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燈火通明,十來艘大小不等的渡船停靠在岸,旅人們正忙著將自己的行囊從卸下或裝艙。棧道下立著一塊路牌,路牌下是三條長椅。


    河灘上長滿了茂盛的鷹矛蘆葦,岸上豎著塊警示牌“小心明火”。好奇的魔法學徒湊上前去,剛剛撥開蘆葦叢,就險些被在裏麵築巢的火椋鳥燒掉頭發。


    他叫了一聲,吐了吐舌頭,訕訕地在旁人的笑聲中退回同學身旁。


    沒過多久,兩輛機械馬車駛過石板路,停在路牌下。車廂門“叮咚”一聲打開,坐在車內的乘客帶著自己的行囊魚貫而出,擁入碼頭,馬車內空下的位置又立刻被等候多時的旅人所填滿。


    伊麗莎白坐在馬車裏,忍不住探出車窗,那座逐漸中間靠近的發光城鎮一點一點與自己記憶中的地點重合,她有些怔然“我好像去年的時候,有來過這裏。”


    她的好友聞言黏過來,親昵地抱著她“哎,快說說,這裏有什麽好玩的,我們要在這裏待好長時間呢。”


    但伊麗莎白卻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去年的時候,這裏還隻有一片廢墟,以及一座簡陋的小酒館。


    馬車平緩地穿過繁忙的街道,最終在城鎮中心廣場旁的站牌停下,學生們下了車,紛紛仰起頭,發出驚歎,就在眼前,那株無人能夠忽略的銀樹照亮了整個城鎮。


    所看到的的一切都與伊麗莎白印象中的截然不同。她看著與樹相互依偎的酒館,溫暖燈光從落地窗內透出,全然不是記憶中破敗的模樣。


    她像做夢一樣被同學們簇擁著走進了那間酒館。


    酒館內人來客往,學生們不免踮起腳,尋找足夠容納下他們的空座位。一隻垂耳兔跑過來,元氣十足地招呼著新客人,領著他們到壁爐旁的長桌旁坐下,打著蝴蝶結的領巾隨著她的腳步一蹦一跳的。


    “哇,真可愛。”好友伸出手摸摸垂耳兔的腦袋,小兔子的耳朵動了動,遞上了菜單,好友接過來翻開,有些驚喜,“誒,好多東西我還擔心來這裏後吃的不好,帶了好多零食呢伊莎,你想要吃什麽”


    伊麗莎白看著那份色彩明亮、畫著手繪例圖的菜單,想了好一會兒“有、有牛奶嗎”


    好友“咦”


    蘇茜俯瞰著自己的城鎮。


    她站在月樹的樹梢,這棵樹已經長得如此之高,以至於當她向下望去時,能夠將她的城鎮一覽無餘。那些高低鱗次的建築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盒子,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尚在興建,街道上的人群與馬車看起來那樣小,仿佛能夠攏進雙手中。


    這種感覺很微妙,又很滿足,就像隔著一層屏幕,好像在手指劃動時還能將視野放大或縮小。


    蘇茜看看身旁的拉斐爾“你以前也常常站在這裏嗎我是說,以前。”


    拉斐爾


    他收回遠眺的目光,看著蘇茜,又像是低頭回憶了一會兒,才說“以前的話,通常會在更高一些的地方”他伸手稍微比劃了一下,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那個時候,月樹比現在要更高呢。”


    蘇茜順著他的手勢抬起頭,隻看到熟悉的霧氣,她想了想,輕聲詢問“那個時候,這裏是個怎樣的城市呢”


    拉斐爾聞言,沉默了片刻,他扭頭望向霧星河的方向,但在這個高度,還無法看見那條滿溢星光的長河,然而死亡騎士的視線卻仿佛能穿透那片濃霧、與時光“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從這裏,一直到河的對岸,無論身處何處,每到傍晚,都能聽見風琴的聲音。”


    蘇茜“那真好啊。”


    她的騎士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遺憾的。總有一天,您也能看見屬於您夢想中的城市,那一定會有不遜於過去的繁華。”


    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唯獨一件事,還是有點可惜。”


    獨屬於繁星環域的晝夜變幻,大概再也無法看到了。拉斐爾說。


    夜幕從天空的這一側逐漸攀升,向另一邊暈染,星空與晚霞同時存在於城市的上空。在年中的那一天,兩個黃昏會在霧星河上空交疊,是屬於繁星環域最迷人的盛景。


    與阿爾德羅與溫妮不同,拉斐爾鮮少主動說起故土的過往,但這個時候,騎士的聲音平靜而溫和,稱不上傷感,也稱不上惋惜,僅僅是有著一點懷念罷了。


    蘇茜忍不住睜大了雙眼,她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試圖從濃霧中看出過往的輝煌“那一定很壯觀吧。”


