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願堂而皇之地離開了濟南,他雇了輛全城最華麗的大車,和老板娘親親熱熱地坐在車中招搖過市。


    大車出了城東門,大搖大擺地沿著大道緩緩行駛。看樣子鄭願是要送老板娘回青州。


    老板娘特意梳妝打扮了整整兩個時辰。她現在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又豐潤,活像個回娘家的小媳婦兒。


    她一直癡癡地看著鄭願微笑,那神情令城中的混混們妒嫉得發狂。


    但大車一路上平安無事。


    鄭願現在已是名聲赫赫,沒人敢明裏惹他。


    濟南城裏許多人都暗地裏鬆了口氣。


    孟嚐公子每天都能聽到十幾次有關鄭願行蹤的報告,孟嚐公子的心情越來越好。


    但第三天上;傳來了不好的消息——鄭願和老板娘失蹤了。


    鄭願和老板娘此時在南下途中,老板娘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宛然像個省親的貴婦,那副頤指氣使的派頭,真虧她怎麽學得那麽像。


    這名“貴婦”手下有二十餘人的跟班,其中有一個年輕俊俏的後生最得她寵信,夜夜都召他陪宿,很令其他跟班小廝們生氣。


    這個後生,自然就是鄭願。


    那二十餘人的隊伍是鄭願花錢雇來的流浪兒,貴婦的行頭首飾,是鄭願從三家大戶人家“借”來的。


    當然是晚上去借的。


    這支隊伍一路上浩浩蕩蕩的很氣派,很令路人測目,自然沿途也有幾撥好漢攔劫,但鄭願掏出一麵小旗晃了晃,那些好漢們都下馬磕頭,甚而至於要沿途護送。


    但鄭願隻和他們低聲說了些什麽,這些人都乖乖地消失了。


    “貴婦”自然很得意,但晚上“臨幸”時,卻忍不住問鄭願那麵小旗代表了什麽。


    鄭願口是笑笑,用熱吻堵住她的嘴。


    十餘日長途跋涉後,這支隊伍來到了金陵,然後就冰銷瓦解了。


    當天夜裏,鄭願領著老板娘進了紫雪軒。


    紫雪軒的老主人吳果果已去世快四十年了。昔年名滿江南的一代歌妓若若小姐也已成了雞皮鶴發的老婦。


    紫雪軒的生意卻依然很紅火。紫雪軒現在的主人就是昔年的若若小姐。


    她現在叫吳若,算是承繼了吳果果的香火。


    老板娘當然早已聽說過紫雪軒,聽說過若若小姐,也聽說過吳果果的軼事,所以她看見鄭願輕車熟路地領她走進紫雪軒時,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咱來這裏幹什麽?”


    鄭願微笑道:“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紫雪軒裏已是一片鶯啼燕呼:


    “少爺回來了!”


    “少爺!”


    “快去稟報老主人,說少爺回來了!”


    轉眼間,一群明眸皓齒的南國嬌娃就團團圍住了鄭願。有的扯手,有的扯衣袖,更有的將臉兒貼到鄭願唇邊了。


    老板娘詫異得簡直像在做夢——老天,這小子怎麽會是這裏的少爺?


    鄭願笑嘻嘻地應付著這些嬌媚磨人的少女,顯得從容不迫,顯然這種場麵他見得多了。


    老板娘正覺得心裏泛酸,又爆起了一陣脆呼:


    “婆婆來了!”


    老板娘抬頭看時,卻見兩個紅衫少女扶著一個白發老婆婆走了進來。


    鄭願分開眾女,搶上幾步,跪下磕了一個頭,笑道:


    “願兒見過婆婆,婆婆萬福金康。”


    老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乖,起來,地下潮,別涼著了。”


    眾女一片嘻笑。


    鄭願笑道:“謝謝婆婆。”這才站起身走到老婆婆麵前,歡聲道:“年餘不見,婆婆又年輕了二十歲,快變成嬸嬸了。再過年餘,隻怕婆婆要變成姐姐了!”


