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當然可以因為王溫舒立功了而給予應得的獎賞,但這種應該一視同仁的資源,她是輕易不會手鬆的。


    王溫舒還打算磨一會兒,多要兩個人去就好兩分嘛!至於什麽都還沒學的新人學徒,招的再多也隻能當跑腿的用!等他們當用,還遠著呢!


    不過一封從長安來的急報打斷了王溫舒的囉嗦——陳嫣看到這封急報之後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表情。


    第131章 靜女(2)


    要說從今春起什麽生意最火, 無論是臨淄的絲綢,南海的珍珠,又或者昆侖的玉石,通通都比不上交通號旗下的‘柘餳’(也就是蔗糖)。這當然是一樣新鮮商品,但甫一出現就成為了眾人追捧的對象!


    作為一種甜蜜的調味料, 和蜂蜜差不多,其價格當然不可能與珠玉之類的寶貨比肩, 但正如最好的商品從來不是奢侈品而是日用品一樣。對比起來, ‘柘餳’在有眼光的商人眼中實在是一種太過於優秀的商品了!


    從使用上來說, 它是食品一類,消耗量大是必然的。而且作為用來吃的一種, 它的表現足夠好, 隻要有條件的, 誰不願意吃點兒甜的呢?在這個甜味缺乏的時代, 任何一點兒甜都是珍貴的!


    從生產商來說,它是可以批量生產的, 這一點已經從交通號口中得知了——這一點很重要!如果把柘餳當成是奢侈品賣,這會是一門好生意, 就如同珠玉買賣一樣。而現在,既然是可以大量生產的,這就說明至少能拉到絲綢生意這個級別!


    絲綢生意和珠玉生意, 前者的規模是碾壓後者的!


    陳嫣所奮鬥的目標也差不多是這樣…而將蔗糖生意進一步做大,做到醋茶生意的地步(畢竟絲綢對於普通人來說還是貴的),她相信可以做到。但可能她很難看到了, 那需要的是整個社會生產力的極大進步。正常的曆史上,也是在宋明時期才開始達到的。


    而且是經濟比較好的局部地區才行。


    然而不管更高的目標,光隻是再造一個絲綢級別的市場,這就足夠激動人心了!新的市場意味著源源不斷的金錢,凡是搶先搶到位置的,輕而易舉就能養肥一個家族。事實上,除了陳嫣,沒有人覺得柘餳市場能成長到絲綢市場的地步,不過在這些人想來哪怕有絲綢市場的十分之一,這也很驚人了!


    舊的市場早就被一個個先行者占好了位置,後來進入的就得和人經過激烈的拚搶,贏得人留下來,輸的人黯然退場。成熟的市場生存不易,而且利潤也比較低,新興市場就不一樣了!


    沒有什麽舊有勢力,正是跑馬圈地的時候!而且利潤還高。隻要吃到初期最為豐厚的那一波利潤,靠這個錢做大自身,就能建立起新市場的霸權!


    柘餳、柘餳、柘餳,隨著柘餳交易的事逐漸發酵,市場盡管後知後覺,但也確實覺察到了,有一樣了不得的產品誕生了——現在整個商界都在談論柘餳,人走到哪裏都能聽到。


    ‘柘餳’二字儼然建元五年上半年商界的最熱詞!


    隻不過大家對‘柘餳’的了解實在是不多,這種甜蜜的、可愛的小東西到底從哪兒來,又是如何製得的?他們可以通過交通號買到柘餳(當然不是人人都能買到,現在的柘餳正火爆,市場上價格翻了數倍,交通號這邊的存貨有限,一直都是限購的),但完全看交通號臉色行事,這些人顯然是不願意的。


    準確的說,他們不想一直做個下遊!要知道這可是個新興的大市場,若是一開始紮下根來,未來可就不得了!利益驅使著他們去打聽一切有關於柘餳的消息。


    但‘柘餳’的消息可不是那麽容易打聽的,倒不是陳嫣的保密技術有多麽高超。這裏真正的問題在於,這個時代的信息交流實在是太阻塞了!就算沒有刻意保密,某一項技術從一地流到另一地所花的時間也是數年數十年甚至數百年!


    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失傳了也不奇怪。


    陳嫣的甘蔗種植園遠在閩越之地,蔗糖的初步加工也是在那裏完成的…有幾個人能追查到那兒?而粗加工的柘餳被送到長安之後直接在陳嫣的陽陵邑別館中加工。日後當然會建專門的作坊,但現在不是沒有麽!


