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城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臭嘎子雖然去過很多地方,也還是被昱城迷住了。隻可惜臭嘎子這人渾身沒一根雅骨,否則一定會搖頭晃腦地來上幾句詩文。


    可當他一想起石誠石不語就住在昱城,興趣馬上就低落了許多,看什麽都不起勁兒。


    要知道,臭嘎子來昱城不是遊山玩水,而是來送死的。


    一個將死之人,怎麽還有情致去欣賞美景呢?


    昱城第一家酒店,當然是臨江樓。


    臨江樓就建在新安江畔的大石橋邊,幾乎是憑空而起的。憑欄遠眺,把酒臨風,可以一覽新安江上舟來楫往的勝景。


    幾根粗長的木柱,將臨江樓支撐了起來。


    看起來臨江樓隨時都有可能倒進江裏去,而實際上臨江樓從未倒過。


    自北宋仁宗年間起,臨江樓就立在這裏了,而且還將不知屹立多少年。


    現在臨江樓酒店的大老板,就是武林異人石誠石不語。


    石不語今年六十一歲,相貌清奇,衣飾古雅,象個修身證道的真人。如果石不語走在路上,人家告訴你說他就是臨江樓的大老板,你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麽一個“真人”怎麽會和最世俗的東西——酒食和錢財連在一起。


    如果你要想知道神仙是個什麽模樣,看看石不語就行了。


    石不語正在卜卦,神情很虔誠。


    他麵前是一張美麗的大理石案,案上有一個碧玉卦筒,筒裏則有六十四根碧玉卦籌。


    他置身的這個房間很大很亮敞,也很雅致清潔。


    若說石不語象個修真的人,他的房間就象是丹房。


    石不語卜得了一卦,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卜到了什麽不吉利的卦象。驀地,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石不語的大笑聲,很有感染力,如果房中還有其他人的話,一定也會跟著大笑起來。


    可房中隻有石不語一個人。


    石不語笑了一會兒,麵色一寒,輕輕按了一下案邊的一個鎮紙玉獅子的尾巴。


    一個精幹的中年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中,你根本就看不清他是從哪裏“出冒”來的。


    中年人躬身道:“師父,什麽事?”


    石不語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叔牙,你猜猜我剛才得了哪一卦?”


    中年人一怔。


    石不語從來不跟門人這麽推心置腹地說話的,今天是不是有點反常?


    但中年人深信,石不語的卦是十分靈驗的。


    石不語微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方才占了‘小過’卦初六爻,‘飛鳥以凶’,再則上六,‘弗遇,過之。飛鳥離之,凶,是謂災眚。”


    中年人眼皮跳了一下,沉聲道:“叔牙不明白。”


    石不語解釋道:“飛鳥飛過,帶來了不祥的征兆,這是‘飛鳥以凶’四字的本意,上六爻則是說,沒有錯誤而去責備他,是不對的,正如飛鳥本身並沒有錯誤,不能張開羅網來對付它,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會有災難發生。”


    中年人冷冷道:“世上居然還有人敢到昱城來撒野麽?”


    石不語歎了口氣,道:“如果有人找我,不要難為他,領他來見我好了。”


    中年人一低頭,恭聲道:“弟子遵命!”


    石不語又道:“隻不知飛鳥此刻落在何處,待我且再占一卦!”


    中年人不懂易理,隻有靜靜地垂手而立。看師父施展“法術”。


    石不語捧起卦筒,搖了幾下,雙目微微閉上,口裏低聲念叨著什麽,活象個捉鬼的符水道人。


    一隻碧玉籌跳了出來,石不語伸手接住,看了看,道:“唔,是需卦,我且再占爻位。”


    不一會兒,又一隻碧玉籌跳了出來,石不語微笑道:“原來是‘需’卦九五、上六。


    ‘需於酒食,貞吉’。嗯,來人必是在臨江樓上出現。”


    中年人似乎深信不疑:“叔牙馬上就去臨江樓,領他來見師父。”


    石不語卻沉吟了:“慢著。”‘入於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這麽說,不止是一隻飛鳥,還有三個人?……怪了,怪了!……叔牙,吩咐莊中人等,這幾日萬事小心。”


    中年人轉眼間就消失了,好象他根本就沒來過似的。


    石不語站起身,沉呤著慢慢踱了起來。


    “飛鳥以凶……飛鳥離之……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


    他一麵沉思,一麵踱來踱去,繞著大理石案轉圈圈。


    “不速之客?會是什麽樣的人呢?飛鳥又是誰呢。”


    石不語皺起了眉頭,伸手又去拿卦筒。


    你若是問石不語,世上究竟有沒有鬼神,他一定會說沒有,而且會告訴你,世上絕不可能有鬼神,當然不會有鬼神。


    他還會告訴你鬼神之說的虛妄怪異、荒誕不經之處,以及世上為什麽會有鬼神之說。


    但石不語卻相信占卜算卦,他這一付卦籌實際上就是他一切行動的準則,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對石不語來說,這六十四根碧玉籌可以解決世上的任何問題。


    可你如果就此認為,石不語其實是個相信鬼神的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石不語真的不相信鬼神,但相信天道,相信運數。


    卦籌所代表的,就是天道運數。


    而石不語認為,自己是個洞曉天機的人。他相信卦籌,其實就是相信他自己。


    所以石不語遇事都要占一卦,奇怪的是,據稱石不語的卦沒有不靈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石不語的這個習慣,知道的人也極少曉得石不語的卦靈驗無比。


    賣卜的術士們都知道久占必有失,而石不語的從未失誤說明了什麽呢?


