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是,除了這種情況外,也有很多人並不是如此,卻也留在了長安——貪戀長安的好日子,即使天子再三下詔讓這些人回封地,羈留在長安的徹侯子弟依舊越來越多。


    原本長安子弟做候選,連這種徹侯之家也算。然而現在麽,地圖顯然擴大!


    想到這裏,陳嫣頭都大了。


    第160章 關雎(4)


    “翁主…翁主, 這樣行麽?”小婢女緊張兮兮地站在一邊,顯然是不知所措了。


    相比起小婢女,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朱·原中常侍·孟就要鎮定多了。親手上前替陳嫣整理衣裳, 笑嗬嗬的, 似乎還有點兒懷念。


    “翁主似先帝啊…”語氣非常感慨。


    陳嫣讓人打了一麵等身銅鏡,全當是穿衣鏡了, 這樣也好看到全身的裝束。這樣的銅鏡款式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的,但見到的人都會知道這樣的鏡子有多方便…一般人見不到陳嫣的閨房內室, 但總有幾個同齡女孩能夠,總之這銅鏡款式算是流傳出去了。


    還頗為流行呢!


    不過流行的圈子很小,隻在上層而已。主要是這樣的鏡子再好, 它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費銅料!


    華夏曆史上相比缺金,其實更缺銀,而相比缺銀,就更缺銅了!這一點可以從華夏古代金銀銅的兌換比例與同時期世界其他地區的兌換比例輕易知道。


    此時的一麵銅鏡還是結親人家必須要備的,隻要不是窮的底掉的人家都會準備。當然了, 窮成那樣, 也就很難說有機會成親了。


    再加上銅價的誇張…等身銅鏡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的起的。


    不過要的也就是這種‘難得’, 上流社會的1%不就是這樣麽, 如果東西沒有那個價錢,反而會不滿呢!


    銅鏡剛剛用藥水擦過, 所以明晃晃的, 照起來清晰的很, 隻是呈現出暈黃色而已。陳嫣往鏡中看,確實覺得眼熟…像阿翁?


    陳嫣現在身上穿的是一身男裝,而且不是一般的男裝,看料子,以及腰帶扣之類的裝飾就知道了,至少是公侯之家的公子才能有的!


    這可不是陳嫣一時興起讓人製的新衣,而是朱孟領著人在庫房中查找了半天才翻出來的…先帝劉啟的舊物。


    簡單來說吧,陳嫣家兩位公主,一位‘老公主’,一位‘小公主’,她們給陳嫣安排了一個相親!其實相親這種,很早以前就有過了,隻是當時都因為陳嫣的堅持沒有成行。


    這次…這次大概是避不過去了…因為家裏的兩位公主、不,是女王大人,覺醒了終極殺招,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反正陳嫣是扛不住了,隻能答應下來。


    然而答應下來歸答應下來,陳嫣心裏卻沒想過真讓這門親事成功,所以想的是各種陽奉陰違的主意。回到自己的私宅,首先就讓人準備一身男裝。是的,她準備穿男裝去踩場子!身體力行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態度’。


    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她不是時下最多的賢妻良母!她並不這個時代的男人們差什麽——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如果不能接受這一點,那接下來就不必談了。結婚是為了找個喜歡的人,可不是找個和自己三觀都不合的人的!如果對方真是這個時代中極為開明的,又或者性格大度,願意包容呢?那也很好,這樣的人交個朋友也好啊!


    她相信對方如果真是這樣的人,也不會說不通道理,到時候將自己的想法說明白,大家是可以做朋友的!


    如果、如果極低的幾率,相親出真愛了——陳嫣覺得這樣的幾率真的非常低了,但真的出現,也沒有什麽可慌的…那難道不是好事嗎?


    在公元前找到一個彼此合得來的真愛…幾率不能更低了!