    別館中知道此事的,不是陳嫣的心腹,就是仆傭。前者不會說,後者也沒有什麽與別館外界交流的機會。


    到現在為止,整個長安的商界不少人都對柘餳興趣很大,但在最開始他們就被難住了——過去都是他們已經熟悉的生意,多少有個下手的地方,可是柘餳他們實在是太陌生了,以至於一頭霧水。


    “長安送來的是什麽訊息?”王溫舒覺得陳嫣的臉色有點奇怪,也不是不好的那種,就是純粹的奇怪而已,“需不需回避?”


    王溫舒平常隨性慣了,但在基本原則上還是很有譜的。


    陳嫣搖了搖頭,此事並非不能說,於是將手中的帛書遞給了王溫舒。王溫舒展開後迅速上下掃了一遍,慢慢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


    其實說來也簡單,不知是誰泄露了出去,說柘餳原料其實和石蜜一樣!原料在南越、閩越都有種植。


    事情到這裏倒還好,因為世上並不缺少聰明人,嚐過石蜜和柘餳的人其實不難看出兩者的相似——石蜜的滋味遠比不上柘餳,而且每次食用之前還得經過一番過濾,真是好一番折騰!但這並不能改變一些本質的口味,此前其實已經有人懷疑兩者關係了。


    不過就算被人知道也不算什麽,陳嫣甚至沒有隱瞞的意思。


    此時長安市麵上有實力的商人,有些已經決定派人去到南越、閩越…他們可能覺得柘餳是一種南邊土產,那邊應該已經有製蔗糖的作坊之流。土人也好糊弄,搞到技術應該不難。


    他們要麽沒想到這樣技術就是陳嫣的,要麽就是明明知道,但陳嫣的技術又如何?這又不能攔住人家發財!


    此時可沒有專利權(實際上專利權也攔不住山寨),各家倒是會保守各自秘方。可是隻要利益足夠大,多的是人願意突破層層阻礙,去竊取、強占,甚至搶劫某種技術!


    若陳嫣沒有如今的地位,她弄出這個蔗糖製成技術,想到的絕不是悶頭生產!而是製造出樣品,然後賣給感興趣的土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自古以來就明了的道理。


    現在真正的問題是,少府找上門來了!


    “少府什麽意思?”王溫舒擰住了眉頭。


    “能有什麽意思,不過是想建一座柘餳作坊,所以找到了交通號。”陳嫣漫不經心。


    其實想要搞柘餳生意,有一條再清楚明白不過的線——蔗糖是交通號從外地運來的,別人不了解的底細,交通號還能不知道嗎?就算交通號不知道,至少人家知道柘餳作坊在哪兒吧?


    隻要帶路,接下來就是少府的事情。


    少府的厲害不用多說,放在陳嫣那個時代,大約就是所有國企的集合體。能量有多大,心裏掂量掂量就知道了。


    更何況如今是皇權社會,少府一手握著‘皇權’,一手捏著‘資本’,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到了地方上,‘買下’個柘餳作坊,將其消化,然後少府像在臨淄經營多家織廠一樣,大麵積鋪開柘餳作坊,這有什麽難的?


    “這可是長熟了的桃子被別人摘下,翁主甘心?”王溫舒看出陳嫣的平靜,反問道。


    蔗糖生意確實不是陳嫣最看重的生意!到現在為止,陳嫣有兩個最看重的生意,一個是泰和係,另一個就是交通號!至於其他的,即使再掙錢,在她這裏都不算看重。


    有的時候賺錢確實很重要,但一門生意的地位真不單純由賺錢來決定。就好比後世的一些重工業,論賺錢能力比新興行業,比如互聯網什麽的,那真是差多了!而且往往還是重資產。但對比重要性,後者真是不能和前者相比!


    後者遇到一點兒事兒,垮了就垮了,沒什麽人在意。可是前者,甚至會引來國家扶持,其意義決然不同。


    陳嫣很清楚,隻要擁有泰和係和交通號,原則上她可以盤活任何一門生意!哪怕她失去所有,隻要這兩個基本盤留下,都能以此為骨架,孵化出一門新的好生意。


    其他的生意都得依托於泰和係和交通號!這種關係有些像後世的騰訊集團,qq這款產品對其他產品的意義。正是有qq導流,於是騰訊集團能夠在學走別家的產品,然後超越別家產品。


    但這不是說蔗糖生意就不重要了,相較於其他的普通生意,陳嫣又是比較看重蔗糖的。


    這些年陳嫣倒是憑借自己超越這個時代的眼光弄出了不少好產品,如柿餅,如絲線(烘繭法解決了蠶繭保存的問題,所以她能在人家都沒有絲的時候依舊賣絲),另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商品,市場反響都是超好的。


    蔗糖生意相較於其他生意是有其優越性的,其他生意很難達到蔗糖的市場規模——為什麽現在的長安商界為了蔗糖快要瘋掉了,原因就在於此了!這畢竟是一個大市場啊!


