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留戀於她眉眼之間,熾熱的、發狂的迷戀。半晌後,唇瓣微動,枯啞著嗓子,道:“請國師來一趟。”


    凡人又如何?什麽都不能阻止封戎將她留在身邊,什麽都不能。


    ……


    楚炎很快又回來,來時袖中多了一個瓷白色的瓶子。


    他先是看到門外徐德安複雜的神情,隨後輕聲敲了敲門:“陛下?”


    門內很快傳來皇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進來。”


    楚炎推門而入,恭敬著上前,趕在皇帝麵前開口:“微臣這裏有一粒九轉清心丹,原是為恐修煉時走火入魔備下的,乃家師行雲真人所製,效用奇佳。雖比不上仙丹,卻能清心靜氣,增加元氣,聊勝於無。”


    封戎卻沒有應他,靜靜望著前方,似是極為平靜。


    “愛卿,你相信凡人可逆天命嗎?”


    楚炎微微錯愕:“微臣……”他心頭忽的湧上一陣悲愴,生老病死,哪一間又是凡人可逆的天命?若當真可逆天命,那他潛心證道的前四十年,為何止步不前?若是可逆……也不會將他逼至今日這等地步。


    何以至於苟延殘喘,日日睜眼都盼著座上這一位能放他一命。


    他目光緩緩挪動,挪至那沉睡著的仙子身上。


    便是皇帝現在有能耐留她一時又如何?這是神仙,是隻有在傳說裏才能一瞥神跡的仙。他今日用了多少手段,天道都看在眼裏,來日孽力回饋,悉數奉還。


    封戎垂眸,一手將她抱在懷裏,一手與她十指相扣。


    “朕不信。”他這樣說著。


    “朕不信,可朕今日,偏要逆一逆這天命。”


    楚炎不語,一時嚐不出此刻是什麽心情。


    封戎道:“朕曾聽聞古人有一秘術,可連接二人命數,令其同生共死。若有一人受致命傷,則另一人可代為受之,或將傷痛減半。”


    寂靜空室之中,皇帝的話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傳入楚炎耳內。


    他確認自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遲緩著抬頭。這一次再看向皇帝抱著仙子的場麵,那親昵的動作,那不分彼此的纏綿……寒意從天靈蓋陡然遍布全身。


    封戎則還在看著懷中人,他輕笑了一聲,開口時輕緩卻不容置疑:“以朕的壽數來看,同生共死反而占了她的便宜。”他眼尾一掃,將她摟的更緊,也不知是說給誰聽:“若是日後讓她知曉了,定是要埋怨朕的……可惜朕已選擇了一個錯誤的開始,斷不能再選擇一個錯誤的往後。”


    他終是戀戀不舍的移開目光,轉向了下首的楚炎。


    封戎一字一頓,認真的告與他:“朕無法再忍了。往後,朕要受她所受之苦,承她所承之痛,倘朕不幸身死,也要她此後日日夜夜,一刻也不能將朕忘記。”他盯住楚炎的雙眼,伸出手臂,逐字下令:


    “聽清楚,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朕要她往後所有災病皆承於朕身上。而她,往後做她的快活小仙便好。”


    他是個自私之人,若是將來有一日命數到了頭,也要走在她前頭。


    作者有話要說:  九:我就直接跟大家說了,後麵會虐男主的


    封戎:可能我不是親生的


    九:胡說,媽媽生你的時候可是難產!


    封戎:……


    來了來了來了,我寫的有點隱晦,怕大家沒看明白,狗皇帝的意思就是,以後溪溪承受的所有傷痛他都要替她承受,但是他的傷痛和溪溪不會有任何關係,單向箭頭!我覺得劇情發展到後麵,你們會倒戈向狗皇帝的,嘎嘎嘎嘎嘎嘎。(這不算劇透吧?)


