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薔薇並沒有接著蘇三的話茬往下說,她隻是用一種近乎自語的聲音道:“你想知道嗎?”


    她溫柔的目光也已沒有再看蘇三,而是停在手中的那朵薔薇上。


    蘇三牙齒一咬,脖子一梗,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來:


    “不想!”


    紅薔薇微微一笑,甜甜地道:“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恨我嫁給了別人?恨我無情無義,沒有等麽?”


    蘇三惡狠狠地道:“我是恨,恨我自己!恨老子在路上為什麽不抓住你,或者是幹脆一掌要了你的命!要不,老子也不會受眼下這份苦了。”


    紅薔薇“格格”嬌笑道:“你根本就不願意傷害我,是麽?為什麽?你能不能告訴我?”


    蘇三氣急敗壞地吼道:“為什麽?好男不跟女鬥!這是江湖上的名言名規!”


    “難道就因為這個?”紅薔薇近乎天真地偏偏可愛的腦袋。


    可惜蘇三看不見,也不願看。


    “一點不錯!”蘇三吼道:“姓金的丫頭,痛痛快快給老子一刀算了,別他媽的折磨老子好不好?”


    紅薔薇卻隻當是在和蘇三說悄悄話談心似的:“如果你當時真的一下抓住我……胸脯,或是一掌打死我,你會難過嗎?”


    好半天,沒人出聲,她們似是在等待蘇三的回答。


    蘇三奇怪地又平靜下來了:“我想我會很難過,因為我若殺了你,就是殺了一個女人,而一個男人居然會動手擊殺一個女人,無淪如何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老子縱橫江湖以來,從來沒動手殺過女人。即便上次和孫山一起用計使梁悅和張功曹同歸於盡,我們也沒有動手。”


    群玉突然開口叫道:“蘇三,你在回避!”


    紅薔薇不快地瞟了群玉一眼,群玉隻當沒看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裝作沒看見。


    蘇三懶洋洋地道:“有時候沒眼睛的人比有眼睛的人看事情看得更清楚些!我告訴你,群玉小姐,你錯了,不過還不算太錯,你現在要趕緊改正錯誤還來得及。如果蘇某人沒有猜錯的話,金姑娘,或者叫霍夫人吧,已經對你大起反感了。這裏雖然是你的家,但你卻無法擺脫她的控製,你要是惹惱了她,自然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當然,我這也不過是一句閑話,也可能隻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哈哈,哈哈……”


    群玉心中一凜,悚然望了望紅薔薇,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紅薔薇麵色卻十分恬靜,她的嗓音也十分恬靜:“蘇三,你不要耍你那些心計!你想離間我們姐妹,好製造脫困的機會,那是休想!”


    群玉心裏一鬆,那種無名的恐懼感馬上就減輕了:


    “就是!蘇三,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鬼花招,我才不會上當呢!”


    蘇三苦笑連天:“好、好、好,算我放屁白說,行了吧?唉,好心未必就有好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可歎呀,可歎!”


    紅薔薇輕顰淺笑:“行了,行了!你還有完沒完?跟你在一起總是纏不清,真是的!”


    蘇三馬上大怒:“誰要跟你纏清了?什麽有完沒完的?你說話最好注意點,少惹老子不高興!”


    “唉,怎麽我一開口,你就總是氣呼呼的呢?”紅薔薇笑得花枝招展,可惜蘇三還是不願去看。


    蘇三平靜地歎了口氣,又不出聲了。群玉瞪大眼睛,看看蘇三,又看看紅薔薇,好像是在看一出莫名其妙的戲。


    “好吧,咱們回到原先的話題上來。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你想不想知道?”


    紅薔薇這次神情很正經。


    可蘇三卻扯起了呼嚕,扯得山響。


    群玉簡直都有些受不了他的呼嚕了,心裏隻是歎氣:


    “老天爺喲,呼嚕這麽響,哪個女人敢要你喲。……”


    紅薔薇卻仿佛聽得很受用:“蘇三,別打馬虎眼!我告訴你,我抓你的目的,是不想讓你去通知公孫奇、去幫助燕雙飛。我要報仇,可仇人又大多是你的朋友,我就隻能把你關起來,讓你不能動手。怎麽樣,聽明白沒有?”


    蘇三的呼嚕聲停了下來,“其實這個答案很一般,根本就在蘇某人意料之中,我根本就不吃驚。”


    “你不感到吃驚是很自然的,我承認你能猜得到。”


    紅薔薇歎道:“但你一定會很著急,這一點你好像也不得不承認。”


    蘇三也歎氣,歎得更響:“我真奇怪,世上總有那麽多女人,喜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自高自大。”


    紅薔薇好看的嘴唇禁不住抿了起來,很顯然,她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難道你就不想救你的朋友們嗎?”她冷笑起來:


    “你不是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把友情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嗎?”


    蘇三的嘴唇顫了好幾下,半晌,他才有些嘶啞地笑了笑:“你不會是公孫奇的對手,我根本用不著為他擔心!”


