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緊她,攬了一會兒,然後再低頭一點一點的吻她的臉頰耳廓,道:“覓覓,你知道朕惱怒什麽的。以後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我們一起商議,但不要再想著離開,好嗎?”


    平日裏,他會用“朕”,但親熱時從來都隻會說“我”。


    阮覓一愣。


    一時之間心裏湧出不少複雜的情緒。


    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好在她在他懷中,而他正一啄一啄地吻著她,似乎也無需她的回答,遂便不做聲,隻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由著他好一陣的纏綿,這事便也就過去了。


    *****


    翌日就是秋狩首獵,要上場的大臣和將領們都想在新帝麵前好好表現,因此喝起酒來便都很克製,不敢放開來飲太多,以免醉酒誤事。


    但也有例外。


    例如被有心人灌醉或在軍中有宴時一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些。


    二更天的時候,已經陸續有人離場。


    玄淩睡得早,雖然玩性還在,但他雖頑劣,卻自幼就被教得十分自律,到了點便也睡去了。


    鄭緒坐了一會兒,原本已是打算退場的,卻突聽到一篝火旁一個粗糲的聲音嗤了一聲,道:“什麽江南賑災,治理時疫,不過就是陛下抬高她的身份幫她造勢而已,也就是長得好,咱們陛下喜歡罷了。”


    原先喧鬧的篝火宴一下子靜了下來。


    先是這醉音的四周靜了下來,接著由近及遠,聲音竟如潮水般褪去,先還有些竊竊私語,最後連那點子竊竊私語都沒了,隻餘下篝火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這到底是哪個頭鐵的啊?


    大臣們心驚膽戰之餘,心底的興奮和八卦之火卻也同時嗖嗖地往外冒。


    其實他們心裏未嚐不是這麽想的。


    隻是絕不敢把這想法露出來而已,現在有人說出來,那簡直是興奮得每個毛孔都能透出氣來。


    眾人往那發聲的方向看過去。


    是個粗獷的武將。


    不是京中的,好像是跟著西北督府魏家的長孫魏澤桉魏少將軍的一位武將,名叫鍾大同。


    據說是曾經跟著新帝在西北戰場一起作戰的一位將軍。


    眾人很興奮,但亦惶恐。


    因為他們也知道他們擔不起皇帝的怒火。


    便一個個都跟啞了似的,隻低著頭恨不得讓自己消失了,更不會上前去勸......因為這種事,最好是離得越遠越好,決不能沾上一星半點的。


    別人可以裝死。


    但坐在下麵一張矮幾前,和鍾大同一起來京的魏少將軍的副將卻是嚇得酒一下子就醒了,急得心驚肉跳,可他知道自己是勸阻不了的,偏偏這時候魏少將軍又走開了。


    不管別人的心裏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可鍾大同和他身邊的同伴卻還猶不覺得有何不妥。


    另一人也喝得罪熏熏的,笑道:“但郡主那是真的仙女之姿啊,末將覺得咱天山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了,無怪得那時那麽多姑娘對陛下投懷送抱,陛下卻從不假於色,有郡主這樣的仙女在前,其他女人陛下當然看不上眼啊......”


    鄭緒不願再聽下去。


    他站起身就想要離開。


    可是後麵鍾大同的話卻讓他一下子又站住了。


    鍾大同喝多了。


    他跟彼時還是顧雲暄的新帝曾在戰場上一起在戰場上三年,最初的時候顧雲暄比他的職位還低,他自認兩人曾經是有過命的交情的。


    彼時在軍營裏,這樣的篝火宴之下,當著顧雲暄的麵,什麽葷話又沒有說過呢?


    所以醉意之下,他可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


    他還有個幼妹,曾經愛慕過顧雲暄。


    得知他有妻,他幼妹曾表示過願意為妾也無所謂,可顧雲暄卻是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拒絕了她。


    後來幼妹傷心羞惱之下就在西寧城中隨便找了一個人嫁了,過得很不好。


    鍾大同最疼愛幼妹,他覺得顧雲暄重義氣,他那個身份,納個妾怎麽了?若不是這位明禾郡主太過霸道,他妹妹若是嫁給了顧雲暄,現在也能是個宮妃了,現在日子怎麽會過成那樣?


    所以他心中有怨。


    他又喝了一口酒,冷哼了一聲,道:“長得再漂亮有什麽用?不能生養,還善妒,不肯讓陛下要其他的女人,可陛下是什麽身份......”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就對著他直直刺了過來。


    鍾大同也是武將,功夫不錯,可是不備之間,竟是真被當胸刺了一劍。


    鍾大同“啊”得一聲大叫之後,他身後之人反應過來,“嘩啦啦”一陣刀劍之聲,鍾大同身邊和身後的人都抽出了刀,指向了鄭緒。


    鄭緒手握著劍,眉頭都沒皺一下,“噗嗤”一聲,就抽回了劍。


    血從鍾大同的身上噴出來,噴到鄭緒的一身,月色和火光之下,形狀甚是可怖。


    鍾大同捂著傷口撲在了地上痛苦的扭著身子。


    他身旁先前說話的那將領大驚之後就大叫了一聲,衝著鄭緒道:“大膽,陛下晚宴之上,竟敢拔劍傷人,你是想造反嗎?”


    鄭緒麵色冰冷,冷冷道:“造反?不是本將造反,而是你們口吐狂言,藐視朝廷吧?”