    第57章


    楚炎不曾想到, 皇帝有一日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當然知曉這個禁術,若受術者其中一方有難, 這幾乎是以一命換一命,契約既定, 便再不能改。


    聽聞幾百年前, 有大妖習得此術,殘害了千條人命, 增壽數於自己身上。事情傳到天界, 降天雷劈得此妖魂飛魄散, 後來一夜之間, 凡有記載那術法的書籍, 全部變為空白, 幾近失傳。


    也是恰逢數年前他剛被逐出仙山,在林中修煉, 偶遇一個受重傷奄奄一息的黃鼠狼妖,心生惻隱,救了他。那黃鼠狼為報恩,便傳授他許多失傳的禁術, 也是從那時起, 他便不再一心向大道了。


    可他習得此術是機緣巧合, 皇帝又是從何得知?此術就連仙門中年歲小些的神仙與修仙大成者都不知曉,他卻能這般輕易就道出,且篤定他會。


    想到這一層,楚炎思細級恐, 又是冷汗頻頻,隻慶幸虧得初時入宮沒有生出歹心與皇帝作對,否則隻怕此時他已又投一回胎了。


    想了想,楚炎略有猶豫:“陛下,過去三十餘年我從未施展過此術……”若出錯,那便是大錯,隻有九重天上的大羅金仙才救得。


    封戎聽出他言外之意,淡掃一眼:“這不是朕需要操心的事。”


    楚炎無法,隻得硬著頭皮上:“微臣定當竭力。”


    他下去準備了,再進門時封戎已躺在了床上,與仙子並著肩,二人容貌相映生輝,皆是萬年一遇的絕色容顏。就連楚炎這麽看著,都看的有些失神。


    封戎闔上眼,輕聲道:“愛卿,你得知道,朕即便沒了意識,也容不得有二心的人。”


    饒是再給楚炎十個膽子,他也斷不會再去招惹這深不可測的皇帝一回,聞言急忙上前表忠心:“微臣不敢!”


    ……


    封戎沉睡過去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一時是旁觀者,一時又成了夢中人。


    那是一個他從未去過的地方,周遭太過昏暗,前方是長而冰冷的走廊,沿壁上幽幽燃著幾簇火,那火卻不似他見過的樣子,空懸在牆壁,下方沒有半點依托。


    他一步步走進去,走的很快,心裏知曉,若是晚了就一切都沒了,那裏有他的命!可到底那引他這般慌亂急促的東西又是什麽?神思模糊分辨不清。


    長道兩旁立著無數人影,人影恭敬的俯身,幾乎要將身形躬到地上去。他卻視而不見,甚至走的跌跌撞撞,越靠近,心中便越發的害怕,心跳如鼓,鼓聲如雷,震的他眼盲耳聾,麵前的一切都看不到眼裏去。


    他看到一個拐口,那拐口處有一道門大敞著,看到那門,他腳前一個踉蹌,步伐停住了,心跳也停住了。


    再往後的每一步,都行的極為艱難。他扶著牆壁,一步又一步走過去,在那大門處轉身。


    夢裏,這一刻他又不是那個人了。


    封戎看不到門內的場景,隻看得到那男子麵色慘白,忘記了呼吸,他怔然望著門內,緊接著眼底陡然爆紅,抓著門的手背青筋暴起。


    ——!


    這個男子,長了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


    楚炎念完了冗長的法咒,見到一絲金線連接著二人之間,那金絲一閃,又消失不見。他長長吐了一口氣,最後又看了一眼,闔上門出去了。


    而他出去後,窗邊的一朵花倏然變作人形,那是個少年,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很有幾分青稚,模樣生的清秀可愛。


    他警惕著門外的動靜,幾步走到窗前,先是關切的看了看飲溪,又好奇的打量她身旁的男人。


    他看到飲溪手腕上那一串模樣罕見的珠子,盯著看了半晌,若有所思,伸手正欲一探,卻見憑空倏然打出一道閃電,擊中了他的手。他吃痛,捂著手小小嘖了一聲,瞪著那珠子瞧,片刻後終是不情不願將手收回去。


    這一回改為觸碰飲溪的額頭,他緊張的提防那珠子,這一回倒不見那邪門的閃電了。


    摸到她額間一片滾燙,少年悄悄歎了一口氣,兩指一捏,對著她口中念念有詞,一道清澈的靈光便順著他指尖緩緩湧入她的百會穴。


    *


    飲溪醒來是在一個時辰之後。


    她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床前坐著仔薑,見她醒了,一臉喜色,高興地叫著姑娘。


    飲溪慢吞吞從床上爬起,隻覺頭頂有些鈍鈍的痛,不自覺伸手去揉。


    “這是何處?”


