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致庭本該坐鎮北境,如今卻親自現身於此。料想是眼見得太子入甕,要棋在手,便難掩雀躍之心,親自來了。


    又或者說,北境軍情從來不曾告急,洪致庭才敢優哉遊哉地離開大軍最前。


    “北將軍,就算你挾孤以得旗幟,可終究是無法入主京中的。”太子牽緊韁繩,聲音不疾不徐,“你姓洪,而非李。血脈天定,你這一輩子也隻可為臣,不可為君。”


    “太子殿下,您說的對。我洪某人出身草野,又怎敢肖想取代李氏血嗣?”洪致庭絲毫沒有被他的挑釁觸怒,而是從容笑道,“不過,雖不可為君,但卻可為君王身側的最上之臣。如此,豈不妙哉?”


    眾羽衛聞言,麵色一青,個個惱恨起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莫非,竟還想著挾持天子,充作偽君的主意嗎?!”


    “想的倒是好,也不知道群臣百姓答不答應!”


    洪致庭的話說的明白。他從不曾妄想親自坐上皇位,不過是想讓皇位上的人,成為他日後手中的傀儡罷了。


    此等行徑,竟比直白地謀奪天下更要叫人不齒。他無大義之名,也無君王之命,但卻野心勃勃,為人臣子,卻肖想天下之權。


    太子攥緊了韁繩,輕扶麵前鬥笠,像是終於被觸怒了,聲音微震:“洪致庭!你以為,孤會任你擺布嗎?你若不在此地殺了孤,但凡孤回到京中,便是你的死期!”


    洪致庭眯了眯眼,麵色一沉。


    他身旁的將士連忙勸道:“北將軍,切勿中了太子殿下的激將之法。您若一怒之下殺了太子,咱們可就沒了大義呀!”


    洪致庭聞言,擺一擺手,道:“這點小計,我豈會中?”言談之間,很是不屑,“我也知道,京中乃是太子殿下的地盤。隻要令太子您回了京,那自有千百種明槍暗箭會朝著我洪某人的腦袋來。可我洪致庭也不是傻子。我有說過,登上帝位之人,會是太子殿下您嗎?”


    此話一出,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


    雪越發大,被北風夾裹,吹得人遍體發寒,麵如刀割。洪致庭猖狂的笑聲落在袤袤的雪原裏,隱隱似有山原的回響。


    “你…洪致庭,你的意思是……”太子的羽衛麵色刷白,幾如紙片,“是要…讓大殿下……”


    太子重重一勒韁繩,驚的□□寶馬揚起蹄來,嘶鳴一聲。飛蹄落地時,濺起一片雪泥。


    “洪致庭,孤算是明白你的打算了。”太子冷聲道,“大殿下李淳才是你的合謀之人。你挾持孤,放出傳言,不過是為了令孤成為謀逆之人,永世不得翻身罷了。孤若背上此等大罪,那京中唯有李淳,尚可繼承皇位。”


    而洪致庭,隻需在李淳掌獲大權後,獻上先太子之人頭,對李淳做出忠心之姿,便可洗清孽名,成了潛心為諜、忠君護主之人。


    如此,既有了大義,又得了權勢。


    李淳一無所有,能許給洪致庭的,唯有登位後的權勢。他會淪為洪致庭手中的傀儡,令洪致庭執掌牛耳,位列群臣之首,幾如天下之主。


    真是一幅好算盤!!


    洪致庭聞言,竟露出欣賞之態,粗獷地笑起來:“太子殿下倒是想的很快,把我洪某人的主意都摸清楚了!不過,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你人在近北,要想回京,已是來不及了。如今,乃是你為魚肉,我為刀俎!”


    說罷,像是要以挑釁證明此言非虛,洪致庭拍一拍手。身旁的小卒即刻拔/出羽箭來,挽弓搭箭,向著尊貴的東宮身側激射而出。


    咻!


    箭羽破雪急飛而去,將太子的鬥笠一分為二。那厚紗鬥笠從他的發冠處分開,一點點向下滑落。


    洪致庭見羽箭正中標心,極為滿意,猖狂地笑道:“便是我將太子殿下射殺在此,也無人會多嘴!若是太子殿下懂事,便該聽話些。如此,才能活的長久!哈哈哈哈哈哈!”


