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嵩看著她怨毒的眼神,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是他錯了,他不該把嫡女養得這樣無知又愚蠢,還把她送進蕭家,把底牌都壓在這個女兒身上。


    驀地,他腦海裏浮現起方才蕭韞雲淡風輕的從容模樣。


    想起這個憑一己之力救了整個安州的外孫女,林嵩垂眸露出一抹沉思。


    或許……他林家不止攀附蕭儼這一條出路。


    *


    從林家出來後,唐沅立刻回城主府提筆給謝家寫信,1088在旁邊磕著瓜子一邊看。


    隨著唐沅筆走龍蛇,1088手裏的瓜子也在它的目瞪狗呆中落在了地上。


    【你邀請謝長安去青州瓜分竇家??】


    唐沅落下最後一個字,把手裏的筆一撂,吹幹紙上的墨汁,笑問:“你說,我和竇德瑞送給謝家的大禮,哪個更重?”


    1088一臉複雜地看著她。雖然知道自家宿主一向足(狡)智(猾)多(腹)謀(黑),可用這招對付竇德瑞和蕭儼,也太騷了。


    若這封信送到了潞州,讓謝長安知道竇德瑞突襲安州,青州空虛,一定會二話不說率軍南下,跟蕭儼爭奪竇家在青州一帶的勢力。


    蕭儼為了一個竇家籌謀多時,甚至不惜放棄了林家、傅家,寒了安州一眾軍民百姓的心,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其中的憋屈難受,可想而知。


    慢悠悠地滴上火漆把信封封好,唐沅笑容愉悅:“若蕭、謝兩家共分青州,那蕭儼就必然不能像原世界線裏那樣一家獨大。謝長安那老狐狸可不是個吃素的,但願蕭儼在他手裏能討得了好去。”


    1088默默給蕭儼點蠟。


    惹了自家宿主這位大爺,還想當皇帝坐擁天下?


    嘖,還是躺下做夢更實在一點。


    【那既然咱們有謝家相助,城外的竇軍也不足為懼了吧?】


    “損兵折將來幫安州,安州守住後讓蕭家得利?” 唐沅憐愛地看了自家傻統一眼,“你當他謝長安是做慈善的啊?”


    1088懵逼撓頭:【我們不是請謝家出手解安州之困的麽?】


    唐沅搖搖頭:“不,我隻是給謝長安一個借口,讓他心甘情願去跟蕭儼鬥。”


    “至於竇軍,”唐沅嗤笑一聲,“一隻垂死掙紮的困獸罷了,就算沒有謝家,他們也照樣不足為懼。”


    *


    這日黃昏。


    安州城外的竇軍軍營裏,士兵們排著隊在火頭營外等著開飯。


    夥頭兵把一個大鍋抬出來架在桌子上,剛一掀開鍋蓋,白色的霧氣騰地一下冒起,鍋裏散發出一陣誘人的米香,直鑽到人鼻子裏去。


    圍在鍋邊的士兵狠狠吸了口香味,迫不及待地往鍋裏看。卻沒曾想,待霧氣散去,映入眼簾的不是噴香的白米飯,卻是一鍋清湯寡水的稀粥。


    排在隊伍頭一個的士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兄弟,這粥是咋個回事?”


    夥頭兵不耐煩地擺擺手:“什麽咋回事?我怎麽知道?軍裏沒糧食了,今晚就這鍋稀粥,愛吃不吃!”


    沒糧食了?


    當真沒糧食了?


    原來之前軍中的流言都是真的?


    隊伍裏一下子喧嘩起來。拿著空碗等著開飯的士兵們一個個麵麵相覷,望向彼此的眼裏有憤怒,有質疑,但更多的卻是恐慌。


    沒糧食了啊……


    那他們是不是要餓死在這安州城外了?


    在這鍋稀粥麵前,一切的解釋和安撫都是徒勞的。有人去找長官要個說法,得到的卻是敷衍的回答和粗暴的喝止。


    好些士兵當即就想撂挑子不幹了。


    偏偏正在竇軍軍營裏人心不穩的時候,有人透露出,聽說安州城裏現在管事的人優待俘虜,隻要有本事的就能不入奴籍,甚至可以編入蕭家軍,退伍後還給發一筆補貼銀子。


    “真有這麽好的事?”