    紅薔薇揚聲大笑起來,好半天才喘著道:“你把寶押在邊澄身上了,是不是?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蘇三的眼睛倏地睜開了,恐怖地盯著紅薔薇。


    他的臉色已慘白。


    他盯著紅薔薇,紅薔薇也盯著他,隻不過兩人目光中的含意是截然不同的。


    蘇三的目光裏滿是驚恐和悲哀。


    紅薔薇的目光裏卻盡是得意和驕橫。


    蘇三舔舔幹裂的嘴唇,吃力地問道:“你這話是……


    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一點意思也沒有!”紅薔薇嬌笑著站了起來,輕盈地走到他麵前,俯視著他,笑眯眯地道:


    “你看,我隻不過說了一句很輕巧的話,就使你不得不睜開眼睛。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我很聰明?你現在可以好好看一看這裏的情形了。”


    蘇三狂怒地吼道:“我不想看!你告訴我,我為什麽不能把寶壓在邊澄身上?”


    他現在的確是把寶押在邊澄身上了。現在的邊澄武功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明白,三年的少林生涯,不會使邊澄的武功變差的。


    隻要邊澄在,公孫奇和錢麻子當然不會有什麽事。


    更何況公孫奇本人就是一個高手,雖然已多年不履江湖,但現在仍然有很強的實力。


    燕雙飛一定已在去餘姚的路上了,由他們三個人出手,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錢麻子雖已無力出手,但找個地方藏起來總是件容易的事。


    可紅薔薇的話,卻摧毀了蘇三的自信:“邊澄嗎?他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想靠他,那是靠不住的。”


    蘇三簡直已快氣瘋了:“為什麽?”


    群玉不忍心再看他那副模樣。


    紅薔薇高傲地昂起頭,冷峭地俯視著蘇三的眼睛,冷冷道:“因為不出三天,邊澄就會乖乖地來找我,懇求我收留他,拜倒在我腳下,像條狗似地搖尾乞憐!”


    蘇三怔了怔,居然不生氣了,對紅薔薇看了又看,眼珠上下滑動,口裏嘖嘖有聲:“奇怪,真奇怪!”


    群玉忍不住叱道:“有什麽可奇怪的?你少賊眉鼠眼地亂看女人!”


    於是蘇三又去打量群玉,一本正經地道:“群玉小姐,紅薔薇是不是犯病了,燒糊塗了?怎麽你都沒看出來嗎?唉呀,得趕緊去請個大夫瞧瞧啊!”


    “放屁!”群玉叱道:“誰說金姐姐生病了?”


    “沒犯病?”蘇三似乎吃驚:“不會吧?沒犯病怎麽會胡話連篇呢?”


    紅薔薇冷笑道:“蘇三,你是不信是吧?那好,咱們打個賭怎麽樣?”


    蘇三“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喜孜孜地道:“妙極,妙極!你說怎麽賭,賭什麽?”


    紅薔薇緩緩坐回椅中,冷冷道:“很簡單。若是三天之內,邊澄不來投靠我,我就放你走,還把我的舌頭割下來送給你!”


    “你的舌頭?送給我?”蘇三嚇了一大跳,“你居然敢下這麽重的賭注?難道你真以為你贏定了嗎?”


    “怎麽?敢不敢?”紅薔薇冷笑道:“你要輸了怎麽辦?”


    蘇三沉吟半晌,才笑道:“我的舌頭還真不想給人家,要不我這‘巧八哥’的名頭不就報廢了嗎?這樣吧,我把這雙看錯人的眼睛給你。怎麽樣,還算夠意思吧?”


    群玉嚇得臉色慘白,她知道這兩個人不是在開玩笑。


    舌頭和眼睛,豈不都是每個人最珍貴的東西?


    為什麽他們要拿這些最美好的東西來打這種殘酷的賭呢?


    群玉想不明白。


    她知道她這輩子也許都想不明白。


    於是她輕輕歎了口氣,看看蘇三,又看看紅薔薇,慢慢轉過身,隱入了黑暗之中。


    屋中紅燭高燒,紅燭的光明,卻照著兩個臉色晦暗的人。


    蘇三早已閉上眼睛,在燭光中,在波斯地毯上“很香很甜”地“睡著”了。


    紅薔薇高高坐在椅上,默默凝視著地上那個曾經癡戀過自己的男人,一時間也忘了周圍的一切,連身後的來人她都沒發覺。


    這是一個豐神俊爽、灑脫風流的男人,歲數不太大,也不會太小,約摸有三十一二的樣子。


    他的衣著很精美,但不華麗;他的目光很明亮,但並不銳利。


    在他身上,有一種成熟、寬容、溫厚的氣質,有一種讓少女們不能自持的魁力。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紅薔薇的身邊,默默地立了好一會兒,靜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蘇三。


    半晌,他才輕輕笑了一聲,道:“這位就是蘇三蘇少俠?”


    他的聲音渾厚悅耳,尤其是輕輕說話時,更加動聽,扣人心弦。


    紅薔薇卻仿佛被閃電擊中似地一下轉頭,驚恐地道:


    “你--”


    那人微微一笑,大手溫厚地拂上她的肩頭。她的肩頭立刻起了一種輕微的顫悸。


    那人柔聲道:“你以前常跟我提起的那個蘇三,就是他嗎?”