    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是最好的商品之一——這還是一個生產力很不發達的時代,不是說東西越精貴就越好,得契合這個時代才行!現代的好東西多了去了,但大多數在這個時代也就是個奢侈品而已!


    普通民眾買不起的商品,又有什麽意義?


    蔗糖既有市場規模,此時的人又非常願意消費,這一點上和‘鹽’差不多。隻比‘鹽’差一點點兒…畢竟人不吃鹽不行。


    這樣的完美商品,即使是陳嫣也弄不出幾個了…


    陳嫣卻並沒有因此改變神情,隻是看了王溫舒一眼,輕描淡寫道:“看著罷!”


    少府的人確實找上了交通號,這份帛書正是交通號的人從長安傳遞來的。


    “這交通號辦事怎麽如此拖遝?”一個長著一對招風耳的青年男子有些不耐煩了。


    這是又過了兩日,少府的人再次找上了交通號在長安的辦事處。這一次不同於之前隻是告知一番,而是要交通號將知道的說出來——至少要帶著少府人員去到柘餳作坊的所在地。


    若是一般人的生意,少府可不會這麽客氣,還預告一番,讓人有時間向上請示!正是因為知道交通號是‘不夜翁主’的本錢,所以才有了一點兒‘特殊優待’。


    招風耳青年是少府的低級小官員,進少府做事不久。旁邊的是一個頭發早白的中年男子,同樣也是低級小官員…這個年紀了還做著低級小官員,已經是沒有前途的了。因此招風耳青年心中不大瞧得起他,隻不過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


    這兩人被派遣了過來,聯絡此事。


    由著招風耳埋怨,早白頭中年男子卻有經驗的多,隻是低頭沉默。見他這個樣子,招風耳心中就更看不起他了,暗道:怪不得許多年也未在少府出頭,原來是個屁用沒有的!


    早白頭中年男子能從招風耳的神情中猜測他是怎麽想的,但他並不反駁,也不是事實就是如此…他隻是懶得說什麽而已。


    這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此人連現在的情況也不明,和他說了也不懂。


    早白頭男子好歹在少府做事這麽多年了,一些事情了解的更為透徹。今次來交通號辦事,看似是小事一樁,實則是大為得罪人的!


    柘餳他是沒機會見的,但他也知道那確實是個好東西,現在長安的商賈都以之為‘奇貨可居’。這樣的東西,人家的技藝當然重要,都是小心保守著的。現在上門其實是為了‘買下’人家的柘餳作坊,人家會是什麽反應?


    少府不需要考慮普通人的反應,但他們往往也不會去挖權貴們的牆角。公主們、劉氏宗親、長安裏經曆各色產業的徹侯、還有三公九卿家的…這些人都是受特殊關照的。不是少府動不了他們,而是不值得。


    這些人,誰身上沒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姑姑婆婆一大堆,說不定關係就找到天子、太皇太後、太後這些人身上了…到時候他們少府能吃得消?


    少府的大人物們可不會因此有什麽事,官場上下級給上級擋災是基本操作!到時候具體執行的底層小官吏可跑不掉!


    今次來找交通號是為了柘餳作坊,柘餳作坊本身沒有什麽,就怕柘餳作坊身後本來就有交通號的影子——不然怎麽偏偏就是交通號搞來了柘餳販賣,而且還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交通號是誰的本錢,這是眾所周知的…人家不夜翁主隆寵,別人不知道,少府的人還不知道嗎?前些日子少府才將皇上的一間南山避暑別苑撥給這位,天子又親自安排少府為其添妝,多多打造首飾。再加上太皇太後、皇後那裏流水一般從未停下來過的賞賜,傻子都知道得罪這位會有什麽結果。


    人家靠山多的是,隨便找一位告狀都夠少府受的了——在這一點上少府甚至不如其他朝廷部門!其他朝廷部門在權貴和皇室麵前還能保有一定的尊嚴,也不能因為他們得罪了一個貴人就如何(最多就是暗中被報複)。但少府不同,少府是皇室的大管家,其實和後世的內務府無異!


    和朝堂上其他同僚隔了一層,根本不一樣!