    決定要穿男裝的事兒正好被朱孟聽到了,當即笑眯眯道:“翁主想穿男裝?老奴倒是記得有些先帝少時的衣裝留了下來,收在庫房中…或許合身。”


    陳嫣打算穿男裝的想法,一半是出於自己的目的,另一半其實也是有些玩鬧的心思的…畢竟過去看了那麽多的小說電視劇,女扮男裝的情節也有不少咩~


    但聽到朱孟提起阿翁過去的舊物,原本隻是玩鬧的心思熄了下去,更多是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


    幾年前天子駕崩,自己的東西都分了,其中分的最多的就是陳嫣和劉徹!這裏麵還有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那就是大多數的私人物品其實都留給了陳嫣。比如那些少年時穿的衣物,用的物品,不可能隨意丟棄,肯定都收起來了,如今都到了陳嫣這裏。


    要說這些東西的價值,對於陳嫣這樣的人來說,其實沒什麽價值,縱使是天子少年時所用又如何呢?再者說了,都是些舊物,平常難道會拿出來使用?可要說沒有價值,這可是先帝舊物!分量一點兒也不輕了!


    平常人家若是有個一件兩件的,都要仔細收藏,以此顯示自己的家族確實是‘深受皇恩’的!


    朱孟將這些舊物都找了出來,雖然都是快三十年前的東西了,但都仔仔細細地裝在樟木匣子裏。藏在適於藏物的倉庫——還使用了一些古老的方法進行保存,畢竟此時的織物都是純天然的,保存起來更加困難,隻是陳嫣對這些就不太了解了。


    因為有妥帖收藏的關係,這些衣物拿出來的時候並不覺得有陳舊的地方。反而像是驚擾了幾十年的時光,一切都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它們曾經是主人喜歡的,在某一次穿戴之後妥帖存在起來,因為種種原因,可能是換了一個季節之後,被不小心遺忘了!於是時光沉睡,知道三十年後,又一個差不多年起的孩子打開藏物的箱子,這才驚醒了塵封的過去。


    陳嫣看到這些少年人穿戴的東西,手從柔軟的衣料上拂過,悉悉索索的,讓她有些恍惚…衣物上更多的味道是樟木的特殊氣味,但仔細聞,隱隱約約還有一種更深的氣味。


    陳嫣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確實存在——或許是真的存在呢。因為密封的匣子,精心的保存,所以留下了三十年前的一些信息。


    和…阿翁身上的氣味一樣…陳嫣有些怔然。


    陳嫣指了一身衣衫,主色調是玄色的,但在一些領口袖口、裝飾圖樣部分,則是暗紅色的。說實在的,貴族青年常穿這個顏色來著,這也是漢承秦製之後的遺俗了,畢竟秦朝尚玄嘛。


    衣衫上的圖案和後世中古、近古時期的不同,還有一些上古時期的野性與雄渾,很神秘,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


    陳嫣當時試了一下,發現身量是剛剛好的,便讓人再去薰一薰。


    “用…的香,就用阿翁常用的…”


    一慣滿臉溫和笑意的朱孟此時卻是沒有什麽表情的,隻有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人才能窺見一點點兒他的不同——嘴角微微翹起,弧度太小,以至於一般根本看不出來。


    “唯。”


    陳嫣看著等身銅鏡裏的自己,神色也有些恍惚了。這是貴族青年常穿的深衣,外麵罩了一件袍子。當然了,閥域後的貴族青年是不可能的,以陳嫣的身量,隻能是閥域之前的了。


    巧手的婢女雖然從來沒有梳過男子的發髻,但這又有什麽難的?朱孟指點了兩句,就知道該怎麽辦了!再戴上一頂小冠——理論上男子二十成年才能加冠,但不可能二十歲以前就不戴帽子什麽的,隻梳小兒才有的垂髫。


    “像…真像啊…”朱孟反複不停地說。


    陳嫣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認朱孟是對的!


    總體來說,陳嫣的長相是挑了父係、母係兩邊的優點來的。母親館陶公主這邊,她的長相更有太皇太後年輕時的一些影子。正好,她大舅也長得像母親!雖然在陳嫣有記憶開始,看到的就是個美中年了,但還是依稀可知年輕時應該是什麽模樣。


    所以說,陳嫣長得像劉啟,沒有一點兒問題。


    陳嫣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一笑:“自然是像的,民間不是有俗語‘外甥似舅’?”