    紅薔薇低下眼睛,有些慌亂地低聲道:“是的,就是他……”


    她在所有其他人麵前,都高傲得像個凜然不可侵犯的女神。可在這個男人麵前,她卻似乎已變成了一隻最柔弱的小羊羔。


    那人又笑了一聲,道:“看來他很累也很困,應該找一間上等客房讓他好好睡上一覺,你說呢?”


    紅薔薇的臉色一下慘白如雪,她還沒說話,地毯上的蘇三卻已笑出了聲:“霍名山,這是老子今晚聽到的最讓我滿意的話。”


    那人當然就是霍名山——號稱武當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霍名山。


    也是紅薔薇的丈夫霍名山。


    蘇三很開心似地睜開眼睛,看著霍名山,又看看紅薔薇,笑嘻嘻地道:“霍名山,我發現你實在是這個世上最最可愛的人。一直到現在,我才算伸了冤了!”


    霍名山很謙虛地笑道:“蘇少俠太誇獎了。霍某何德何能,怎敢妄稱是人世間最可愛的人?”


    “能,能,咋不能呢?”蘇三連連奉承:“別的不說,紅薔薇今晚折辱我老人家好長時間了,沒想到你一來,她就沒勁兒了。我怎能不得意,怎能不誇你呢?”


    紅薔薇的臉色已白得像石灰,一雙美麗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著。那朵薔薇花也已被她捏碎了。


    顯然她已氣極,卻又隻好隱忍不發。


    霍名山卻很認真地點點頭道:“這其實也沒有什麽。


    拙荊很任性,當閨女的時候還不妨事,但一為人妻,自然就要克盡婦責。做丈夫的若不好好管教她,也就不能算是盡到了夫責。阿薇你說是不是?”


    紅薔薇低眉順目,顫聲道:“是,是的。”


    蘇三哈哈大笑起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我真快活,哈哈哈哈……老子實在是許多年沒看過這麽精采的皮影戲了,哈哈……,謝謝,謝謝二位,演得真精彩,哈哈哈哈……”


    兩滴珠淚,悄悄沁出了紅薔薇美麗的眼角,但她很快用一個優雅的撩發動作擦去了淚水。


    她為什麽流淚?


    是因為丈夫對她的羞辱?還是因為舊情人的嘲弄?


    霍名山卻仍然在微笑,一直等到蘇三笑夠了,才和和氣氣地道:“蘇三,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來幹什麽?”


    蘇三喘著粗氣,道:“不知道。”


    霍名山沉痛地歎了口氣,道:“你這麽笨的一個人,居然還敢自稱是聰明人,居然還有人在你三歲時就把你當神童!蘇三,你實在是汙辱了‘神童’這兩個字!”


    “神童不神童,那是人家愣要那麽叫我,我也沒辦法。其實那時候我還屁事不懂呢!”蘇三居然謙虛起來了:“我是後來才變聰明起來的。”


    “可你要是真聰明的話,怎麽會不知道我來幹什麽呢?”


    蘇三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猜測道:“找你老婆去睡覺,對不對?”


    紅薔薇憤怒的目光劍一般刺向蘇三的眼睛,可是蘇三根本就沒去看她。


    霍名山驚訝地點點頭,道:“你果然還是很聰明的,你猜對了,我是來找她去陪我睡覺的。當然,主要還是為了幹那檔子事兒。阿薇的床上功夫還不怎麽行,不過她學得很刻苦,進步很快。”


    蘇三大笑:“怎麽樣?我說我聰明吧!果然一猜就中,哈哈!”


    紅薔薇掙開霍名山的手,一聲嗚咽,掩麵飛奔而去。


    霍名山看著蘇三,蘇三也看著霍名山,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紅薔薇飄遠了的嗚咽。


    霍名山突然止住笑,好像他根本就不曾笑過。


    他的臉色也已變得冰冷慘厲。他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蘇三。


    蘇三也覺得這時候再笑下去實在有點傻,便很知趣地打住了,似乎有些不解地望著霍名山。


    半晌,霍名山才從牙縫裏迸出一句話來:


    “蘇三,你他媽的隻配送去喂狗!”


    蘇三歎氣:“那你就錯了!老子還不配去喂狗,喂狗狗都未必肯吃!”


    霍名山一怔,飛起一腳,正踢在蘇三的左頰上。


    蘇三的左頰立時鮮血淋淋,腫起老大一塊。


    “看你個王八蛋還嘴硬!老子踢死你!”


    蘇三被踢得直犯暈,說話也含糊不清了,“你狗日的……敢打……老子!”


    “嗬,你還敢頂嘴?”霍名山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似地左一腳右一腳,把蘇三的身子踢得四處亂飛亂撞。


    地毯上不多時已灑滿了鮮血。蘇三也已變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肉球了。


    霍名山不再出腳,冷笑著摸出塊潔白的手帕,拭了拭濺在麵上手上的血跡,將手帕拋到蘇三身邊,冷笑道:“今日算是便宜了你個小王八蛋,哼哼……”


    他背著手,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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