    洪致庭的笑聲回蕩不止,太子的麵容漸漸從鬥笠的垂紗下顯露。


    “等等,將軍,這……”有將士發覺奇怪之處,忍不住皺眉提醒道,“太子殿下…似乎…並非這般長相……”


    洪致庭倏忽瞪眼,笑聲也驟然止住。


    那騎在馬上、被稱作“太子殿下”的男子,國字方臉,頰有溝壑,竟是個四十幾許的大漢。


    “你,你不是太子!北將軍,咱們中計了!”


    瞬時間,洪致庭的陣營之中,便有人慌亂起來。


    ///


    京城,宮中。


    收到軍報之後,已過去了一整日。


    皇帝僵坐在桌案後,麵色青黑,猶如垂暮老者。一支朱砂筆在奏折上圈了又劃,卻始終未頒下命令,任誰擔當主將,前去平鎮太子之亂。


    李淳在旁伺候書墨,見皇帝麵孔僵硬,猶如驟老十歲,不由歎息一聲,道:“父皇,您慈父仁心,但太子卻以怨報德。這等不忠不孝者,並不值得您許多煩憂。”罷了,便遞過一張奏信,低聲道,“天下家國,尚需要父皇您主政。越在此時,越不可亂了陣腳。”


    皇帝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喉嚨發出幹癟的聲音。


    他又何嚐不知道此理?最疼愛的兒子謀反,換做常人遇上這等悲涼憎惡之事,恐怕早就哭天搶地,恨淚交加;可他身為人君,卻又不可顯露出這般作態,還得強撐著身子處理政務。


    “朕著實是想不通…絡兒,何必如此?”皇帝沙啞著問,“朕百年後,這天下都是他的。”


    李淳聲色淡淡道:“想必是先前那十餘年的冷待,叫太子無法釋懷吧。”


    李淳所說之事,叫皇帝驀然心虛。


    純嘉死後,他惱恨純嘉令他丟盡了臉麵,因此,對純嘉疑似與外男私通所生的血脈不聞不問。或是說,故意留在宮中任人欺淩。每每聽聞李絡如何受辱,他心底竟有一種無端的快意。


    ——純嘉背叛了他所生的孩子,雙腳殘疾,受盡恥辱。想必她在地下,也會懊恨不已,質問自己為何要辜負君王。


    若是李絡當真記恨著這些事……


    這…


    也並非不可能。


    皇帝心虛起來,頓覺得雙肩有些發冷。他知曉李絡極有才能,他若當真要逼死自己,那定有千萬種方法。更何況,他本就是那種忍辱負重蟄伏十數年之人,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呢?


    “父皇,莫急。”此時,李淳寬厚的聲音響起了,“兒臣會一直效命於您。兒臣自幼承蒙父皇教導,與太子是決然不同的。”


    皇帝的麵色一凝。


    他倏然想起,身旁的李淳,正是李絡正名之前,他曾最為寵愛的皇子,也是他原本想立的儲君。雖說平庸了一些,卻是身正仁德的嫡長子。


    皇帝的心思,微微動彈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種權謀太苦手了,可已經到快要結局的地方了,必須得把劇情線寫完了55555


    寫完這點皇後李淳倒台的戲碼,就再也不整這些有的沒的了,趕緊嫁人恩愛!


    第91章 刺殺


    廢東宮的詔書已寫好, 陳於案上數日, 卻始終沒有印下玉璽, 公之於眾。


    皇帝每每端詳此詔,便會心生疑竇。


    絡兒當真會反嗎?此一切, 莫非全是旁人的陰謀?


    這般反複敘說, 心間亦會有所動搖。久而久之,便想要將這已起草罷了的詔書盡數毀掉。桌案旁點有燭火,他便將絲絹湊至了火芯旁。但焰芯一搖,他陡然又想起過去十數年的往事,欲燒掉詔書的手就此僵住。


    他有多少心虛, 待李絡便有多少疑心。


    再三猶豫, 終究是沒能毀掉旨意。


    “父皇。”大皇子李淳的嗓音,自簾外傳來,“您心思憂煩, 已有多日。如今恰好天晴雪淨,不如出門一賞冬景罷。”


    皇帝正是心煩意亂之時, 聞言便拂袖而起,道:“也好。”