    說完他看向地上躺著鍾大同,道,“哪裏來的瘋狗,在這裏詆毀大長公主和郡主,還有我們江南十餘萬的災民和百姓。大長公主和郡主在我江南,治時疫,撫災民,用仁心化危難與叛亂於無形,方保得我江南現在的安穩和太平,這樣的功績,就是一百個你這樣的將領也遠遠不及的。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在此詆毀郡主,說我們江南百姓愚昧無知,本將沒一劍刺穿你的心肺已是手下留情。”


    “你!”


    鍾大同捂著傷口,氣得氣血翻湧,一個“你”字出來,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眾人都被這一變故給驚呆了。


    眼看著鍾大同身後的人就要撲過去,後麵卻傳來一個怒斥聲,道:“住手!”


    魏澤桉急急的走上了前去。


    “少將軍!”


    鍾大同這邊的人看到他都是心中大定。


    這裏畢竟是京城,剛剛提劍殺人的這位是從上麵的席位上下來的,那就是職位比他們高,他這樣直接一劍,把他們的酒氣驚醒來,雖然又驚又怒,可也知道不敢隨便動刀,而現在魏澤桉過來,就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魏澤桉卻是沒有如他們所願的替他們做主,替鍾大同做主。


    他麵色發白,先看了鍾大同一眼,見他性命無礙先是放了些心下來,然後抬腳就又踹了他一腳,這才又轉頭向著鄭緒單膝跪下,道:“鄭將軍,是末將下屬喝了幾口貓尿,就言辭無狀,衝撞了長公主殿下和郡主,對江南百姓還有災民亦無同理之心,鄭將軍今日懲治他,是他罪有應得,不過鄭將軍既已責罰,還請鄭將軍就將此事揭過,隻當他不過軍中酒後妄言罷了。”


    鄭緒看著魏澤桉。


    他當然知道他是誰,皇帝外家魏家的嫡長孫。


    魏家未來的家主。


    隻是酒後妄言?


    那人張口就說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一個軍中將領竟然知道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在現在這個宴會上當著這麽多的文武大臣的麵嚷嚷了出來,這西北魏家......想到她現在的處境,他心裏隻覺得一股錐心之痛。


    但他也什麽不能做。


    剛剛他也是忍不住為了製止那人再胡言亂語才出劍的。


    但他不能再因自己給她再添麻煩。


    他的手緊緊握著尚在滴著血的劍,壓著心中翻滾的情緒,沉聲道:“不過是一個小小將領,就口吐狂言。若我江南賑災不利,橫生暴-亂,區區這樣一個將領算得什麽,死的將是十數萬的百姓和災民,亂的是我大周的江山。陛下有鐵騎,但也同樣有愛民如子的仁心,這才不顧凶險,派大長公主殿下和郡主前往江南賑災,安撫災民。你這種人,不過就是仗著曾經跟隨陛下在戰場上作戰的那麽一點情誼,就不知天南地北,在此目無君上,大放厥此,若天下將領都是你等這樣的人,才是我大周的大禍。”


    魏澤桉聽得心中愈加的發沉,冷汗都冒了出來。


    他想再說兩句什麽,可是鄭緒說完這幾句卻是轉身就走了。


    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也被鄭緒這一番話說得驚心。


    江南離京城甚遠,隻要江南不出事,沒威脅到朝廷,那賑災於他們來說就是兩個字,對明禾郡主的心態其實亦如那鍾大同,還覺得新帝寵愛她太過,擋了別人的路,也總不是好事。


    直到此刻看到鄭緒這個一向少言寡語的將軍提著滴血的劍,直斥鍾大同和魏澤桉,他們才感覺到了一種心驚膽戰的震撼。


    鄭緒離開,魏澤桉也不理會全部呆看著他們的眾人,隻黑著臉命人抬了鍾大同下去,著人去給他治療傷口。


    眾人看著他們離開。


    他們震撼之後,另一件事卻也在心裏炸了開來。


    明禾郡主,竟然是再不能生養的。


    眾人回味著這件事,心中各有一番翻騰。


    而明珠公主卻一直在看著鄭緒。


    她看著鄭緒突然拔劍刺人,看著他提著滴血的劍煞神一般怒斥著鍾大同和魏澤桉,再看他轉身離開。


    突然就想到先時他看向阮覓的那個眼神。


    明珠公主年紀雖然不大,也尚未出嫁,但在情之一事上卻早不單純。


    她是溫淑妃的女兒,家教底子在,長得又漂亮,當初還是貞和帝最寵愛的女兒,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年輕侍衛愛慕她,她也和不少人有過曖昧,在情之一事上可稱得上是得心應手,否則,她又怎能使喚的動鴻臚寺少卿嚴良呢?


    所以她在先前鄭緒看阮覓的那一眼時就已經有些異樣。


    彼時她還覺得是自己多心,便把那異樣按下去了。


    但剛剛把那一幕從頭到尾都看到了眼中,在她的格局,男女之間也就那點子事,她自然認為自己捕捉到了什麽信息,一時之間,嫉妒得臉都扭曲了。


    *****


    皇帝雖然離席了,但這邊的動靜卻是第一時間就報到了皇帝的帳中。


    鍾大同的醉言,魏澤桉的辯解懇求,還有鄭緒的怒斥一字不漏的都傳到了皇帝的耳中,還有就在他身後的阮覓耳中。


    他們不是普通的侍衛,斷斷不敢瞞報一絲信息的。


    皇帝麵色鐵青,氣得手都在抖,阮覓卻是在他身後突地嗤笑一聲,道:“這位鍾將軍如何知道我不好生養?我身體的事就是身邊人都少有知道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既然他能知道,想來西北知道的人也不少了。陛下,有人想要入你的後宮,可真是費盡心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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