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流浪矮人營地的首領,達爾克火錘。”半身人商人昂首挺胸,激情澎湃, 跟個相親介紹人般舌燦蓮花,“他的技藝絕對登峰造極,隻要給他一座工房,他就能打造一切您所需要的東西,武器、防具、家具, 什麽都行質量精良值得信賴”


    蘇茜麵無表情地看著為了增強說服力, 整個都站在椅子上的半身人, 想想對方“來自浮空龍島的小綿羊”的說辭, 覺得不太可信。


    她低頭看了眼那個矮人首領,從他被毛發堆滿的臉上分辨出與自己相似的懷疑。


    “嗯”蘇茜想了想, 謹慎地提議, “要不我們先去工廠”


    矮人咕嘟咕嘟喝完一大杯啤酒, 將空杯子“砰”地頓在桌上,抹了把沾上泡沫的大胡子,粗聲粗氣地說“走吧走吧這個半身人奸商說的沒一個詞可信的”


    這是個憤世嫉俗的矮人。


    蘇茜很快確認了這一點。這個矮小敦實的大胡子一路上都挑剔地東張西望,嘟嘟噥噥地自言自語。


    他說灰精靈“亡靈加精靈,雙倍的麻煩。”


    說龍裔鐵匠“粗糙的工藝仗著天賦投機取巧的家夥。”


    說舊獸人“吵吵鬧鬧,一刻不停,它們都不會覺得累嗎”


    說緘默塔魔法師“呸。”


    他低聲念念叨叨,喃喃自語“這地方會有魔導工廠嘖,那個半身人奸商知道那是什麽嗎不是隨便把幾個蹩腳法師塞進工廠裏就叫魔導工廠的算了,隻要有工廠說不定隻有鍋爐,唉”


    他們來到工廠門口。


    蘇茜打開了工廠大門。


    矮人閉嘴了。


    “噢噢。”他走進大廳,原地轉了一圈,努力仰著短短的脖頸環顧四周,“看起來比我想的好,也不一定,不過至少那個奸商這次沒說得太誇張。”


    蘇茜“啊,那可真不容易。”


    半身人看起來也非常意外,他一臉顯而易見的失策“原來您真的有一個魔導工廠我還以為大概隻是一個小作坊。”


    蘇茜行叭,果然本性難移。


    雖然工廠中有升降機,但這個固執的矮人依舊選擇努力爬樓梯。


    二樓的操作間是個半自動化的工坊,工作台與機械流水線,魔能池與鍛造熔爐,所有工具都掛在最順手的地方,操作台上方有一串長短排列、掛著鈴鐺的拉繩。


    矮人踮起腳拽下其中一根拉繩,“叮鈴”一聲,一台金屬鳥籠通過滑軌落進來,靈巧地停在操作台上,雕花籠身輕盈地向外展開。


    “花裏胡哨。”矮人嘀咕了一句,再度扯動拉繩,鳥籠重新合起,輕巧地落入另一個工作間。


    他又挨個試過架子上工具的手感,然後點燃了熔爐,檢視鍛造的火焰。之後矮人搓搓自己的大胡子,像是為自己沒有挑出什麽大毛病感到懊惱,轉向蘇茜,哼哼了兩聲。


    “好吧,女士。”他甕聲甕氣地說,“我同意您的雇傭,一年至多再多三個月,除了酬金,您還得給我的族人們找塊空地,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不過麻煩讓那些死掉的玩意離我們遠點。”


    達爾克火錘


    種族丘陵矮人


    詳情失去家園的流浪矮人首領,帶著火爐、鐵錘與故土的岩石四處遊蕩。與傳統同族相比,他的技藝不太精細,但這個固執又脾氣暴躁的大胡子不介意嚐試一些新鮮事物。有些時候,背井離鄉的老矮人仍懷念著群山的堅定。


    見蘇茜一時沒回話,矮人即刻吹起胡子“流浪矮人也是矮人你難道見過矮人跟亡靈混在一起嗎除了死了之後”


    “啊,不是,”蘇茜關掉檔案,想了想,“我是想說,其實我還有一座礦山的。”


    流浪矮人首領頓時瞪起雙眼。


    “真的是礦山”


    一路上矮人都在反反複複地確認著“是真的那種礦山不是隨便有個小坑就叫礦山的,你明白嗎”


    “當然是礦山”阿爾德羅像隻領地受到侵犯的大狗,發出煩躁的嗚嗚聲,險些想表演半空翻身,他大聲爭辯,“我死掉的時間比你活著的時間還長呢我可是龍知道什麽是礦山”


    蘇茜覺得這邏輯好像哪裏有些不對。


    矮人死死抱著龍的骨頭,紅棕色毛發被高空的風吹得亂七八糟,嘴上還嘟嘟囔囔地強調“是骨龍。”