    “當然。”拉斐爾也抬起頭,但片刻後他又笑著說“不過沒關係,說不定有一天,這裏也將誕生出屬於您的景色,您有很多時間呢。”


    說完他向蘇茜伸出手,舒展開背後的羽翼“走吧,該下去了,奧莉薇婭好像有事找您。”


    第100章 開業第一百天


    搞魔法的, 好像都很有錢。


    比如緘默塔出身的魔法師時不時得燒個公園、拆個雕像,賠償金同樣掏得非常麻利, 簡直恨不得買個包月套餐為所欲為。


    至於學院出身的年輕學生們又是另一種畫風了。


    他們一麵翻菜單, 一麵興趣盎然地問服務生:“有什麽推薦菜嗎?”


    垂耳兔抓著紙筆,聞言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今天的套餐是蘆筍小羊排和奶油蘑菇湯,甜點是香橙慕斯。”


    學生:“好, 那就推薦套餐。”


    垂耳兔:“楓糖鬆餅和蘋果派也很好吃。”


    學生:“好, 那鬆餅和派也來一些。”


    垂耳兔:“熱飲有焦糖奶茶, 冷飲有汽水,啤酒的話我們也有!”


    學生:“嗯,沒關係,都要。”


    垂耳兔:?


    小兔子感到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她停下筆,抬起頭,眼裏有些茫然,這時一隻舉著托盤的小貓人從她身後走過,踮起腳把餐具放到對麵的卡座桌上。


    不少女孩子的目光直接就跟著小貓人搖來搖去的尾巴跑了, 片刻他們對視一眼, 在各自的目光中達成了共識。隻見他們爽快地合上了菜單, 遞還給垂耳兔:“這樣吧, 你們菜單上有什麽就都給我們上一份吧。”


    垂耳兔:“……誒?”


    她顯得有些猶豫:“那太多了吧,吃不完的。”


    “沒關係, 我們都想嚐嚐。”坐在一旁的女孩子笑眯眯地看著小兔子, 滿臉寫著“有錢”,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摸一下你的耳朵需要多少錢?”


    垂耳兔:“誒誒?!”


    蘇茜剛走進酒館,就看到了這一幕。她走上前,撈了自己手足無措的小服務生一把,又提醒道:“不能欺負酒館員工哦。”


    “她真的好可愛!”那個女孩子說,“那是您的寵物嗎?我想買下她,要多少錢?”


    蘇茜低頭看看偷偷摸摸地躲到自己身後的小兔人,搖頭拒絕道:“這不是寵物,也不是商品,她是這裏的自由領民,如果您想要購買或雇傭勞動力的話,可以去翻倒巷的靜謐之眼看看,那裏有亡靈勞動力出售與租賃服務。”


    垂耳兔站在蘇茜後麵,聞言探出半個腦袋,用力點頭附和。


    女孩子見狀歎了口氣,也沒有強求:“算了,等實習結束回去後,我就去買一家這樣的店好了,也用這樣的小動物來當店員!”


    她的同學們習以為常,順勢就討論起店鋪的經營內容、選址、規劃,然後熟稔地計算起投資金額與回報率,最後得出結論:大概率會虧本,但花錢買開心的事,為什麽不做。


    蘇茜:……草,是有錢人的氣息。


    她轉身就走,卻又被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店長姐姐?”


    蘇茜回過頭,看到坐在長桌另一邊的伊麗莎白。她愣了一下,借助客人檔案,才想起這是她的第一個客人。這個小姑娘上一次來到這裏時驚惶狼狽,還總是在哭鼻子。而現在她穿著整潔的製式法師袍,紮著馬尾辮,看起來青春又活潑。


    蘇茜:“啊,是你。你哥哥這次沒有過來嗎?”