    眾女笑得更熱鬧了。


    老婆婆慈愛地在他臉上拍了一下,陣道:“貧嘴,該打!”


    鄭願嘻嘻一笑,將冷在一旁的老板娘扯了過來:“妞妞,拜見婆婆。”


    老板娘無奈,隻好跪下,也磕了個頭,道:“賤妾南小仙,拜見婆婆。”


    老婆婆憶道:“乖囡,起來,起來,讓婆婆看看,小願兒找的媳婦兒肯定不差。”


    老板娘一怔,看看鄭願,鄭願卻含笑轉過了眼睛,眾女都掩口輕笑,調皮地膜著老板娘。


    老板娘隻得說:“婆婆,我不是他媳婦兒。”


    老婆婆聞言一呆:“小願兒,她不是你媳婦兒?”


    鄭願見老板娘臊得臉通紅,訕笑道:“雖然不是我媳婦兒,也踉媳婦兒差不多了。沒準過幾天真變成了我媳婦兒了!”


    老婆婆拉著老板娘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


    漬漬,乖囡真俊,配得上小願兒。”


    老婆婆老眼昏花,居然將老板娘當成了妙齡少女,鄭願居然又不直指其誤,恨得老板娘牙癢癢。


    鄭願道:“婆婆,我師父在嗎?”


    老婆婆笑道:“在,在!阿嬌啊,領乖願兒去。”


    一個少女應道:“是,”又朝鄭願做鬼臉道:“乖願兒,跟我來。”


    滿廳笑聲,連老板娘都忍不住笑了。


    她發現這裏的氣氛很融洽,就像是回到家裏似的——


    當然,這是鄭願的家,而她不敢奢望成為這一家中的一員。


    鄭願攜著老板娘的手,隨著阿嬌向裏走,老婆婆突然又叫道;“乖,回來。”


    於是“乖”隻好又回來:“婆婆,什麽事?”


    老婆婆低聲道i“你師父今天吃晚飯又掉了一顆牙,正在發脾氣,你要小心些。”


    鄭願笑道:“知道了。”


    老板娘又吃驚又好笑。


    她不知道鄭願的師父是誰,但想必那是個很有趣的老人。


    老板娘跟在阿嬌和鄭願後麵走了許多回廊,遠遠聽到有人在罵人:“狗日的,總跟老子過不去!你他娘的還想不想活了。”


    老板娘正自吃驚,阿嬌已低笑道。“老爺子脾氣大了。”


    於是老板娘知道了,正在罵人的這個人就是鄭願的師父。


    阿嬌剛說完.那人已大聲吼道:“誰說老子脾氣大?”


    鄭願大聲笑道:“是阿嬌。”


    阿嬌氣得回手狠狠在他手上戳了一下。


    那人怒道:“我知道是阿嬌!你是誰?”


    鄭願道:“我姓鄭,我叫鄭願,我是你的徒弟。”


    那人哈哈一聲大笑,吼道:“那你還不快滾進來?”


    阿嬌吐吐舌頭,扭身一溜煙跑了。


    老板娘有點忐忑,“但被鄭願扯住了胳膊,想不進去都不行了。


    走了十幾步,轉到一座小院前,院門開著,房門也開著,屋裏亮著燈。


    鄭願大聲道:“師父,弟子今天是領賞錢來了。’”


    那人叫得山響:“進來!老子好久沒打你屁股了,手癢!”


    鄭願一拉老板娘,走進院門,那人怒道:“站住!你身邊的那個婦人是誰?”


    他居然僅憑聽覺就判定老板娘是個“婦人”,這份功力確實令老板娘駭然。


    鄭願笑道:“一個你最想見到的人。”


    那人道:“誰!”


    鄭願道:“你自己認。”


    那人哼一聲,喝道:“進來!”


    鄭願進門後,扯老板娘,兩人一齊跪了下去:“拜見師父!”


    那人冷笑道:“丫頭,你抬頭,讓我看看你是誰!”