    可以說,對於皇室他們就是奴仆一樣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麽少府之中那麽多兩千石官員,地位遠遠不及少府外的兩千石!從含金量上來說就不一樣啊!


    現在早白頭中年男子隻希望柘餳作坊和交通號沒什麽關係…至少關係不深,那樣今日這差事還能辦。不然他們兩人都得陷進去!


    少府兩人大概等了一會兒,一個遊俠氣很重的男子走了進來。說是遊俠氣很重,卻不是打扮上的,此人的打扮相對樸素,但又能明顯看出商人特征。隻是他腰配一把短劍,行動之間和平常所見的遊俠有一種神似。


    “在下乃交通號大主事,敝姓馬!兩位大人所來何事在下已經知道了…”此人抱拳行禮,說他見到官員太不客氣吧,遊俠都是這德行。說他客氣,那是為難自己的良心。


    倒是早白頭男子左右看他,實在覺得眼熟,‘啊’了一聲:“你是長陵人馬魁!”


    “竟不知在下薄名為尊者所知。”馬魁聽了也隻是淡淡道。


    馬魁可不是一般人,當然了,一般人也做不了交通號的主管,雖然他隻是總管陸路交通這一塊。


    他原本是長陵邑人,家中雖算不得家財萬貫,卻也是小富之家。父母到了四十歲上下才有他這個兒子,所以格外疼愛。他少時喜愛拳腳劍術之類,也花錢讓他去學。待到他長大成人,因仰慕大名鼎鼎的遊俠朱家和劇孟等人,所以他也外出做遊俠去了。


    這一混還真混出名堂了,他在關中地區活動,隻要兄弟邀請幫忙,沒有不幫的!參與的械鬥不知多少起,其功夫了得,曾一人麵對六人圍攻,殺傷三人,然後逃去——這件事讓他的名聲大噪!


    關中遊俠圈子裏,說到這個義薄雲天又武力超群的馬魁,都要給幾分薄麵。


    按這個發展下去,馬魁今後要麽死在遊俠賭鬥當中,要麽成為在史書上也要留一筆的著名遊俠。而一切的轉折點從有人傳來了他父親的死訊,他回家奔喪開始。


    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馬魁簡直不敢認!家中早已破敗了…原來他一直在關中各地遊蕩,家中隻有老父母。老父母年紀大了,家業漸漸衰敗,度日也艱難起來。老父親臨死前生著重病,看病吃藥花了不少錢,家中最後一點兒錢也在這時候耗盡了!


    老父親能夠出葬,還是親朋可憐老人家,這才湊的錢。


    見到這一切,還有快要哭瞎了眼睛的老母親,馬魁這才幡然悔悟——枉他混沌半生,自以為重信守義是個漢子!卻沒有想到其實隻是得了一個虛名…連家中父母都沒能照料好,連為人都不配,何談為俠?


    於是馬魁解劍歸家,侍奉母親。


    他之前雖然一直在做遊俠,但少年時也是認真讀過書的,所以比普通人強很多,想要養活家中倒不是很難。


    他這一孝行一時之間也傳為佳話。


    那個時候陳嫣手下的交通號連雛形都沒有搭好,隻是想在幾個重點地區,比如齊地,比如關中,先搭建起大車幫來。為了搞好這件事,陳嫣安排了好多人做‘獵頭’,就是為了盡快搭起台子。


    車夫以及統領車夫的人是大頭,至於財務人員、銷售什麽的,都要立足在這之上。


    就是這個時候,有人推薦了馬魁——馬魁此時做的是趕車送貨的工作,不過他和一般的車夫不一樣,他識字、頭腦靈活,也知道怎麽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他們有些客人是挺講究的,別人應付不來,就隻有他可以!


    他們這一行的活兒與活兒之間差別很大,有的油水豐厚,人人都搶著去。有的則很差,最多賺個馬料錢,自己的吃飯錢都夠嗆!這種活兒大家都是不樂意的,隻有在沒得選的時候才會接…這樣至少不會白白養著車馬。


    別的車夫業務水平比不上他,往往隻能好活兒壞活兒攙著做(隻能接到壞活兒的早就在這一行裏死了,滾回家去了)。而馬魁不同,他總能接到好活兒,甚至他的好活兒自己根本做不完!


    於是他將這些活兒轉給自己信任的趕車夫去做,然後從中抽成。抽成之後的活兒依舊不錯,所以大家都很踴躍,在他身邊竟團結成了一個大車幫的雛形。隻可惜他隻有一個人,到底精力有限,業務無法做大,這大車幫自然也無法真正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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