    “安州城的守將孟將軍在城樓上親口說的,好些人都聽到了,還能有假?”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眾人的心一下子就火熱了。


    “可要是他騙我們的怎麽辦?這些當官的,都喜歡騙人。”一個小兵滿臉猶疑,一邊說著還一邊往主帥營帳那邊努了努嘴。


    人群一下子沉默下來,眾人臉上閃現出掙紮,權衡,猶豫等各種神色。


    終於,一個黝黑大漢一拍大腿站起來,咬牙道:“老子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留在這兒也是個死,去安州城投降,沒準還能有一條出路!”


    第一個人帶了頭,陸陸續續地就有人跟著他站起來。半柱香時間過去,那大漢竟陸陸續續集結起了上百人。


    當天晚上,這群人就趁著軍營守夜的巡邏兵換班,殺了幾個守衛後,奪了馬匹,一路頭也不回地往安州城奔去。


    有人眼睜睜看著他們跟城樓上的守將交涉,不一會兒,城樓上放下繩子,把這群人放進了城。


    第二天,昨晚帶頭跑出來的大漢又出現在城樓上,啃著一個大白饅頭,黝黑的臉上滿是笑容。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活廣告了。


    竇軍軍營裏徹底亂了。底層士兵和軍官成了對立的敵人,一方拚命想逃出去,一方極力想鎮壓暴|亂,讓他們留下來。竇德瑞得知消息後暴怒,眼見事態快要無法控製了,就開始殺人,試圖用鐵血手段鎮壓住這群士兵。


    可他沒想到,一味的殺人,帶來的除了屈服,還有被逼到絕境後的背水一戰。


    人在麵臨死亡的威脅時,能爆發出的能量是難以想象的。為了活命,這些人拋下了所有懼怕和瞻前顧後,為自己殊死一搏。


    盡管竇德瑞一再向他們表示,很快就會有糧食,可軍中已經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了。


    兩天後,唐沅得到消息,叛軍聯合殺死了竇德瑞,帶領剩下的七萬餘竇軍,主動在城門外舉旗投降。


    唐沅親自到城門口接受了他們的降書,城裏空間不大,便還是把他們安置在原先的竇軍軍營裏。


    投降當晚,他們這些天來第一次吃上了一頓實打實的糧食做出的飽飯。可憐那竇德瑞,直到死,也沒收到他心心念念的謝家回複他的消息。


    而此時的潞州謝家。


    謝長安將自己信任的屬下都聚在一起,正在跟他們討論征討青州的具體事宜。


    從今天中午收到那封安州蕭家寫來的求救信後,謝長安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他一邊派人去打聽竇德瑞突襲安州的消息是否屬實,一邊召來下屬,規劃南下青州的軍需糧草、行軍路線。


    信上所言若果真屬實,那他絕對能憑著這信在蕭儼嘴裏狠狠咬下一塊肉。蕭儼那老匹夫,想一個人獨吞這塊肥肉,哼,也不怕肉太大,把自己給噎死了。


    不過傳聞中蕭家那嫡子是個蠢的,眼下看來傳言果真不虛。若他是蕭嶼,早在竇德瑞大軍才打過來時就會離開回幽州,跟著蕭儼南下,在攻打青州時找機會立功,既讓蕭儼看到了自己的本事,又可以從中撈好處,慢慢建設起自己的人脈。


    而不是像個傻瓜一樣,死守著安州城,以為自己能跟二十萬大軍對抗,眼下還不是得向他謝家求助?


    那小子蠢得天真,竟把青州空虛這樣的重要消息送到了他這個謝家家主麵前。等他帶大軍去青州分了蕭儼的肥肉,蕭儼氣極之下,絕對會拿蕭嶼這個始作俑者當出氣筒。


    不過,這些又關他謝長安什麽事呢?


    謝長安勾起唇角,眼裏全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主公,那安州那邊……”


    聽到下屬的這個問題,謝長安雲淡風輕地一擺手:“讓他們自個兒和竇德瑞打去吧。等個七八天,要是安州城守住了,就派人送些糧草銀錢去,也算我們幫安州出了一份力了。”


    下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話說得好聽,派人去送糧草,其實就是等兩敗俱傷後由他們謝家去做那個漁翁。到時候安州兵力被竇德瑞損耗得差不多了,他們再過去分一杯羹,豈不是輕而易舉?