    老板娘依言抬頭,看見了一個須發皆白的高大老人。


    老人看見老板娘,原本怒氣衝衝地臉一下變了,他的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圓。


    “天仙?”


    老板娘渾身一震:“你……你是誰?”


    老人一伸手將她提了起來,顫聲道:“南天仙是你……是你什麽人?”


    老板娘的眼中湧出了淚水,她的牙齒也已開始打架:


    “你…·你是誰?”


    老人哆嗦起來:“我……我是朱爭,爭吵的爭,我……我是……我是你……”


    老板娘“哇”地一聲嚎陶大哭起來:


    “爹!”


    鄭願低頭轉身,飄然而出。


    他並沒有走遠,他就立在院外的太湖石邊,默默地看著夜色中的池水。


    淚水流了下來,又被擦去了。


    他為師父慶幸,為老板娘高興。


    阿嬌捧著食盒悄然而來,低聲道:“少爺,老爺子怎麽了?”


    鄭願微笑道:“老爺子找到了女兒。”


    阿嬌又驚又喜:“就是你媳婦兒?”


    鄭願搖搖頭:“不是。”


    阿嬌笑微微地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前些天金陵盛傳洛陽花家……”


    鄭願歎了口氣,苦笑道:“沒這麽回事。”


    阿嬌籲了口氣,嬌聲道:“沒有才好。你不知道,聽到這個消息,眾姐妹都傷心死了,我氣得幾天沒睡好。”


    鄭願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小丫頭不知道臊!”


    阿嬌嘟著小嘴道:“人家還小啊?都十五了,你還當人家是小丫頭。”


    鄭願瞪眼道:“你不是小丫頭,難道我是小丫頭?”


    阿嬌吃吃笑道:“你要是小丫頭就好了,咱們姐妹們天天和你一起……一起……”


    鄭願歎道:“我發現你們越來越皮厚了,當心婆婆罰你們。”


    阿嬌膘著他,扭怩道:“少爺,你上次親我是什麽時候的事?”


    鄭願笑罵道:“胡鬧!”


    遠處一陣嘻嘻的低笑,一群少女掩著嘴兒,跳起來跑開了。


    朱爭的大嗓門又炸開了:“鄭願,滾過來!”


    鄭願朝阿嬌一笑,飛快地衝進了小院。


    朱爭眼睛紅紅的,顯然已流了不少老淚,老板娘偎在他身邊,嬌弱無那,肩頭還不時一聳一聳的。


    鄭願搶上就是一揖:“恭喜師父,恭喜師姐……師父,你看我是不是越來越會拍馬屈了?”


    朱爭冷笑道:“少嘻皮笑臉的!跪下!”


    鄭願發現有點不妙,隻好跪下。


    朱爭道:“你跟小仙三年前就認識,怎麽今天才告訴我?”


    鄭願正色道:“啟稟師父,弟子三年前的確認識師姐,但不知師姐就是師姐。隻是前幾日聽師姐說起姐夫錢玉堂,才知道師姐原是師姐,所以說立即回來拜見師父。”


    南小仙忍不住噗哧樂了。


    朱爭也嗬嗬一笑,麵色和緩了許多:“那麽,這件事就不怪你了,明晚你們倆拜堂成親。”


    鄭願一怔,馬上磕了個頭:“是。”


    南小仙卻驚叫起來:“不!”


    朱爭倒吃了一驚:“為什麽不?難道你看不上他?”


    南小仙囁嚅道:“是我不配。”


    朱爭怒道:“你不配誰配?……鄭願,你認為小仙和你般配不般配。”


    鄭願一本正經地道::“配弟子綽綽有餘,反是弟子頗覺有些不配。”


    朱爭嘿嘿笑道:“你倒很有點自知之明。”


    南小仙哭了:“爹,你別逼他好不好?你是他師父,你讓他娶個老母豬他都不敢不娶。”


    朱爭摸摸腦門,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子。”


    鄭願隻好苦笑。


    朱爭忽又歎了口氣:“小仙,你不想嫁人了?”


