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嘖’了一聲,道:“你和阿嬌飲酒之時聰明一些,不會與蜜水摻著喝麽?阿嬌的酒量你拍馬也是不及的,喝過一夜,不頭疼才怪!”


    絮絮叨叨的…陳嫣有的時候覺得劉徹是不是有毛病——知道的,當他對自己有興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自己當女兒養活!


    “陛下…您別說了…”陳嫣的眼睛裏寫滿了‘你好煩’這樣的字眼,隻是說出來的時候稍微委婉了一點兒。


    劉徹頗有一種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委屈,但最終還是隻能笑罵著搖頭:“不識好人心!”


    終於安靜了,陳嫣可以專心用餐了!剛剛出去跑馬,她可以說是好好玩兒了一道,消耗不少。


    等到吃到了六分飽,嘴上才慢了起來,和劉徹討論起馬鞍、馬掌、馬鐙這些東西的事情。


    這些東西在曆史上沒有出現在漢代,是陳嫣讓這些東西提前出線了。


    說實話,早在陳嫣學騎馬的時候就想過要不要把這些東西弄出來,但臨到最後她也沒弄。一方麵是當時她想弄的東西多,這個東西根本排不上號。另一方麵,這個東西也算涉及到軍事了,總覺得她觸及這點,有點兒犯.禁的意思。


    於是耽誤了下來。


    還是一年前她在長安這邊混的越來越熟,逐漸明白了劉徹的‘限度’,她可以怎樣去施加自己的影響,這才計劃拿出這些東西——這些東西用在騎兵戰爭中是非常有用的,對於現在正在與匈奴交戰的大漢,意義不可估量,說不定就能少死好多大漢百姓呢!


    其實說起來,這些東西的難度都不大,至少對於現在的大漢來說不大(對於匈奴來說有難度,因為他們的鋼鐵冶煉能力還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鐵器大多也是從大漢這邊進口的)。


    所以陳嫣隻要戳破一層窗戶紙,很快就有工匠將東西弄了出來。


    陳嫣先將馬掌釘在了交通號的馬匹上,確定用著挺好的,就將東西給劉徹送了一些過去。


    劉徹擅於騎射,等到馬匹換裝上這些東西,怎麽可能不明白這些東西的價值!立刻就計劃著給軍隊換裝。不過在大規模換裝之前肯定還是要小規模試驗一番的,這既是體諒少府的製造速度,也是為了讓朝中眾人明白這些東西到底有多好用,算是做個示範。


    如此,才能更順利地從國庫拿到錢……


    劉徹和陳嫣談論起這些正事的時候就恢複正常了,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盛年天子。


    說的差不多了,指著階下那些新軍兒郎笑道:“這些少年郎已用上那些器物了,若是讓他們說來是最明白不過的!”


    說著又讚了幾句這些兒郎,陳嫣單手支著下巴聽著,也時不時附和幾句——她也不是胡說的,這些少年郎看上去朝氣蓬勃,且大多貴族出身,基因改良之下,也沒有歪瓜裂棗的,至少看上去賣相是真的很好。


    因為陳嫣的附和,劉徹更來勁了,笑著問陳嫣:“諸多兒郎之中,阿嫣覺得誰最佳?”


    陳嫣一聽這話就笑了,百無聊賴道:“陛下何出此言呢?這些少年郎我原不認識,如今大剌剌地問我誰更佳,我哪裏知道…若真要問,我隻能說誰生的更好了!”


    “你且說說!”劉徹也不惱,飲酒一杯,饒有興致地問她。


    陳嫣掃了一眼眾多青年,最終的目光卻是停在了對麵的少年身上:“要說最佳的,自然還是皇後侄兒了!”


    劉徹見陳嫣指了霍去病,一下就樂了。霍去病在他眼裏還是個孩子,自然不會有什麽介懷的。笑著道:“當年在宮中的時候,朕的眾多侍中之中,你也是一眼看到衛青,覺得他最佳!當時誰能知道衛青能有如今?得了你這句‘最佳’,去病未來說不定也能如同他舅舅一般!”


