已久,朕身體不適,太子這段時間做得很好啊!”


    他看向太子眼中露出些欣慰,“如今見太子模樣著實有當年朕之風範!”


    此言一出,眾人心髒俱震,若非意外這話幾乎表明太子便是皇帝百年之後的皇位繼承之人,一時間眾人心思各異,麵上卻不露痕跡,其中尤以後宮妃嬪首位的聶貴妃為甚。


    自從哥哥入獄,後宮中人對她麵上恭敬背後卻嘲笑譏諷,落井下石幾乎是後宮中人慣用的計量,隻是她還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傍身,太醫都說他在漸漸康複,她便心裏還存了些僥幸。


    她看向太子身邊,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孽障兒子還在眉開眼笑地吃著盤子裏的東西,拍手叫好仿若三歲稚子,哪裏像是太醫說的在漸漸恢複,她想必定是太醫院那幫老匹夫瞧著她娘家倒台她又失寵,定然是誆騙與她。


    今日又聽陛下此言,她心頭上怒火焚燒仿佛再也容忍不了要將她一同吞噬殆盡,鎏金細長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精細描畫的卷翹睫毛下藏在眼中的神情是窮途末路的決絕。


    “父皇抬愛,”太子忙起身恭敬道:“這都是兒臣分內之事。”


    皇上眼帶慈愛還想說什麽,忽地感到一陣濃痰堵在了喉嚨裏,他臉色發白猛地劇烈咳嗽了起來,身子歪歪晃晃幾乎站不穩。


    “父皇!”“陛下!”


    太子蕭鐸等人都想去扶就被王皇後抬了抬手製止了,她忙扶住皇帝手在他後背不停地輕拍安撫著,瞧見錦帕中咳出的血,王皇後拿著錦帕的手微微發抖卻忙將帕子握起來,免得被旁人看到。


    可皇帝麵色極差想來繼續同群臣共宴是不能了,王皇後便忙對眾人說:“陛下身體不適,宮宴繼續,且暫由太子主持。”


    太子恭敬稱“是”可眼神擔憂,也無心宴飲,目送著王皇後和孫公公攙扶著皇帝離開。


    而在王皇後收起帕子的瞬間,眼尖的聶貴妃看到了這一幕,那染血的帕子刺痛了王皇後的心,可在她眼裏卻仿若吹響的勝利號角,皇帝不讓她近身,便隻在宮中聽見皇帝病重,卻不曾想竟真如傳聞所言——時日無多。


    如是想著,聶貴妃幾乎快要笑出聲來。


    “貴妃姐姐你,你笑什麽?”旁邊不得寵的小嬪妃見到皇帝聖體抱恙,拿帕子擦著眼淚,轉頭卻瞧見聶貴妃的唇角帶笑的模樣,心中不解。


    她本靠著同聶家的幾分親戚關係才得以入宮,進宮後才得知皇帝病重再不寵幸後宮,百般無奈之下她也隻得投靠風評極差的聶貴妃,可哪成想如日中天的聶家竟也不行了,她當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她眼淚有流了下來。


    “哭什麽哭?!”聶貴妃不耐煩看這小女子嚶嚶哭泣的嬌弱樣子,不由地翻了個白眼:“皇上又不在給誰看你那矯情樣子。”


    聞言,小嬪妃強自人忍住低泣,可她心裏頭卻更苦了幾分。


    “行了行了,”聶貴妃見她這幅樣子更加不耐煩,她看向不遠處的守衛忽的冷笑了聲:“等著吧,有好戲瞧。”


    “什,什麽?”小嬪妃被聶貴妃笑得心裏發毛,結結巴巴問道:“是,是哪家戲班子要來嗎?”


    “蠢笨如豬!”聶貴妃斜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夾了筷子菜扔到她碟子裏,斥道:“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宴會繼續,舞樂奏起,隻是眾人原本不足十分的興致,如今也隻剩了一二分,看著華麗的歌舞和桌案上的佳肴,卻如坐針氈,恨不得這折磨人的宴會趕快結束的好。


    小間珠簾後。


    霍長嬰看著看首位上空蕩蕩的位子出神,他還是在得知此生自己身世後,第一次見到他們同時出現,父親、母親還有兄弟……他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隻覺得他們陌生又熟悉。


    不由地看的時間有些久了,忽的,他眼前光線被擋住,一隻大手擋在了他眼前。


    他一愣,忽的回過神來側頭看向那人,哭笑不得道:“將軍這是做什麽?”


    蕭鐸收回手,神情頗有些訕訕,他眼睛也不看霍長嬰卻硬邦邦道:“莫要多看。”


    霍長嬰不解,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去,便發現那視線所及正是太子的位子,太子如今脫了一身病苦軒軒郎朗當真有幾分儲君的派頭,他忽然就想到,若說起來他同太子並非像其他雙生子那般相似,容貌上他像王皇後多些,而太子也更像陛下。


    這般想著霍長嬰眼前又是一黑,眼睛覆上的掌心溫熱。


    他失笑,抬手拉下男人的手掌,放在手心裏握著,眼神揶揄地看向男人。


    沒一會兒蕭鐸就被他看的耳朵尖發紅,不自在地給霍長嬰夾了筷子菜,手下也忙起來給長嬰剝蝦殼,“吃菜。”


    “好。”霍長嬰笑笑接下男人的投喂,心裏那點兒不舒服也在蕭鐸吃飛醋的打岔中煙消雲散。


    宴會仍在繼續,不多時王皇後便重新回到了宴會之上,她麵上掛著得體尊貴的微笑,同各個大臣妃嬪親切寒暄,仿佛方才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可隻有霍長嬰注意到了她眼底的倦色,以及不時流露出的疲態。


