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沈青墨又來了,這次他似乎很生氣,隨從觀山跟在他身後,鞋子都差點跑飛了。


    囡囡下了課,看到這兩人如風馳電掣一般走過去,有些稀奇,“這是怎麽了?”


    陸時秋想了想,“可能公事上遇到什麽麻煩了吧?”


    這次陸時秋也猜錯了。


    “什麽?”陸時秋差點被自己的唾沫淹死,“你父親找上門來了?”他將沈青墨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老話說的好,女大十八變,其實用在男孩身上也是一樣。


    沈青墨走丟的時候是七歲,他現在已經是十四了。七年之間,變化可以說極大。


    他父親到底是怎麽認出來的?


    沈青墨緊緊捏著茶杯,嘴角帶著一絲嘲諷,“誰知道呢。興許是看我當了官,可以成為家族的助力,所以他就找上門來了。”


    陸時秋歎了口氣,“你打算怎麽辦?”


    沈青墨掐著手指,眸間閃出一絲暗光,“他威脅我,如果我不認他,他就要對外嚷嚷我的身份。”


    陸時秋一愣。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沈青墨其實犯了欺君之罪。


    月國允許遷戶籍,但是一定要寫上原籍以及祖上三代名諱。沈青墨的戶籍是李明彥幫他辦的。


    大約是真的討厭這個弟弟,李明彥單獨給沈青墨辦了個戶籍,祖上三代的名字自然也都是假的。


    如果女皇真追究起來,沈青墨輕責打板子,重則掉腦袋。就算僥幸不死,他的功名極有可能保不住。


    就連李明彥這個辦假戶籍的官員也要受他牽連。


    這是什麽樣的父親,隔了這麽久找到兒子,居然一點不體諒對方,反而拿對方仕途作要挾。


    沈青墨嘴角一直緊抿著,幾人瞧見他氣成這樣,心裏把他那厚顏無恥的父親罵了個狗血淋頭。


    陸時秋揉了揉眉心,他真的從來沒見過沈青墨父親這樣的人。人家都巴望自己的兒子成材,這人可倒好,眼裏隻有自己,自私又涼薄。


    可是偏偏他拿這種人沒辦法,他總不能跟沈青墨說,你找人把你爹腿打折吧?他一個當先生的,出這種主意,那是害了對方。


    陸時秋輕聲囑咐,“青墨,你千萬別做傻事。你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功名,過上想要的日子,你別犯傻。你現在先安撫你父親,實在沒辦法,你就……”


    他說不下去了。沈青墨對父親的恨是到骨子裏的,怎麽可能願意回去。


    沈青墨抬頭,看著陸時秋久久不語,他的眼神幽深如墨如淵,讓人琢磨不透。


    囡囡看著沈青墨這樣,也不知道怎麽幫他。


    父子親情是斬不斷的血緣關係,哪怕父親失職,不養兒女,官府依舊會判兒子贍養老父。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足以證明父親永遠淩駕於兒子之上。


    沈青墨從身份上就吃了一大虧。


    沈青墨在陸家吃了一頓飯,就帶著觀山急匆匆走了。


    張承天聽知沈青墨來過,十分遺憾。


    又過了幾日。


    沈青墨又來了,這次他還是帶了一點氣。


    倒跟他父親無關,而是天皇在皇莊舉行狩獵活動。


    皇莊那邊地勢平坦,裏麵的野物幾乎沒有,都是皇莊裏的奴仆飼養,等天皇來了,一股腦把養的動物放進去。


    這些動物常年待在籠子裏等人投食,早就失了烈性,不善隱藏自己,非常容易射中。


    偏偏沈青墨隻射中一隻兔子。被不少官員嘲笑。他年輕氣盛,麵上掛不住,便來了這邊練習箭法。


    其他人看著他不知疲倦射箭。


    二丫在旁邊給他撿箭。


    “五環”


    射在線上。


    “還是五環”


    還是在線上。


    “沈師兄,你這箭法不行啊。狄虎,去教教沈狀元。出去後也好跟人吹,你也是指點過狀元郎的人。”


    狄虎瞪了一眼公孫竹,這小子把話說得這麽難聽。他狄虎怎麽就不能指點狀元郎了。


    不過他心裏卻樂嗬得不行,這事的確能拿出去吹吹。


    沈青墨好脾氣聽對方講解,按照對方教的來。


    可是一鬆手還是五環!


    狄虎:“……”


    囡囡上前,“各有所才,沈師兄不必介懷。這世上沒有全才的人。”


    張承天也很認同,“對。別人嘲笑你,也隻能從武藝上嘲笑,有本事讓他跟你比作詩。”


    沈青墨被一幫比他年齡小的人安慰,很快氣就消了。


    他把弓箭還給二丫,剛要進去喝了水,沒想到外麵傳來觀山的驚呼聲,“哎,你不能進去,少爺不想見你。”


    “讓開!我是你家少爺的爹。你敢攔著我,當心,我叫他把你賣了。”


    眾人抬眼看去,隻見一個深穿墨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大約五十來歲,劍眉星目,保養極好,隻有眼角生了幾縷皺紋。他頭發以一根羊脂玉發簪束起,穿著墨色錦繡的緞子長袍,露出緋色祥雲鑲邊。隨著一舉一動,透出古樸大氣。


    他看起來隻有四十來歲,觀其容貌,年輕時必定也是極英俊的人物。


    囡囡聽他提起自己身份,立刻想到這人就是沈青墨的親生父親。她抬眼看向沈青墨,就見他剛剛已經鬆下來的臉色,這會已是陰雲密布。


    沈青墨有多恨他,早在去年就已見識過。原以為他可以有漫長的時間來忘記那些仇恨,可惜事與願違。


    沈青墨走過去,壓低聲音道,“你想幹什麽?”