    “那也是龍”阿爾德羅用力甩了下尾巴,重申兩看相厭的態度,“我才不想背著一個矮人”


    矮人“我也不喜歡龍還是骨龍”


    矮人看到了真正的礦山。


    他一頭鑽了進去,哆嗦著撫摸著斑駁的礦洞石壁,又用鉗子敲擊著鏽跡斑斑的鐵軌,這個看什麽都不太順眼的流浪矮人沒對年久失修的礦井設施發表任何意見。


    直到他看到坑底的蠑螈養殖場在缺少人手的情況下,大量養殖這些以土石為食、並能積蓄金屬的地底生物是蘇茜獲取金屬礦的最有效手段。


    矮人的頭發與胡子都翹起來了,仿佛是頭張牙舞爪的矮獅子,他夾雜著丘陵俚語狂噴了一通這不倫不類的采礦方式,看上去恨不得跳起來踢蘇茜小腿。


    蘇茜顯得非常光棍“沒辦法,我沒有錢。”


    矮人“”


    蘇茜補充道“也很缺人。”


    矮人摸了摸泛著金屬光澤的岩壁,重重地哼了一聲。


    蘇茜轉過身,朝沒人看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微笑。


    雖然是流浪矮人營地,但營地的近百名成員並不全是矮人。


    有幾個是人類,還有一些是混血,矮人混血是個特別少見的品種,蘇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受控製地想到一些有顏色的和諧物。


    這些遷徙者帶來了一大堆東西火爐與鐵氈、釀酒的酒桶、長著厚實長毛的矮腳牛、還有幾頭母羊與新出生的羊羔。


    他們委婉地拒絕了蘇茜的住處,就在魔導工廠附近找了塊空地,搭建了臨時住所與畜棚。


    他們的住所並非簡陋的窩棚,通過各種支架、木材與布簾組合起來的屋子相當別致,與不遠處的魔導工廠有種莫名相似的氣質。


    蘇茜看著那些忙忙碌碌安頓行囊的矮個子,稍稍感到有趣舊獸人、離鄉的北境獵人、流浪的矮人她好像在經營什麽奇怪的收容所欸。


    不過,也挺開心的。


    雇傭協議商定,除酬金以外,蘇茜還要支付牲畜所需的草料,以此為交換,矮人為蘇茜的工廠工作,同時指導並教授蘇茜指派的學徒。工廠每天為工人兩次工作餐,但額外酒水等需要自行購買。


    閑置數日的魔導工廠終於全速運轉起來,半身人商人等了幾天,以八折優惠價訂走了第一批疾行者2型,再過不久,市集裏的不少遊商也換上自行改裝小攤車。


    更晚一些的時候,每到空閑時就想方設法去礦山的矮人們在城鎮附近找到了采石場。重新啟用采石場容易得多他們有挖掘機啊


    矮人們對開拓者1型的效率讚不絕口的同時,又振振有詞地強調這完全是奇淫巧技。而半身人商人很快又訂走了一批,打上浮空島的標簽,鬼知道為什麽龍會需要挖掘機。


    很快,短暫的豐水季即將走到尾聲。


    養殖場裏的小鷲馬已經羽毛豐厚,足夠越過圍欄,一不小心就會衝進附近田地中撒歡。


    每天都有許多冒險者回到這裏,他們收拾行囊,準備返程。但是,在那之前,去酒館吃一碗熱騰騰的麵再好不過。


    施法者們則抓緊時間泡在圖書館內,進行抄錄與研習。他們不在乎同座的究竟是個什麽派係的家夥,兩個小時的借閱時間結束,立即抓著紙筆出門又重新排隊,隊伍綿延十餘米,每個人都念念有詞,搞得像什麽可怕的邪教現場。


    廣場前停滿行商的改裝小綿羊,他們離開集市,打算在離開前坐下來好好喝一杯。


    酒館的座位捉襟見肘,蘇茜不得不臨時增加了室外座椅,小動物服務生們每天都忙得團團轉。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魔導工廠生產的懷表居然在這些冒險者之間非常熱門。


    這款懷表的功能與普通懷表沒有多少差異,唯一有技術含量的部分是表蓋上能夠照明的沙漏鍾標識。它的製作工序簡單,哪怕初學者也能勝任,蘇茜特地開出這條生產線讓初出茅廬的新工匠們拿來練手的,沒想到一上架便迅速售罄。


    蘇茜想了想,很快就理解了看來出門旅遊要帶紀念品是所有人的通病啊。


    原本熱鬧喧嘩的城鎮很快冷卻下來,不再有新人湧入,每天都有人離去。這些季節性遷徙的冒險者們必須趕在永夜峽穀封穀前離開這裏。


    然而數日之後,霧星河的水位卻絲毫沒有降低,緊接著,他們迎來了一場夏日的驟雨。


    第84章 開業第八十四天


    暴雨下懵了所有人。


    坐在室外的遊商與冒險者被澆了滿身, 滿臉茫然地抬起頭,望著傾盆而下的雨幕, 一名翹著腿抱琴彈唱的吟遊詩人頓時唱劈了高音。舊獸人服務生們用托盤擋著頭頂, 一蹦一跳地跑到屋簷下避雨。