    南小仙哭道:“不想。”


    朱爭怒:“那我豈不是要絕後?”


    南小仙偷偷看了看鄭願,泣道;“爹,女兒……兒女不嫁人,也未必……就絕後了。”


    朱爭有點恍然大悟,看看鄭願,又看看女兒,冷笑道:“你們倆在演什麽把戲?”


    鄭願在心裏歎了口氣,正色道:“師父,弟子願娶師姐為妻。師姐如果不答應,請師父好好勸勸師姐。”


    他倒是真覺得娶了南小仙沒有什麽不好,他已經有些厭煩那些女孩子玩的把戲了。況且,南小仙和自己的心意相通。更何況南小仙一生坎坷,他要想報師恩,這也是最好的辦法。


    南小仙還沒話,朱爭已嗬嗬笑道:“好,好,就這麽定了,就這麽定了。”


    阿嬌不失時機地飄然而入,嬌聲道:“恭喜老爺,恭喜姑娘,恭喜新姑爺!”


    南小仙臉羞得通紅,鄭願微笑不語,朱爭卻仰天大笑:“乖丫頭,說得好!”


    朱爭微笑道:“我二十一歲的時候,也娶過一位年近四十的女人,而且那個女人又醜又凶。”


    朱爭好像已有點老糊塗了,他似乎忘了那個“年近四十、又醜又凶”的女人其實隻有十八歲,而且又美麗又可愛。


    鄭願卻微笑道:“妞妞,師父這麽安排,自有師父的道理和苦衷,你慢慢就會明白的,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阿嬌乖覺地退了出去。主人們的“苦衷”,她是不該知道的。


    朱爭忽然歎了口氣,喃喃道:“鄭願,你把實情告訴她。我去找若若喝點酒去,順便商量一下明晚的婚禮。”


    朱爭剛出去,南小仙就忍不住發問了:“你究竟想幹什麽?你是不是想出我醜?”


    鄭願走過去擁著她坐下,微笑道:“我想娶你。”


    南小仙的勝更紅:“見你的鬼!你還是個小毛孩子,我都快成老太婆了!”


    鄭願笑得更加不懷好意:“真的?你忘了咱倆這些天都幹了些什麽?”


    南小仙道:“那不一樣!”


    鄭願微微一怔,正色道:“妞妞,難道你真的想找個年紀相當的男人做丈夫?”


    南小仙氣得狠狠捶了他一下:“我告訴你我嫁過一次人了,我不想嫁第二次。”


    鄭願自然知道這是違心之論,但還是正色道:“你要知道,師父就你一個女兒,師父近年歲數越大,香火之念越盛,你要不嫁,豈非……”


    南小仙瞟著他,低笑道:“我不嫁你,跟嫁你又有什麽兩樣?”


    鄭願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沉聲道:“妞妞,現在我已非娶你不可。自從我知道你是師父惟一的女兒之後,按規定我必須娶你。”


    南小仙奇道:“規定?什麽規定?”


    鄭願緩緩道:“你想必知道,世上有一種武功,記載在一麵黑色的旗幟上,這麵旗幟同時也代表了黑道至高無上的權力。”


    南小仙眨了半天眼睛,才歎道:“野王旗?”


    鄭願點點頭道:“不錯,草野之王野王旗。”


    南小仙道:“我爹不是……不是執意不肯執掌野王旗嗎?”


    鄭願道:“一點不錯。但師祖在去世前,還是將野王旗留給了師父,師父雖然不願使用,但我的武功卻完全來自野王旗。”


    南小仙驚道:“這麽說,你……你現在是野王旗的主人?”


    鄭願道:“不錯,但如果你嫁給另一個人,那麽,我將交出這麵旗幟,給你丈夫。”


    南小仙道:“這麽說,你不願意?”


    鄭願道:“不是我不願意,是師父不願意。”


    南小仙冷冷道:“如果我不是南小仙,你肯定不想娶我,對不對?”