    說話間陳嫣的姿態開始發生了變化,肩膀漸漸打開,脊背挺的更直了。更重要的事,眉目之間可見一種男子才有的疏朗。


    如果說原本就是個穿男裝的小貴女,現在就是個麵若好女的貴族青年了!


    當然,仔細看還是會覺得這可能是個女子,但那種氣質又會讓人自我懷疑:真的是女子嗎?大概就是雌雄莫辨的感覺。畢竟青少年時期,男女性征還不太明顯,男生長得秀氣一些並不奇怪。


    事實上,就算是成年了,依舊長的秀氣一些的也大有人在!


    前提是陳嫣不能開口說話,女子的聲音還是和男子差太多了,如果沒有受過特定的訓練,基本上不可能做到混淆。陳嫣沒有經過這種訓練,所以一開口說話就會讓人知道這個女郎。


    “翁主真是極似先帝少年時…”朱孟在陳嫣身邊,替她捋平了衣裳的皺褶,“老奴也想起來了,這身衣裳是先帝十三歲那年製的…”


    陳嫣‘嗯’了一聲,歎了口氣。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也有些恍惚。她的姿態學了兩個人,一個是阿翁,另一個就是劉徹。


    她本來是想學阿翁的,後來覺得阿翁的姿態不是少年人的樣子,完全照搬有些不倫不類。而她生活中可以參照的男子麽,因為年紀合適,也因為劉徹是阿翁的繼承人,下意識地就學了一些他。


    收斂了少年天子的幾分銳氣,多了幾分遊刃有餘與溫和。


    鏡中的陳嫣微微垂下了眼睫毛,低聲道:“佩劍也拿來罷!”


    既然是女扮男裝,那就扮全套了。西漢時的男子基本上都是佩劍的…這可以說是標配了!一個沒有劍的男子可是會遭到恥笑的!這一點看史料就知道了,此時甚至有專門針對購劍的分期付款!


    陳嫣這把劍其實也是先帝舊物,不同於少年人常配的那種玩具似的短劍,這是真正的寶劍!


    說起來,此時天子給看重的臣子賜寶劍也算是正常操作了。比如劉徹的老師,景帝一朝時就很受到看重,後期官拜丞相的衛綰,他就有景帝所賜的數把寶劍!得嘞,都成了批發的了!


    不過陳嫣繼承的顯然不是少府出品的一般貨色,那些製出來本就是為了下賜的!雖然對比普通工藝,也可以說得上是精湛,但也就是那樣了。


    陳嫣這個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子劍’,也就說製造出來的本來目的就是給天子自己使用的!當然了,有些時候皇帝連這種寶劍也會送人。情緒上來了,隨手解下寶劍送人,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陳嫣抽出寶劍,屬於金屬的寒光有些懾人…陳嫣會劍術,是真的會!在不夜縣的時候和桑弘羊一起學的。不夜縣那邊可有不少的墨者。說起來墨者才是遊俠的祖宗呢!


    雖然現在的墨者早就和過去不同了,但始終還是有些人傳承了墨者的方方麵麵。嗯,絕世武功是沒有的,但此時用來搏擊的劍術是真的有——一開始陳嫣還被此時劍術的樸實無華給震驚了!


    然而經過反複練習,度過了最開始的厭倦期,她才漸漸明白其中的精髓…就那三板斧,隻要練的好了,是真的有用的!


    當然了,不能指望陳嫣練得有多好。一則,她受不了這種體力的苦!她的專注力不錯,可以保持很規律的學習狀態。但重體力的事情,她是真的沒辦法堅持。她現在最多就是每天在院子裏跑跑步、玩玩兒踢毽子之類的小遊戲。這還是為了鍛煉身體,增強免疫力呢!畢竟在這麽個時代,免疫力可比吃藥靠譜多了。


    讓她為了練出真功夫,而每天艱苦訓練?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毅力。


    二則,她是個女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子中體力比較弱的(兒時身體弱的問題依舊有所顯現)。這樣的她,就算劍術練的再出神入化,遇到強壯的男子還是拚不過!這可不是武俠小說裏,可以無視體力、力氣這種明擺著的差距!