    霍去病有些不太喜歡這句話,就好像他未來做出了成就,真的就是別人的一句話的緣故一樣。


    然而還沒有等他說什麽(他是真的敢說的,劉徹喜歡的也就是他這種性子),陳嫣就已經道:“霍小將軍未來前途不可限量,隻是這也不是我說的!他有本領才能得,關我什麽事?”


    陳嫣可不會搶這個功勞…曆史上的衛霍到底如何,還需要她多這個嘴?


    真要說的話,衛霍的功績其實是不相上下的(或者衛青還多一些)。不過霍去病的那幾年實在是太高光了,年少成名,然後就是接連不斷的功勞,最後在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之前離開這個人世…


    這種真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天妒’,也正是因為如此,很多人不免聯想,他要是活的夠久,一定會更加輝煌——這種情況下,不免拔高了關於他的評價。


    大概是因為真的起興了,陳嫣隨口道:“若是當年我嫁人早,如今有個女兒,定然是嫁給去病的…”


    “嗯?”劉徹有點兒懵,他本來以為陳嫣對霍去病就是一般般的高評價…他倒不會懷疑陳嫣隻是在客氣,陳嫣根本不知道‘客氣’,也沒有必要客氣。


    而現在陳嫣如此說,讓他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個大侄子幾眼…他確實喜歡霍去病,他身上有一些和他很相似的東西。


    “這可難得啊…”劉徹‘嘖嘖’了幾聲。


    陳嫣卻是微笑著不說話了…她這話是真心的!那可是霍去病!讓冠軍侯做自己的女婿,有幾個人能拒絕這樣的事情?


    霍去病抬頭看了陳嫣一眼,見陳嫣已經不再看他了,很快就轉開了目光。


    第339章 氓(3)


    春末夏初, 除了偶爾的宴會玩耍,其實陳嫣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正事上。比如說編書工作, 這會兒進行的如火如荼——像是積累比較多、又沒有失傳的一些書籍, 做注工作都完成了。而大部分其他書籍,又正是緊張的時候,有些甚至才開了一個頭。


    進展程度不一, 這讓各方麵的工作越發複雜了,陳嫣現在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這方麵。幾乎每隔一天, 她都會去一趟撥給編書委員會使用的宮苑,就是為了隨時協調,隨時解決問題。


    “翁主!您可來了, 有幾位先生正想尋您呢!”陳嫣一來,就有人上前迎她, 看到她就像看到親人了一樣。如今編書委員會這幫名士,等閑人實在勸不住,很多時候起了衝突,還真需要陳嫣做個客觀的評斷。


    陳嫣的評斷並不一定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但是她出來就意味著‘戰爭’的烈度不會升級了。眾人可以嚐試著坐下來,盡量‘和睦’地商量一下這件事…


    陳嫣笑著點了點頭, 就跟著此人往內走。


    這座宮苑如今歸編書委員會使用,不同的書籍編注工作都分到了不同的房間, 越往正殿走就越是重要的書籍…這也符合華夏自古以來論資排輩的傳統。


    最終停下的地方, 陳嫣看了一眼, 知道這裏是主持《尚書》編注工作的地方。朝領路人又笑了笑, 就往裏走了。


    “是編尚書的歐陽先生與哪位先生有…”陳嫣本來還在詢問的,剩下半句卻吞在了口中…她見到了一個絕沒有想到會見到的人。


    “翁主?”領路的年輕人有點兒奇怪,順著陳嫣的目光看過去,立刻道:“翁主恐怕不認識,這位是顏公子,顏公子乃是複聖嫡係,如今還是承嗣子呢!家學淵源,如今他來了長安,有先生便請他來相助,也是谘詢的意思。”


    是顏異,顏異入京了。


    領路的年輕人還在道:“顏公子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了,如今已經是大司農中丞。前些日子入京,見過天子,殿前答問,連天子也是讚許的…”


    顏異明明出身優越,最早卻從亭長做起,後來又做了縣令和郡丞!說實在的,這種一看就是辦實事的履曆,正是劉徹會喜歡的典型。再加上年輕、外貌條件好,調入長安佐官,劉徹不可能不滿意!


    至於說大司農中丞,這是一個千石官。相比起郡丞來說,等級更高,再加上有‘中央’加成,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了。不過他之前本來就有些被刻意壓著了,如今這樣倒也算順理成章。


    真要說的話,他現在如果選擇做地方官,做個兩千石的郡守或者國相又有何難呢?