    伊麗莎白聞言,耳根有點發熱,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這次是畢業實習,我跟同學們一起來的……這裏的變化好大,我都認不出來了。”


    蘇茜:“是啊,變化很大。”


    她想起了什麽,彎腰輕聲跟垂耳兔吩咐了一句,隻見那隻小兔子一溜煙跑了回去,很快又端著一隻托盤回來,將一杯熱騰騰地牛奶放到伊麗莎白跟前。


    “請你的。”蘇茜說,“先祝你實習順利。”


    伊麗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捧起杯子,剛加熱過的牛奶有些燙口,柔軟溫膩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口腔,伊麗莎白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後用舌頭舔了舔上唇。


    “真好喝。”伊麗莎白說。


    與此同時,蘇茜的係統麵板輕輕一震,屬於伊麗莎白的檔案上有了一行不起眼的更新。


    【喜好:???/特■蘇純牛奶/???】


    ——


    雖然同樣叫作實習,但與動輒就要用雙腿丈量大陸,深入冒險秘境,往往還得殺掉點什麽、解剖些什麽用來寫實習報告的法師塔學徒截然不同,對於這些學院出身的學生而言,與其說這是畢業實習,事實上……就是個遊學夏令營。


    富二代學生們的老師同樣非常有錢,他直接包下位於翻倒巷的兩幢公寓:正對街區公園,兩人間的宿舍內配置有盥洗室、梳妝台與落地鏡,房間需要每日清潔,還要有專門廚師時刻待命。


    蘇茜看看對方支付的金額,覺得這點龜毛完全可以原諒:“可以。”


    解決了食宿問題,老師又繼續交涉:“你們能找到那種可以看到亡靈,但又不會受到攻擊的地方嗎?如果還能采集到一些永夜峽穀的特有素材就更好了。”


    蘇茜:“……”


    她隱隱感到某種奇妙的熟悉感。


    蘇茜沉吟了片刻:“公共馬車往礦山的二號線會經過亡靈聚集地,到時候可以讓馬車減速或者停靠。至於素材——礦山內有灰燼蠑螈養殖場,能夠采集腐化礦石。”


    “那真是太好了,”老師說,順口還倒了點苦水,“我們過去通常去回音溪穀與銀鬆林,不過,那裏的外圍部分現在已經很難見到什麽特有魔獸與素材了,居住條件也一般,唉。”


    ……還真是夏令營啊!


    蘇茜撓了撓臉,斟酌著道:“其實,如果想嚐試一下與亡靈戰鬥的感覺,也不是不行啦。我們有亡靈法師可以操控亡靈,不過,因此損壞的亡靈與設施都需要您額外付款。”


    “就是這個!”老師聞言,頓時興奮拍桌:“錢不是問題!”


    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特別殷切地詢問:“能再增加一些背景進行演繹嗎?比如說邪惡的亡靈綁架了公主,而聞訊趕來的騎士需要再天亮以前打到所有的亡靈什麽的。”


    蘇茜:草,還搞角色扮演,居然這麽時髦的嗎?


    帶隊老師渾然不覺蘇茜臉色複雜,依舊興致勃勃地提議:“我聽說在這裏新開的學院內任教的是銀精靈,能不能找個機會去看看銀精靈,如果可以摸一下就更好了……”


    “我們可以為此付錢。”他又強調。


    蘇茜:“……”銀精靈跟她簽訂契約時大概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會成為永夜峽穀的一道特別的景點。


    蘇茜:“看銀精靈也可以,但最好不要伸手摸。”


    然後她清楚地看到對麵的老師臉上出現了一絲遺憾。


    與帶隊老師交涉結束,蘇茜拎著酒館日誌鑽進市政廳,試著給這些夏令營學生規劃出一個旅遊……呸,實習日程。


    參觀魔導工廠、近距離接觸骨龍、橫穿亡靈聚集區域,再前往礦山親手采集腐化礦石。至於亡靈實戰則需要提前準備一番,傳統的骷髏與僵屍毫無新意,最好能抓一隻猩紅獵手或食人魔壓陣,還有一個晨曦學院的遊覽項目,運氣好的話可以在午休時間時蹲到落單的銀精靈。


    蘇茜麵對事無巨細的規劃列表,恍然察覺到那種莫名其妙熟悉感因何而來:自己簡直像極了個俄羅斯旅行社的客服。


    而那名帶隊老師卻對此讚不絕口,恨不得將蘇茜引為知音,爽快地全款支付了全部費用:“太好了,我覺得今後應該就把實習地點放在永夜峽穀!”


    第101章 開業第一百零一天


    艾米跳下城鎮公交, 背著獵弓,步履輕快地走進驛站內。


    這個來自北境的小姑娘在這一年來幾乎脫胎換骨, 她仍然不太搞得清楚與文字或數字相關的東西, 在藝術鑒賞上也沒有什麽天分,但她的雙手天生擅長持弓。


    她的銀發已經變長了很多,為了行動方便紮了起來, 露出了尚帶著雀斑的臉, 顯得清爽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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