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政務繁忙,還有將一百餘份文書等待處理、七八個大臣等候召見、和鹹陽城的難民安置等待決斷,能抽出這一刻多鍾時間已是極限。


    明夷坐上馬車離開鹹陽宮,來到母親居住的那處小院。


    這裏居然已經停留了不少人,除了原本服飾的榆以外,還有被派來診斷病情的夏無且和服侍的仆役。


    他們是秦王收到消息後派來的。


    明夷走到寢室裏,隻見到母親雙目緊閉的躺在床榻上,正發著高燒,不知是陷入了昏迷還是沉睡,皮膚上起出一片片昭示著不詳的紅色斑疹,被厚厚的棉被蓋著,額頭上搭了一片毛巾。


    “母氏?”明夷在她耳邊呼喚道。


    毫無反應。


    “我母氏病情如何?”明夷向夏無且問道。


    夏無且眉頭緊蹙,以防萬一,謹慎保守的說道“若是能熬過這幾日,便一切好說,若是熬不過……”


    夏無且搖頭不再言語。


    明夷的心情也隨著他的搖頭而起伏不定。


    在診斷和開藥之後,夏無且便匆忙地轉身離開。


    鹹陽城中同樣疫病流行,還有許多高官貴人、嬴姓宗族等著他的診治。


    明夷坐在母親的床邊,見仆役忙碌的來回,這些仆役將一切都井井有條的處理好了,不論是照顧病人或用藥用膳,無需多加囑咐。


    明夷重新低下頭去,看著母親已經帶了細細皺紋的病容,感到微微茫然和惶恐。


    見剛才出去買食物的榆也已經回來了,明夷驟然抬頭,問道“母氏怎麽會突然病倒?”


    每月的信件裏,她都三番五次囑咐過清潔和石灰摻水來防治疫病,不要出門接觸人,就連酒精就拜托子陽送來兩瓶,讓榆每天擦拭一遍家中的床榻器具。


    母親的回信裏,也全部應允了這些要求。


    將米袋放置在一邊,榆垂淚說道“還不是那些宗親!這兩年天災不斷,那些人在村裏活不下去了,又不知怎麽打聽到王後在鹹陽城中,竟然前來討食了。王後迫於血緣,接濟了三五次後就不再接濟,畢竟小院中儲存的糧食也沒有多少,隻夠二三人吃而已……”


    講到這裏,榆拿袖子擦了擦眼淚,怒道“……後來那些宗親竟然半夜破門而入搶奪糧食,其中又混了得了疫病的人,夜半爭執時將王後推倒在地,天亮後,王後發起了熱!”


    原來是這樣……


    隨著榆的講述,明夷神色漸漸冷漠。


    作者有話要說:  再有一兩章睡了秦王。


    第104章


    明夷不能在這個時刻離開母親。


    她留在了這個小院住下,就在母親旁邊的房間中,然後每天清晨坐在床榻邊,給高熱昏迷的母親喂水、喂稀粥、喝藥和更換毛巾活動身體,然後一直到深夜再回屋睡覺。


    這讓跟隨明夷一同出宮的宮女非常擔憂,因為如果她們服侍的主人死去,那她們也必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因此總是搶著幹這些事情,盡量將明夷和他的母親隔離開,好防止被傳染上疫病。


    其實在當初的約定當中,如果沒有秦王允許,她本來是不應當出宮的,更別提在外居住。


    而這次明夷一聲不吭的住下,鹹陽宮中的嬴政似乎也沒有想計較此事,任由她居住而沒有派遣馬車接回。


    也許是因為太醫令夏無且的醫術當真高明,也許是因為母親的病情其實不重,三兩天以後,明夷欣喜地看到母親高熱已退,並且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的欣喜無以複加。


    明夷不由自主的趴在床榻上擁抱住了母親。


    “我……我也得了疫病了?”王後嘶啞的嗓音說道。


    “是,母氏你昏迷好幾日了,不過沒事,太醫令說了,隻要醒來就好!”明夷急促的說道。


    王後感覺全身上下都沒有半點力氣,頭還一陣一陣的抽疼,閉目休息了片刻後,才提起力氣連忙說道“此乃瘟疫,明夷乖,快不要再靠近我。”


    “我會注意,母氏。”明夷說道,同時沒有動彈身體。


    有這個良好的開啟,王後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了。


    明夷在這裏居住了一個多月。


    因為還沒有停止的大災,鹹陽城中顯現出一種風聲鶴唳的緊繃氣氛,坐在小院中向外聽去時,閭巷裏常常一整天靜悄悄的沒有半絲聲音,偶爾又爆發出一陣長久的混亂哭聲和士兵規律踏過的腳步聲。


    有鑒於這混亂的局勢,明夷一直待在小院裏麵,沒有出去在鹹陽城中走動,以免惹出什麽意外和麻煩。


    嬴政待在鹹陽宮裏晝夜不停地處理政務,但這並不代表他的痕跡退出了明夷生活,來自鹹陽宮的馬車時不時的敲響門口,刷一波存在感。


    馬車送來各種宮中舒適華美的長裙、家具,甚至還有太宰剛剛做好的各種膳食,使這個閭巷裏引起了小小的謠言和轟動,甚至還有鄰居翻牆而過,好奇地打聽她家可是有什麽公卿貴胄家的親戚