    這樣一想,陳嫣又沒有那麽意外了…本來去地方做官,又或者來長安做官,這對於顏異來說就是一半一半的幾率。如今他來了長安,有什麽奇怪的?隻不過,長安也不算小了,為什麽偏偏會遇到呢?


    長安這座城市容乃著幾十萬的人口,為什麽她偏偏要遇到他!


    陳嫣斂下目光,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領路的年輕人卻十分熱情,介紹道:“顏中丞,這位是不夜翁主!顏中丞初來恐怕不知,不夜翁主雖是女流,於學問一道上卻是不輸人的!平日對編注之事也多有幫助!”


    顏異沉默了半晌,最終卻是像普通人一樣,微微拱手作禮。


    他不知道?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更知道她的學問了。他曾經聽她說那些經典,也手把手地教她顏氏是如何學一些經典的。她聰明出色,將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比了下去…這些他都是清清楚楚的。


    然而,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他甚至無法顯露出這一點。


    她是不夜翁主,而他是顏氏宗子,是新上任的大司農中丞…按照所有人的了解,他們是不應該認識的。


    陳嫣不說話,神色如常,回禮之後便與顏異擦肩而過。至於剛才她差點兒逃出這間屋子的事情,則被完全掩蓋了——隻要沒有發生過,就可以假裝她是真的如此平靜。能揭穿她的人隻有她自己,而她自己當然會為自己保守秘密。


    陳嫣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做到這個地步,這樣努力,以至於她覺得自己正在手腳發軟,就像是真的經過了一場極限運動一樣。


    《尚書》上麵的分歧不大不小,陳嫣陪著幾位先生討論一番,在她溫和的引導下,大家勉勉強強達成了一個暫且的共識。其中一位齊地名士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笑眯眯地轉頭看向顏異:“昭明也過來看看,你在《尚書》上的功底可超過你幾位師兄了,如今讓你來谘詢,並非客氣。”


    說著又看向陳嫣:“翁主也曾常年住在齊地,不過翁主都是在東萊郡…也不知翁主有未聽說過昭明…他這一輩的儒家子弟,他算是最出色的一個了。”


    陳嫣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是如果不是一直觀察著她,而且對她非常了解,這個時候是察覺不出來的。她抿了抿嘴唇,仿佛是平常一樣,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注在了顏異身上。


    微笑著道:“自然是聽說過的…琅玡郡與東萊郡相隔並不遠,如顏公子這樣的人物,我也是有所耳聞的——就是幾位先生,也常在與我的書信中提及有一位臨沂顏氏的學生,非同一般呢!”


    陳嫣的回答滴水不漏,就好像事實真的如此…他們真的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一樣。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們曾經比任何人都要親密,甚至約定了要結發為夫妻…許下最真摯的諾言。


    而如今卻是這樣。


    顏異並沒有多說什麽,因為他的性格之前大家已經有了了解,所以這個時候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陳嫣又在編注《尚書》的區域轉了一圈,直到有人過來請她去別處,她才笑著告辭。


    有人玩笑道:“翁主是個大忙人,比我等可忙多了!”


    陳嫣臨到門口了回道:“我不過是瞎忙罷了!比不得諸位,忙的都是正經事!”說著笑意盈盈地走了。


    等到人走了,和顏異一起過來的師兄才笑著道:“那便是‘不夜翁主’了?如何?”


    這樣略帶輕佻的評價語氣讓顏異皺了皺眉,不過師兄也沒有真等顏異說什麽。他接著道:“若是有辦法,可得若親近親近這位‘不夜翁主’!如今滿長安都知道,她說話,算話!得了她的意,日後便是一片坦途了。”


    說到這裏,師兄又頓了頓,道:“不過昭明你不用走不夜翁主的路子,你如今已經是大司農中丞了。年紀還如此輕,隻要一步步積攢資曆,遲早得做到三公九卿。”


    這位師兄的話並不能說哪裏有錯,如今的長安,都知道陳嫣的身份‘特殊’。在眾人的傳聞裏,她對天子有著很強的影響力。說實在的,這並不算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有不少的劉氏公主就是憑借對未央宮、長樂宮的影響,從而影響政治的!