    李元宗嘴角露出一抹淺笑,看向他身後,“我聽說你來見你先生,正巧我也想拜會他,你來引見吧。”


    沈青墨雙手緊握成拳,看著他的眼睛已是淬了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冰冷的聲音裏帶著幾絲嘲弄,“憑你也配?”


    李元宗活了五十多年,走哪都被人追捧,接二連三被兒子下麵子,火氣也上來了,他不怒反笑,衝他身後的人打招呼,“在下是沈青墨的父親,我叫李元宗,你們好。”


    眾人剛剛見沈青墨似乎不歡迎此人,還以為兩人是仇人,現在聽說是父親,都愣了一下。


    有那不明真相的人以為他是繼父。要不然也不會連姓氏都不一樣。


    想來這兩人是吵架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不用說他們這些外人,便也點頭向他問好。


    倒是囡囡知道這人是隻披著羊皮的狼,麵無表情看著他,根本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公孫竹見她不動,立刻幫著打圓場,主動邀請,“沈伯父進來喝杯茶吧。我們正在練習射箭呢。”


    不等對方回答,沈青墨已經搶先替他答了,“不用了。我們先走了。以後我再來找你們玩。”


    說完,他沒跟陸時秋告別,就直接帶著隨從匆匆離開。


    倒是李元宗衝著其他人施了一禮,動作瀟灑,“小兒失禮,你們別介意。”


    大家連連說不會。李元宗這才不緊不慢跟上。


    等人一走,陳為猜測道,“這應該是繼父吧?”


    其他人紛紛附和,指定是後爹,親爹哪能這麽對待自己的兒子。


    囡囡搭弓射了出去,箭穩穩紮在七環上麵,她氣道,“不是!是親爹。”


    眾人全圍了過來,“啊?你怎麽知道?”


    陳為捏著下巴猜測起來,“沈青墨的父母是不是和離了?他爹後來給他娶了繼母,他被繼母百般虐待。後來走投無路之下,就去找親娘。和繼父一個姓,所以他才跟親爹不親?”


    囡囡回頭。這小子可以呀。如果把這親娘改成親哥,全妥了。


    她隨意點了下頭,“差不離吧。”


    這些學生都出自大戶,父親房裏多多少少都有幾房小妾,後宅女人一多,那紛亂就少不了。


    這些混世魔王看到母親受委屈,把小妾揍一頓的人大有人在。


    其中狄虎最為生猛,父親常年不到母親房裏歇息,他直接拎著劍把小妾給殺了。


    他父親為了兒子的前途,不僅不能生氣,還得誇他一句,殺得好。


    但是等這事一過,他父親就找了個由頭把狄虎狠狠收拾了一頓。


    沈青墨要是真被虐待,對親生父親愛搭不理,畢竟這個父親當得不稱職。他們多少也能理解。


    但這裏有一個人不一樣。


    那就是張承天,他家中長輩婚嫁順遂,對晚輩向來處事公正,對他也一直和藹可親,無論多忙,從來不會忽視他。


    這會見沈青墨對親生父親這麽沒禮貌,就有些看不慣。


    “那可是他親生父親,就算他父親做得再不對,也不該不給他麵子。”


    眾人一臉驚訝。


    囡囡氣鼓鼓瞪他,“你懂什麽!你光知道以德報怨,可知道後一句是‘何以報德’?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說得這樣輕巧,等你經曆過他的遭遇,如果你還能原諒他父親,你再來批評他,否則你現在沒資格說他。”


    張承天什麽時候被人這麽訓斥過。別以為她是姑娘家,他就會讓著她。


    “我說錯了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禮記·祭義》有雲‘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他考中1功名不複其姓,是為大逆不道。父親找上門來,他卻不奉養,更是錯得離譜。你既是他的師妹,應該勸誡他,怎能讓他一錯再錯?”


    囡囡見他要跟自己辯論,偏偏她又不能把事實和盤托出,便也跟他辯起來,“《左傳·隱公三年》有雲‘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可見父慈在子孝後麵,所謂有因才有果,沒有父慈哪有子孝?”


    她繼續滔滔不絕,“你剛剛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是還有一句叫人孰能無過。父母也是人。如果他們犯了錯,難不成做子女的還要一味順著他們?《孔子家語·六本》就有記載,若是父母不思悔改,子女晚輩就要‘孰諫’,這樣才不會讓他們走向萬劫不複之地。”


    張承天立刻反唇相譏。相對於囡囡舉出的例子,關於孝道的書籍多如牛毛。


    到最後囡囡遺憾敗北,辯論賽輸了,她心有不甘,開始跟他吵架,“我看你就是榆木腦袋,每天隻知道讀書。老人們常說,盡信書不如無書。長腦子就是用來思考的,你隻知道照本宣科,不懂得變通,怪不得你爹不讓你參加科舉呢。想來他也知道你不堪大用,當官隻會誤人子弟。”


    張承天哪裏見過這種場麵。辯論不過,就開始人身攻擊,不過他到底腦瓜靈活,立刻反唇相譏,“我看你是尋機報複才對。我們之前比賽打平手,你一定是耿耿於懷,我看你跟別的姑娘沒什麽兩樣,一樣的小肚雞腸。”


    囡囡氣鼓鼓瞪了回去,“別拿我身份說事。我早把比賽的事情忘了,倒是你一直記在心上,恐怕你才是心眼比針尖小吧。”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其他學生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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