    雖說隻是賞雪, 但皇帝近來疑心重, 身後亦帶了不少太監隨從。而李淳卻一切從簡, 隻帶了一個年輕太監。


    父子二人跨出殿外, 門前正是一片白雪皚皚。放眼望去,純白之色壓於琉璃瓦上,盡顯貞潔之姿。縱使已心煩數日, 甫一望見這片冬日風光,皇帝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還是往年好。這等美景,便該去後宮坐坐,看年輕宮妃在梅樹下打鬧。


    “去禦花園看看吧。”皇帝負手,對身後的宮侍說道,“雖不知有沒有什麽花,但興許是能看到不錯的人的。”


    苗公公為皇帝攏了攏黑羽的大氅,笑道:“禦花園中有幾支新梅,如今剛長了花苞,正是俏麗的時候。”


    皇帝聞言,難得地笑了起來:“剛出花苞,有什麽看頭?一園幽梅齊齊同綻,那才叫賞心悅目。”


    李淳道:“所謂‘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蘭時’。一枝瘦梅,也未有什麽不好的。”


    皇帝聽了,點點頭,淡淡道:“嗯,也是有理。這句詩朕聽過,有那麽幾分意思。”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下了玉階,向著禦花園行去,身後宮娥持香爐玉鉤,長長一列,浩浩蕩蕩,甚是熱鬧。皇帝慢行幾步,不免又想起煩心之事,歎道:“雖已派軍前往近北,可終究不知洪致庭到底欲如何,絡兒又身在何處。”


    李淳低聲安撫道:“父皇不必煩憂,您有龍相護佑,理應事事化吉。至於太子,謀逆不孝之徒,遲早為天道所誅。”


    皇帝聽他言辭,眉間頗有些不快。就算如今流言紛紛,他也不想盡信。隻是李絡始終沒有書信遞回解釋,難免叫他猶豫再三。


    若是無心謀反,那緣何連一封書信都無?莫非,是連人帶馬被扣下了不成?


    皇帝正在心中躊躇,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有宮人腳步踉蹌相撞,又有宮女驚聲尖叫。旋即,便是一聲“陛下小心!”


    皇帝愕然,重重轉身,但見一名太監手現寒光,直直朝自己刺來。


    “報效太子殿下,在所不辭!”


    這太監如此大吼一聲,將泛著銀光的刀刃刺向了天子,於眾目睽睽之下行刺。


    “有刺客!”


    “保護陛下!”


    “陛下小心!”


    喧鬧的喊聲,於一時雜七雜八地湧起。原本井然有序的宮人,頃刻間亂做了一團,如失了頭領的魚群,無頭蒼蠅似地亂轉著。


    皇帝僵立片刻,喉頭動了動,欲躲開可年邁的身子卻不大聽使喚,隻得寄希望於那些護衛。餘光瞥見侍衛們已湧了上來,心底燃起一二分希望。


    下一刻,皇帝便聽見“噗嗤”一聲響,原是李淳橫在了他麵前,將刺客的匕首以身軀擋住。


    “淳…淳兒!”皇帝大愕。


    “父皇,您無事吧?”李淳的手臂挨了一刀,血色頓時從衣袖上浸出,染紅一片。他咬牙捂住手臂,怒道,“來人,還不速速捉拿太子派來的刺客!”


    護衛們一擁而上,朝著握有匕首的太監湧去。大抵是見得刺殺無望,這太監反手便將匕首抹向喉間,決然一劃。


    飛血亂飆,染紅了大理石的台磚。在宮女的尖叫聲裏,這刺客已重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再無聲息。


    侍衛大步上前,翻過了刺客的屍體,伸手探了探脈息,報道:“大殿下,這刺客已死。”果不其然,刺客雙眼雖圓睜,但麵色青紫,渾身血跡,早不可能有生跡。


    皇帝太陽穴突突狂跳,心有餘悸地盯著刺客的屍體;好半晌後,才勉強靜了心。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光天化日,皇宮之中,竟敢行刺於君王!這是何等大膽,何等謀逆之行!


    怒意湧上來,令皇帝心肺俱焚。他顫著手指,指向倒在地上的刺客屍身,哆嗦道:“查,去查!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如此手段通天!”


    宮女之中有二三暈厥者,卻也有幾個膽大的。其中之一雖裙角沾血,卻仍怯怯說道:“這…似乎是大殿下所攜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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