    兩個宮女出去了,許是見她醒了,便去皇帝那裏回話。


    仔薑扶著她,片刻的喜悅過後又是麵露擔憂:“回姑娘話,此處是侯府,姑娘可還記得?您路上忽然暈倒了,陛下便將您安置在侯府,此刻我們還未出城呢。姑娘現在可有哪裏不適?”


    竟是昏過去了。


    飲溪滯了滯,不大明白自己一個神仙為何會好端端昏過去。


    在床沿處呆坐了片刻,倒是憶起昏迷前最後的記憶,仿佛是在路上看到了賣身葬父的女子,一時新奇,是以停下來多看了兩眼。可這中間發生了什麽,又為何會暈倒,她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仔薑歎了一口氣:“姑娘,您可把陛下嚇壞了,等回了宮,定要好好養養身子,斷不能再貪玩了。”她還是覺得飲溪失蹤幾日定然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興許這便是落下病根了!


    說起封戎,飲溪心口又堵上了,不再說話,可視線卻時不時的往門哪裏瞧。


    她還生著氣呢,這一回且得讓他看看,她們神仙也是有脾氣的。


    仔薑一看便猜出她在想什麽,笑了笑:“姑娘昏迷時,陛下守在身邊寸步不離呢,一刻鍾前才離開。聽到姑娘醒了,陛下定會馬上趕來。”


    飲溪嘴上不說,卻在默默的等。


    可等了半晌沒等來想見的那個人,隻有二位宮女回來了。


    那宮女恭敬道:“陛下說既然姑娘醒了那便就此啟程,回京不可耽誤,請姑娘移駕。”


    聽完這話,莫說飲溪,就是仔薑也愣住了。她才在這位麵前美言誇讚,這轉頭便打了臉。


    再回頭看飲溪,那平素裏時刻含笑的眉眼也沒有笑意了,愣愣的,傻傻的。執著的又望了望門,終是垂下眼簾。


    ……


    仔薑扶著她上了車,一路上相顧無言,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飲溪一切如常,掀簾子進去,坐穩當了,又開始呆呆的望著前麵看。仔薑翻出馬車暗格裏放著的梅花糕等幾樣糕點,都是平素裏她愛吃的,為這一次出行,車山備了不少。


    梅花糕果真是她的最愛,她乖乖的吃了,一口一口細嚼慢咽,直至吃完了最後一個,便又抱著手臂發愣。


    仔薑看在眼裏,心裏是愁的要命。


    後來這一路歇歇停停,二人再沒有交談。路過幾個驛站封戎都不曾來看,倒是徐公公來關切過幾次,次次都以陛下的名義。


    直到第二日快午時,終於進京回了宮。


    一路舟車勞頓,雖不必她們步行,卻也是勞累的。幾個宮女平時不出宮,更不坐馬車,回來後皆是腰酸背痛。


    誰知這一入宮便沒有皇帝的消息了。


    等到安頓好了,徐公公又上門來一次。這一次更是有正當理由。


    說這幾日不在宮中,朝會也休了數日,政務堆積,陛下需要時間處理,這幾日會很忙,請姑娘安心歇息,保養好身子。


    飲溪聽了沒說什麽,太清殿中一眾宮人卻麵麵相覷。


    徐德安將一切看在眼裏,轉頭回了不遠處皇帝的寢殿。


    殿內很是昏暗,香爐裏燃上了皇帝常用的鬆香,長幔重疊遮掩,掩住了殿內龍床上的身影。


    他遠遠立著,低聲回稟:“姑娘精神尚好,隻是聽聞您不去了,似有些不高興。”


    床上的男人聽了,低低笑出聲:“……見了不喜,不見又念,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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