    鄭願道:“對。”


    南小仙冷冷笑道:“這麽說,你是迫不得已,你不想丟掉權力。”


    鄭願道:“實際上我不想要這些權力,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是一個獨往獨來的浪子,野王旗仍然沒有出現江湖。”


    南小仙怒道:“你那幾次打發劫匪的小旗,難道不是野王旗?”


    鄭願平靜地道:“那隻是江南武林盟主交給我的一件信符,我和他是私交,他並不知道我有野王旗。”


    南小仙慢悠悠地道;“這麽說,你想娶我,隻不過是想繼續擁有野王旗。”


    鄭願怔了半晌,歎了口氣,走到桌邊,提筆寫了一封信,疊好,用鎮紙壓在桌上。


    南小仙冷冷打量著他,但沒有動。


    鄭願起身,微笑道:“多謝師姐,讓我卸下了一副重擔。這封信給師父的,你最好不要看。”


    他深深一揖,大步出門而去。


    夜風很涼爽,鄭願渾身輕鬆,愉快得簡直想飛起來。


    他雖然是野王旗現在的主人,但不想再做野王旗的主人。南小仙既然想要野王旗,他正好雙手奉上。他從未行使過野王旗無上的權力。實際上自朱爭的父親去世後,野王旗已銷聲匿跡。朱爭之所以希望他執掌野王旗,隻不過是怕野王旗得非其人。


    他一直認為“老板娘”是個很開朗很厭惡強權的人。


    但他現在才發現,她對權力十分迷戀,她以前隻不過一直沒有過弄權的機會而已。


    要看透一個女人,實在很難很難。


    鄭願很感激“老板娘”,因為她對權力的迷戀恰好使他獲得了自由。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浪子,他還要繼續做他的浪子。


    鄭願大口呼吸著涼爽的夜風,來到紫雪軒的前廳。


    朱爭正和若若談得很熱乎,一見鄭願進來,瞪眼道:


    “怎麽樣?”


    鄭願一本正經地道:“還好,師姐大約有些累,已經歇息了,弟子是來向師父打聽一些事的。”


    朱爭道:“什麽事?”


    鄭願道:“師父知不知道濟南孟家和蓬萊高家的底細?”


    朱爭怔了征,道:“濟南孟家是黃河以北的一大世家,據說也出過幾個高手,但算不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蓬萊高家已經四十餘年沒消息了。”


    鄭願又問道:“師父聽沒聽說過一尊玉觀音的情況?”


    朱爭又是一怔,若若已慈聲道:“那是高家的一宗什麽寶貝。高家閉門不出江湖,就是因為這尊玉觀音失竊。”


    若若小姐昔年是名動江南的歌伎,她自然可以有很多機會知道武林秘事。


    鄭願想了想,又問道:“那麽,師父和婆婆知不知道最近有一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出世的事?”


    若若笑道:“乖,這回你算問對人了,秘笈現在已被送到蓬萊高家,你的那個醜朋友宋捉鬼也被高家請去了。”


    鄭願並沒有問她怎麽會知道這些情況,他完全相信她的消息。


    你若以為紫雪軒的這個老主人隻是個不中用的老太婆,那就大錯特錯了。


    鄭願微微一笑,起身道:“我去看著師姐去。”


    等他出了門,若若才低笑道:“朱爭,你想把他當女婿,怕是不行了!”


    朱爭愕然:“怎麽不行?”


    若若歎道:“這本是你的家務事,我本來不該管,但事情涉及到乖願兒,我又不得不說。”


    朱爭想道:“別吞吞吐吐的繞彎子好不好?”


    若若苦笑道:“你那個寶貝女兒,她想親自執掌野王旗。”


    朱爭突然呆住:“這……這,…··不會吧?”


    若若喃喃道:“我剛才給她看過相,……乖願兒進來時的神情,難道你沒注意?


    朱爭一驚,大聲吼道:“鄭原!”


    若若歎道:“他已經走了,肯定是去蓬萊救他朋友去了。……朱爭,這件事,我管不了,你看著辦吧!”