    她的身體也不好。


    歌舞笙簫,喧囂歡笑,人來人往的大殿,又因方才的變故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內侍從席位上默默離開,又悄悄回到了嬪妃席位中,俯身在正慢慢飲酒的聶貴妃耳邊說了些什麽。


    貴妃麵露喜色,金色指甲在桌麵上敲擊兩下,朱唇輕輕闔動吐出兩字:“動手。”


    第104章 結局(上)


    周遭歡聲笑語, 春日夜風微暖,小內侍站在聶貴妃身邊卻如墜冰窖,他張口欲言卻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隻是不住地哆嗦。


    聶貴妃正欲端杯飲酒, 餘光卻瞥見傳話的小內侍任呆立在身後, 不由地心生煩躁, 厲聲低斥道:“還不快去!”


    小內侍猛地一激靈,嘴巴哆嗦了下鼓起勇氣說道:“貴, 貴妃娘娘,奴婢怕,怕……”


    哐啷——!


    鎏金酒盞砸在地上,聶貴妃怒目而視:“怎麽,本宮還使喚不動你了嗎?”她抓緊那小內侍的衣襟, 眼神狠厲咬牙道:“你還想不想再見到你母親了啊?”


    聽見貴妃提到他被挾持的母親,小內侍嚇得直哆嗦, 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


    “你!”


    聶貴妃被這小內侍氣的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若非她娘家失勢,身邊得力之人去了十之八|九,她又怎會看得上這般蠢笨的奴仆, 聶貴妃越想越氣抬手想要一巴掌扇過去, 就聽見主位之上王皇後的聲音傳來。


    “聶貴妃何事,要在陛下壽宴之上苛責一個小小宦官?”


    想來是這邊的動靜驚動了王皇後,小內侍嚇了兩股戰戰,更是低頭趴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聽到王皇後的話, 聶貴妃臉色變了變, 她抬手撫摸著鬢角碎發,輕輕哼笑了聲:“皇後娘娘有所不知, 這小內侍潑皮的緊,若不責罰一二難免日後做出些偷雞摸狗之事。”


    此番話可以說是及其不體麵,言語間更是夾槍帶棒。


    許久不見王皇後答話,聶貴妃施施然坐回席位,長袖一揮,那小內侍便連滾帶爬地退下去了。


    餘光瞥見那小內侍轉過小門直向殿後而去,聶貴妃心下稍微定,她輕啜了口酒,幽幽道:


    “若是說厲害,還當是皇後娘娘,”她盯著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哼笑了聲:“畢竟都這般年紀了,竟還如此耳聰目明,你們說這難道不厲害嗎?”


    聶貴妃說著,像是被什麽好笑的事逗笑,竟掩唇自顧自笑了起來。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大殿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正堂之上原本正奏樂舞蹈的舞姬樂師此刻也有些小心翼翼。


    眾人均是眼觀鼻鼻觀心,卻都在或明或暗地偷瞄著王皇後的反應。


    還未等王皇後說話,一旁的太子忽然站起身麵色不愉道:“還請聶貴妃慎言!”


    聶貴妃瞥他一眼,這個人搶了自己兒子的皇位,她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麵上不由地就帶了出來:“呦,太子殿下您這還沒坐上龍椅,就開始發號施令安排起本宮來了。”


    “你!”太子氣結正欲反擊。


    身邊全程專注吃菜的三皇子見自己的太子哥哥被欺負了,騰地站起來,指著聶貴妃大聲道:“太子哥哥說的對,你這個壞女人快閉嘴!”


    三皇子因傷癡傻的事情原是皇家秘聞,即便有人猜測到幾分也裝作不知,可如今大殿之上,三皇子言行仿若幼稚孩童,幾乎是將秘密公布於眾,他們就算想當作不知道都難。


    念及此,眾人心裏都打起了鼓。


    三皇子身後侍候的鍾琴忙拉拉三皇子的袖子,焦急地示意他快別說了。


    可三皇子傻勁兒上來,哪裏還顧得上是不是在外人麵前,一股腦兒就將聶貴妃平日裏的殘暴行徑說了個徹底。


    “就是你這個壞女人!前天打死了小春姐姐,還有上個月的華哥哥、蘇弟弟、小肖妹妹!”他板著指頭邊數邊說,每說一個字聶貴妃的臉色就陰沉一分,眾人的神情就精彩一分。


    “快別說了,這是在宴會之上!”鍾琴快哭了,急得直想要捂住他殿下的嘴。


    三皇子掙開鍾琴的手,孩子氣地執拗道:“我就要說!”他抬手一指身邊皺著眉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場景的太子,大咧咧道:“這個壞女人,她還給太子哥哥下毒!她唔……”丟出如炸雷般的一句話,三皇子還想說話就被鍾琴捂住了嘴巴。


    鍾琴在他耳邊小聲哀求道:“殿下快別說了,別說了。”想到眼前此番情景,若回到清涼殿貴妃娘娘不知道要如何折磨殿下,他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三皇子見中鍾琴哭忙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淚,也顧不上數落貴妃的那些醃臢事,忙奶聲奶氣地柔柔哄道:“好鍾琴,乖別哭了,別哭了。”


    而此時,早就沒人關注三皇子和貼身內侍間異常親密的舉動,他們耳邊全都是三皇子句“貴妃給太子下毒”的話,宛如幼稚兒童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驚天動地,仿佛炸得他們耳膜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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