    明夷無話可說,隻能慶幸嬴政隻是低調的派來了普通馬車,而不是有宮中印記的馬車。


    即便沒有見麵,嬴政似乎也總能彰顯自己的強烈存在感。


    想到這裏,明夷回憶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從與嬴政初見以後,不論厭惡憎恨或喜愛,嬴政總是讓她心心念念最多的那個人。


    難以忘懷。


    等到王後的身體徹底大好以後,明夷單獨去找了她。


    “發生了何事?”王後問道。


    明夷半蹲在母親的麵前,握住她的手。


    “母氏,不久後我興許會離開秦國幾年,今日提前稟告一聲,望您不要擔憂。”明夷說道。


    沒有想到他她會說這種話,王後愣了愣,緊接著眉頭一皺,“你不是在秦王宮中……”當妃嬪?


    “我之前就已說過,我同秦王之間並非您想的那樣……”明夷無奈的說道“……今日提前告您一聲,隻是為了避免您擔憂。”


    那個當母親的,也無法忍受自己孩子處於一種顛沛流離的危險境地,自己卻一無所知!


    王後當然不能不擔憂。


    她不斷的追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明夷無奈,隻好含混模糊過去那些問題。


    說到最後,王後氣的罕見對女兒發了火。


    王後手指著明夷,怒道“好!好!你如今已是長大成人,我是管不了你了!”


    明夷心虛的避開母親眼睛。


    這個小插曲帶來的風波讓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好臉色,就連明夷要回宮時特意前來告別,也隻是側過身體,不言語也不去看她。


    回到鹹陽宮時,正是夕陽西下,殘陽的餘暉照耀在連綿宮闕的青瓦上,落光了樹葉的嶙峋樹枝上一點積雪殘留,帶來瑟瑟冷意。


    忽然,一大群黑背白腹的飛鳥從樹枝上忽然飛起,變成點點黑影消失在宮牆的盡頭。


    這一幕如果繪成畫卷,樓台宮闕威嚴輝煌的同時,也必然有著難以言喻的冷寂之感。


    明夷走下馬車,沿著綿延不止的幾百台石階一點點向上走。


    秦王的寢宮前,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淡然屹立。


    明夷見到這一幕,心情突然愉快起來。


    走上最後一台石階,明夷平複著微微喘氣的呼吸,挑眉問道“陛下是在特意等我?”


    “今日閑來無事,聽聞宦官稟報,就等了片刻而已。”嬴政盡量漫不經心的說道。


    “陛下沒政務處理了?”明夷問道。


    “你當還是一個多月前?如今各郡縣的大災和疫病都已平複,隻剩休養生息。”嬴政平靜的說道。


    他的工作量終於恢複正常了!


    可喜可賀!


    哦對,不知不覺在鹹陽城待了一個多月,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提起時間,明夷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說起來,兩年之約也到了。”明夷盡量平淡的說道。


    嬴政眉頭下意識的一蹙,問道“你想離開?”


    “怎麽?陛下不準許?”明夷警惕的說道。


    被她懷疑警惕的眼神盯著,嬴政不悅,冷冷說道“朕又豈是言而無信之人!”


    那就好。


    明夷想了想,把曆史上的記載和腦子裏的個人回憶綜合了一遍,發現秦王還真沒有什麽背信棄義的記錄,勉強放下半顆心來。


    冬日裏天黑的快,沒過多久,宮殿外的天空已然進入夜色深沉。


    宮女們步履輕捷地走進來,次第點亮一盞盞青銅燈,白日裏拴在木柱上的厚重帷幔紛紛垂落,薄紗輕揚間平添幾分朦朧的意境。


    “你的那些宗親,首犯都已斬首,剩餘也通通流放至邊關……”嬴政說著唇角微揚,“……你倒是半點不留情麵。”


    得知那些宗室親戚的所做所為以後,明夷就寫了封信給嬴政,拜托幫忙依法重度懲處,這點小事自然不需要秦王親自出馬,嬴政看過之後,就直接轉交給了管理鹹陽城治安的中尉,讓其去辦理。


    中尉不敢大意,第二日就親自帶人去追捕審判。


    “便宜他們了。”明夷淡淡說道。


    嬴政敏銳察覺到了她對那些人的厭惡。


    嬴政認真了神色,低頭問道“你與宗親之間有仇。”


    明夷以手支頤,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仇,國破家亡後被君侯收養,這理當是恩情,隻是……”


    案幾上擺放了透明的美酒,嬴政剛才說那是楚國今年送來的貢品“稻米清”,比一般酒容易醉人的多。


    在這個平均酒度數隻有七八度的時代,這種酒就算比一般酒厲害,濃度想必也高不到哪裏去。


    明夷因此不以為意的自己拿過酒壺,倒了滿滿一杯在青銅酒樽裏,緊接著一飲而盡。


    嬴政“……”


    嬴政鎮定從容且毫不猶豫將自己手邊的那一壺也放在她旁邊,並且順便又在酒杯裏倒滿了美酒。


    “隻是如何?”嬴政追問道。


    明夷微微偏頭,在腦海裏組織了一會兒措辭。


    “陛下,長平之戰後,趙國上下視秦國如仇寇,這時卻有一戶趙人願意在此時給你衣食,這可否是恩情?”明夷問道。


    “是。”嬴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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