    朱爭頹然坐回椅中,仿佛突然間又老了二十歲。


    他畢竟已和女兒分開了整整三十年,他本以為找回失去的女兒了,現在才覺得,他還是一個孤獨的老人。


    權力,真的有那麽大魔力嗎?


    天明才能過江。


    鄭願倘佯在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畔,聽著歡聲笑語。


    笙歌琴韻,一時間似又回到了少年時光。


    他曾在這裏住過十年,從八歲到十八歲,從一個孩童成長為一個青年。


    他的心就是在秦淮河溫軟香潤的水中泡大的,他的心就是在秦淮河醉人的微風中成長的,這裏是他的天堂,是他心中最懷念的地方。


    他不知道以後自己還回不回來,還能不能再浸潤在秦淮河醉人的氣息中。


    不知不覺間,飄起了細細的雨絲,燈影朦朧了,槳聲更輕柔了。


    鄭願在溫柔的細雨中慢慢地走著,他要好好再品嚐一回秦淮河迷人的風韻,雨中的情思。他是如此的癡迷,竟連有人走到他麵前都沒有到。這個人從一艘花船上走下來,走到他身邊。這個人是個很端嚴的少年,顯得有點古板,有點太嚴肅,太正派,但他的眼中卻閃著溫柔的光彩。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風景不錯,是不是?”


    鄭願驚得一回頭,旋即大笑道:“原來是你!”


    這個人笑得有點尷尬:“當然是我。”


    鄭願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微笑道:“我真想不到,你老兄居然肯光顧秦淮粉墨。”


    這個人冷笑道:“我也是人,是個很正常的男人,我為什麽不能來?”


    鄭願歎道:“堂堂的‘八方君子’秦中來居然會擁妓取樂,這話傳到江湖上,有誰會信?”


    這個人就是秦中來,武林中的名人,素以端謹古板著稱。


    案中來道:“既然沒人會相信,我怕什麽?”


    兩人又相視大笑起來。


    秦中來看著鄭願,歎著氣喃喃道:“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鄭願也歎氣:“想不到八方君子改行當看相先生了,喂,君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秦中來看看還靠在岸邊的花舫,淡淡地道:“陪一個朋友逛逛。”


    鄭願道:“哦?”


    秦中來道:“其實這個人你也認識。”


    鄭願道:“哦?”


    秦中來歎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你不該傷害她。”


    鄭願微笑道:“我傷害了她?”


    秦中來點點頭,正色道:“你的確傷害她了,而且傷害得很嚴重。”


    鄭願道:“是嗎?”


    秦中來冷冷道:“你不必用這種玩世不恭的口氣和我說話,我們畢意是朋友。”


    鄭願苦笑道:“現在已經不太像朋友了。過不了幾天,就不是朋友了。用不了多久,咱們也許會變成敵人。”


    秦中來啞然。


    鄭願搖搖頭,輕聲道:“在舫中的,是不是紅石榴?”


    秦中來點點頭:“是她。她大前天找到我時,人已經幾近瘋狂。不管怎麽說,你不該……不該這麽對她。”


    鄭願苦笑道:“你說我應該怎麽對她?”


    奏中來道:“你不能始……亂終棄!”


    鄭願道:“君子,你相信她說的話?”


    秦中來閉著嘴不吭聲,但神情已表明他不僅相信,而且是深信不疑。


    鄭願凝視著他,半晌才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那麽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秦兄,就此別過,希望我們再見麵時,不要兵戎相向。”


    秦中來嘴唇顫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轉過身,慢慢走到岸邊,走回花舫,走進花舫裏。


    花舫離開了,緩緩融進了燈影裏。


    鄭願苦笑著,喃喃道:“君子,希望你能變得不那麽古板才好。你隻要仔細想一想,也許不會被騙的……”


    越是謹肅端方的男人,越容易輕信女人的謊言。


    因為大多謹肅端方的男人,總是以衡量男人的標準來評價一個女人的。


    這些標準包括誠實,包括正義,包括守諾。


    這就好像是用尺寸來描述風一樣,可笑而且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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