    陳嫣的身份有點兒像是公主和後妃的結合體。


    事實上,陳嫣其實很少去影響劉徹什麽!就算有影響,也很少是純粹出於私心(如果是為了私心,她也會做出一定的利益交換給劉徹)。正是因為此,她的麵子在劉徹那裏才會如今這樣好用。


    麵子人情這種東西也和其他東西一樣,用的多了,是有通貨膨脹的。肆意揮霍的時候很開心,但事後就會明白自己的麵子人情已經變得不值錢了…這樣一看,反而是虧了。


    現在湧入長安的讀書人不要太多!那些跟著名士師長入京的,隻要不是師長最器重的,都會有資源不夠的問題——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想趁著這個機會留在長安、步入官場,從此之後施展自己的抱負……


    他們自認為自己是千裏馬,隻是缺少能讓自己展示能力的伯樂。這種情況下,陳嫣就是眾人非常在意的人了。


    相比起其他有能力推薦自己的權貴,一來,陳嫣是他們能夠時常見到的,特別是最近,陳嫣來這邊來的更勤了。二來,就算是在眾多權貴中,陳嫣也算是說話極算話的那種人了!


    如果是陳嫣推薦自己,這些士子都很有把握立刻能得到重用…他們不見得相信一些不靠譜的傳聞,比如外界說的,天子現在對不夜翁主言聽計從。但他們相信,陳嫣在天子那裏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而且他們也覺得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陳嫣如果不是一個女子,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天子最為器重的左右手了!他們此前隻聽說過陳嫣的一些傳聞,這些日子真正接觸了她,了解了她做過的事情的冰山一角…早就沒有了任何疑惑。


    師兄對顏異絮絮叨叨說了不少,最後道:“幸虧不夜翁主不是男子,不然的話,和她同輩之人豈不是要被她壓的暗淡無光了…大概也是如此,陛下才鍾情於不夜翁主…這般女子,讓與旁人,也實在可惜!”


    相比起時時刻刻注意一些‘紅線’的貴族子弟,像是師兄這種並非世家出身的學子,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自由派’了。所以官族、官僚子弟現在很少會提及陳嫣,但編書委員會這邊的士子卻是經常‘有一說一’的。


    “昭明,師兄與你說句交底之言,若是有機會,就去結識這位不夜翁主罷!若能得她支持,未來隻會更容易!”師兄覺得自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顏異卻不說話…師兄還以為是這位師弟不太喜歡這種做事方式——這也很正常,這編書委員會輔助老師的年輕人們,既有這樣早有想法,也有根本不願意走這樣‘歪門邪道’的。


    表麵上看起來,顏異就像是後者了…隻能說氣質很重要,顏異一見就是那種謙謙君子,很難有這種想法。


    他不知,顏異的沉默並不是因為他的話。現在的顏異,根本無話可說——在來長安之前,他就知道陳嫣在長安,所以相比起陳嫣,他的準備要充分一些。雖然今天陳嫣事先沒有一點兒征兆就出現在他眼前,這讓他的心理準備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見到陳嫣之後,他才知道,所謂的‘準備’有多麽可笑…他見到她,於是一切土崩瓦解,再也沒有抵抗的能力。他能做的隻有盡力保持平靜,如果這個時候顯露出什麽來,隻會讓她為難而已。


    當日,他是在長安的落日餘暉中回宅的,黃昏的光透過小小方方的玻璃照進車廂之中。顏異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第二日,宅中奴仆發現主人正發著高熱。


    第340章 氓(4)


    “公子又病了?”顏異身邊的人憂心忡忡。


    顏異這兩年來常常生病, 這是身邊的人都知道的。也請過大夫,但大多數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顏異的身體從小到大都可以說是健康, 吃好用好, 規律休息,適當鍛煉,他的身體底子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優秀的那一批。


    當年遊學時, 日子過的就沒有那麽舒服了,甚至有的時候吃飯都不怎麽規律。但就是這樣, 顏異也幾乎從未生過病,在同樣遊學的一些年輕人中間也算是少見的了。


    誰也沒想到,這兩年他的身體會這樣時好時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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