    蕭家這次啊,可算是吃力不討好,賠了夫人又折兵嘍。


    想到這次之後,謝家勢力又會壯大不少,眾人臉上都浮現起一抹輕鬆愉悅的笑意。


    第53章 長公主君臨天下(9)


    “少主, 大事不好了!”


    軍中一名副將急匆匆地走進來,臉色難看地向唐沅稟報:“不知誰把城內缺糧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現在城內城外謠言四起, 前日剛收編的竇家軍隱隱又有亂象,全城軍民人心惶惶啊!”


    唐沅寫字的筆一頓, 抬首眼神銳利地看向他:“可有查清流言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副將被那眼神看得心下一凜, 穩了穩心神後才道:“流言傳播得太快, 我們還沒有查到源頭。但能發動這麽大的力量, 想必此人在城中地位頗高。”


    說到這兒, 副將神色間滿是憤怒和不解。安州守軍都是他並肩作戰多年的夥伴, 風雨同舟這麽多年,要是最後查清果真是他們中的誰在背後搗鬼, 到時他們兄弟之間又該如何自處?


    但若安州果真因此流言遭受重創,對這幕後之人又有什麽好處呢?


    還是說, 背後人針對的壓根不是安州,而是……


    副將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唐沅一眼,不敢再深想下去。


    副將能想到的, 唐沅自然也能想到。不過不管背後這人是針對安州還是針對她,他既然敢在這個節骨眼兒給她找不痛快, 就得做好承擔她怒火的準備。


    “走, 同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何方魑魅魍魎。”唐沅冷哼一聲, 撂下筆,邁步跟副將出了門。


    唐沅這個少主親自出手,逮人的效率絕對是一等一的。


    背後的人還是低估了她對安州城的掌控力。這半個月以來, 她帶著安州軍民擊退竇軍,救了滿城性命,已然成了全城軍民的主心骨。安州城上到軍中將領,下到普通百姓,都把唐沅當成戰神轉世,地位比蕭儼這個主公還不知高出何幾。


    不出半天,她那新婚丈夫傅止行就被逮到了她麵前。


    傅止行找人傳播流言的時候,一心想讓蕭家,尤其是蕭韞和林芷不痛快,她們看不起他,他就得讓他們知道得罪他的代價。卻沒想到,他自以為做得□□無縫的計劃,不到一天就被唐沅揪出來了,還跟個罪犯似的被押著跪在堂前。


    唐沅看著底下一臉屈辱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傅三少爺?”


    傅止行被她高高在上的姿態看得難堪,虛張聲勢地衝她大吼大叫:“蕭嶼!我是你姐夫,你這是幹什麽?”


    “姐夫?”唐沅嗬了一聲,“蕭家軍營裏隻有軍規,可沒有什麽姐夫。”


    她話音一轉,連嘴角上翹的弧度都帶上嘲諷的惡意:“再說了,我姐姐認你這個姐夫嗎?”


    傅止行被她一句話戳中了痛腳。想到蕭韞身為他的妻子,卻絲毫不給他臉麵,成親半月連傅家都不回,林芷也對他冷言冷語,言語間頗瞧不起他這個女婿,現在連蕭嶼這個妻弟都在他麵前端著架子,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地上的一粒灰塵,他身為傅家三少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眼神噴火地看向唐沅:“蕭嶼,你……”


    “傅止行!”唐沅麵色卻倏忽轉冷,一拍桌子打斷他的話:“咱們來算算正事兒。你四處散播謠言,擾亂軍心,煽動恐慌,是何居心?”


    傅止行聽她提起這事兒,剛才還暴怒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慌亂,但還是梗著脖子狡辯:“你胡說!我沒有做那種事!”


    大約是出於心虛,他反倒把矛頭又對準了唐沅:“好哇,蕭嶼,你想給我安個莫須有的罪名,好加罪傅家是不是?我傅家哪裏得罪你了,你竟這樣苦心陷害於我?”


    “傅家?憑你也配代表傅家?”唐沅慢慢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垂眸看他,“你算哪根大蔥?”


    “你!”


    唐沅無視了他帶刀子的眼神,不緊不慢道:“你放心,我這個人一向公平,講究一人做事一人當,事情是你做的,我絕不牽連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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