    寶石在雨中奔跑,周身的灰白火焰躍動著,像蓬鬆的皮毛。雨水落到它身上, 騰起大片水霧。雪焰豹踏著水窪跑了兩圈, 又在雨中撲騰了一番身軀, 輕快地鑽進酒館,溫存地在蘇茜手旁來回廝磨。蘇茜一低頭看他,這隻大貓就直接躺下露出肚皮,粗尾巴一甩, 勾著蘇茜的腳踝。


    蘇茜摸了一下,手感依舊清清爽爽不是真正的皮毛就這點好。


    一個跛腳的老冒險者原本在城鎮水渠旁釣魚,見狀嘿嘿笑了兩聲,慢條斯理地將桶裏的虹魚倒回渠中,拎起釣竿, 提著空水桶, 哼著歌, 悠悠閑閑地朝住宅走去。


    矮人營地的住民與商隊的成員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畜棚與貨物蓋上防水布, 副都的騎士趁機抓住因為翅膀被打濕而歪歪扭扭墜地的越獄小鷲馬,被氣咻咻的小鷲馬撲了滿臉雨水與羽毛。


    清新的氣息在城鎮間湧動, 又沿著雨水擴散到更遠的地方, 衝淡了正逐漸變得黏稠的濃霧。


    霧星河的水流變得湍急, 河水漫過淺灘,在繁殖季尾聲新生的蠍尾魚苗也很懵,不知是否應該遵循本能鑽入泥土之下。蘇醒的亡靈在雨中遊蕩徘徊,迷茫地感受著溢散於霧氣中的稀薄生氣。


    暴雨足足下滿了兩天。


    尚逗留在城鎮中的旅人們默契地沒有在這期間離去,有魔法師與煉金術師甚至采集了雨水進行分析,得到的結果就是尋常的雨水,離城鎮稍遠處的雨水倒是帶著一點微弱亡靈屬性。


    一些商人受到啟發,收集了不少雨水,裝進試管中,貼上“永夜峽穀的第一場雨”的標簽。“這是第二場啦。”蘇茜提醒道。


    在這之後,霧星河變得湍急寬闊,與此同時,永夜峽穀並沒有如預想之中般迎來封穀。


    日遊香草開始瘋長。


    這種來自白晝公國的奇妙植物已經到了開花結籽的時節,就跟蒲公英一樣,風一吹,那些頂著絨傘的種子就飄得到處都是。它們大多數都沒能成活,但幸存的那些則迅速紮根,抽出藤蔓。


    實在太多了。


    蘇茜原本隻將這種模擬小太陽種植在牧場與新開辟的農田周圍,雪鈴蘭街區的花壇種植了兩株,獅市長大街種植了一株,還有一株放在了矮人的營地。她本來想再多種一些,但拉斐爾勸止了她。


    因為具有照明與安神的效果,不少人采摘這種毛絨絨的小花放在臥室和圖書館內,不過,離開植株本體之後,日遊香草的花無法存活得太久。


    但現在它們長得到處都是。


    農田裏,牧場中,空地間,路燈上,城鎮泉水,廣場噴泉。連翻倒巷的街心公園裏都長了一點,這種純粹的光元素搞翻了幾隻骷髏,還造成了一次預料之外的小規模爆炸。


    月樹下也有兩株日遊香草紮根,在蘇茜反應過來之前,這種據說不容易存活的罕見植物已經迅速攀上了月樹的枝頭。


    春天結束,月樹上鈴蘭穗般的花朵已盡數謝去,被毛絨絨的日遊香草的花所取代。日光閃耀的絨花與浮光明滅的銀葉相互映襯,極為美麗。


    然而不是誰都能欣然接受這樣的景致的。


    寶石輕車熟路地爬上樹枝,找了最習慣的位置趴下,打算隨便打個盹。結果下一刻就像被燙到一般直接跳到地上,翻了個身,蹭掉身上沾到的花籽。


    雪焰豹蹲坐在樹下,尾巴盤在腿邊,仰頭看著樹枝,向來馴順的眼中有著濃濃的憂愁。


    還有阿爾德羅。


    骨龍原本高高興興,帶著他的小夥伴們守在外城空地上等著日遊香草茂盛生長、絨花覆蓋了原本的土壤。


    “我以前最喜歡這麽做啦”他甩著尾巴,興致勃勃地說,“在花叢裏打滾會有好多好多絨毛飛起來,又暖和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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