    既然怎麽都比不過那些有體力優勢的健壯男子,陳嫣對此的興趣就不會很大了——學習劍術最大的實用價值就是保護自己,現在看來陳嫣就算學劍也達不到這個目的,那又何必要去學呢?


    現在陳嫣學劍,基本上也就是為了鍛煉身體…以及學都學了,就繼續學下去去吧。就是…的心態。


    利落地將半抽出的寶劍歸回去,陳嫣一手扶著劍柄,另一手放下,昂首抬頭地轉身。


    “出門罷!”


    “唯!”


    陳嫣這次並沒有乘車,而是選擇了騎馬出門,騎的正是追日!


    長安少年多王孫,寶馬輕裘紛紛過。她自長安寬闊可容數輛馬車並排走過的大街上打馬而過,身後是小跑的奴仆,乘坐小馬車的婢女,一樣騎馬的武士。


    “公子…公子慢些!”因為擔心陳嫣,還有婢女奴仆勸阻。


    其實陳嫣騎的並不快,不過他們習慣了陳嫣出門坐車,陡然看到陳嫣騎馬,心裏自然容易擔心一些。


    在寬闊的大街上,道路中央自然是走馬、走車的,行人則在道路兩邊走。有大膽的長安貴女會掀開車窗簾布,就為了看看街上的熱鬧和行人。


    好巧不巧的有人正好看到陳嫣,這人顯然原本並不認識陳嫣,隻以為是一個漂亮的長安貴族青年!於是在與陳嫣擦肩而過的時候拋去了一隻紮成團狀的手帕。


    “君子甚美哩!”


    這下如同提醒了長安姑娘們該怎麽做!於是有不少的女郎紛紛向陳嫣拋擲小玩意兒。主要是手帕、鮮花這一類,也有人拋了寫漂亮精巧的首飾。


    陳嫣這個時候算是個移動靶,有些拋中了,自然是接住。有些就落到了地上,這些自然有跟在後麵的奴仆收拾。


    “君子住何處!”“君子年歲幾何?”…稱讚陳嫣長得好的可能還算含蓄的了,大膽的直接打聽起更私人的信息。考慮到陳嫣看起來年紀就很小,估計還沒有婚配,她們也不擔心勾搭到一個已婚的‘小哥哥’。


    沒有人想到,根本不是什麽小哥哥,而是小姐姐來的。


    陳嫣看到這些長安貴女們如此大膽也是夠驚訝的了,但轉念一想,這有什麽奇怪的呢?此時西漢中期以前,上古奔放的習俗還有留存,而禮法嚴格的儒家學說也尚未一統天下。


    民風開放是必然的了!


    然而這些貴女們是必定要失望的了,陳嫣根本沒有停馬駐足,而是依舊以不緊不慢的速度趕往目的地——相親的一處高級酒舍。


    說起來,此時青年男女的相親還沒有形成後世的規矩,有的人家會讓孩子們相看,有的根本不用。當然了,最開放的還是趁著春日裏,青年男女都出來了,搞搞自由戀愛什麽的。


    而那些相看的,大多是在男方女方的家中,再不然也是個中間人的家中,很少有出來下館子搞相親的——不,應該說根本沒有!


    更不會出現相親現場沒有長輩存在這種情況。


    自然的,這是陳嫣的要求!讓她相親也就算了,至少得按她熟悉的規矩來吧?反正家裏兩位女王殿下不答應也不行,不答應她就不去相親了!


    雖然陳嫣這個要求有些出格,而且古裏古怪的。但劉嫖和陳嬌商量了一番也就答應了下來——不然就不答應了嗎?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搞的陳嫣被動,隻能答應相親請求。人的個性就是這樣了,之前很過分的要求被答應了,對方提一個不是那麽過分的要求的時候,就很容易一遲疑答應下來。


    很好,皆大歡喜!


    至於自家母上大人是怎麽說服相親人家答應的,陳嫣不知道,也沒有打聽的意思。她心裏不可能一點數都沒有…估計說的這個人家比自己差了一些,屬於女高男低的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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