    是不是有詐?


    當然不是。有詐是騙別人的,石不語怎會自己騙自己呢?


    石不語又占一次,巧了,仍舊是“有不速之客三人來”!


    石不語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這三個人,絕對該是他意想不到的了。


    於是石不語呼了口氣,不再去費心思了。天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強求呢?


    石不語起身,微笑著搖搖頭,伸了伸懶腰,走到牆邊,在牆上掛著的一幅米芾山水畫的掛軸上摸了摸,雪白的牆壁頓時向兩邊移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石不語輕輕敲了敲門,門就悄然打開,裏麵有一聲柔媚蝕骨的低笑飄了出來,石不語閃身進門,牆壁在他身後無聲地合上了。


    石不語的山莊裏,隨處都是機關。石不語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而且他也很懂得享受,他剛走入的那道門裏,一定有一個嬌美的人兒在等著他。


    天知道石不語這座看似幽雅恬淡的莊園裏,會有多少機關埋伏。若是有人想行刺石不語,那隻能是做夢罷了。


    連接近都很難的人,又怎麽會被暗殺呢?


    半個時辰後,石不語精神煥發地又走了出來,那個女人卻沒有這個機會了,也許她會在那道門裏呆上好幾年呢!


    臭嘎子坐在江這邊的草地上,隔江打量著臨江樓。


    任蓮隻是要他一月之內殺了石不語,可沒有提供什麽計策,一切都得由臭嘎子自己打主意。


    這可難為死臭嘎子了,因為臭嘎子很少動腦筋去算計別人。


    如果馬老白還活著,而且處在臭嘎子現在這種境況,他一定知道該怎麽對付石不語。馬老白被稱為“天下第一暗殺高手”,當然對暗殺之道有著深刻的理解,而臭嘎子呢?臭嘎子對暗殺一竅不通。


    暗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學會的。


    臭嘎子歎了口氣,往地上一躺,仰望著藍天白雲,喃喃罵道:“媽媽的,老子真是倒透了黴!”


    說來說去,都是野丫頭不好,若不是野丫頭四處追殺他,他就不會跑到鎮江,當然也就不會碰到任蓮。而碰不到任蓮,又該有多快活呢?說不定他這會子正在痛痛快快地喝酒呢。


    一想到酒,臭嘎子才發現自己都快流哈剌子了,江那邊臨江樓裏的酒香似乎隔江都能聞到。


    臭嘎子再也坐不住了,一下跳了起來:“媽媽的,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子先去喝點酒,順便打探打探消息也好。”


    一念及此,臭嘎子便恨不能馬上飛上臨江樓,可沒辦法,還得老老實實地過橋,慢慢走過去。


    說實在話,任蓮請臭嘎子暗殺石不語,實是太難為臭嘎子了。


    可不管怎麽說,他是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臨江樓上,果然是客滿酒香。臭嘎子撈過一條板凳,楞擠在一張桌邊,擠得那幾個酒客眉頭直皺。


    臭嘎子卻顧不上這些,剛坐下,便將桌子拍得山響:


    “酒!老子要喝酒!快點拿酒來!”


    桌上其他人的酒碗菜碟都被拍得一陣亂翻,一塌糊塗,幾個酒客驚呼著跳了起來,其中一個吼道:“小雜種,你幹什麽?”


    臭嘎子一巴掌就掮了過去:“幹什麽?揍你個老雜種!”


    那酒客被打得昏天黑地,另幾個也急了:“有你這麽不講理的人嗎?”


    看來,他們都還想以理服人。


    可臭嘎子窩了這許多天的火兒全都燒起來了:“老子就是不講理,就是不講理!你們敢把老子怎麽樣?”


    小二趕了過來,怒叫道:“好小子,你瞎了狗眼了,敢跑到臨江樓來撒野!照打!”


    臭嘎子頭也沒回,一拳後搗,正砸在小二杵過來的一張板凳上,板凳立時回擊,撞上了小二的嘴巴,小二當場就被打飛了。


    “喲嗬!”一聲怪笑,管帳的師爺拎著算盤,從櫃台後來轉了出來:“真看不出啊,小子,你還行,有兩下子。”


    臭嘎子冷笑:“你是不是也想吃上一拳?”


    師爺笑嘻嘻地搖搖頭道:“我不喜歡吃別人的拳頭,而且,你也不可能打到我,你的武功雖然也還算不錯,但要在臨江樓撒野的話,還差了許多哩。你最好還是先打聽清楚,這裏是誰的地盤,再來送死吧!”


    “你想抬出石不語來嚇唬我?”臭嘎子頓時紅了眼:“那你吃老子一拳再說!”


    話未落,拳已到,風聲獵獵。


    師爺急忙閃避,但還是稍稍晚了一點點,這一拳從師爺的左耳邊擦了過去。


    師爺的左耳從此便缺了一大塊。


    “好小子,你還真打啊!”師爺還沒有感到疼痛,還在大叫:“小的們,一起上!給我往死裏打,打死了,扔到江裏喂王八去!”


    當十幾個打手湧出來時,師爺已痛得蹲在了地上,捂著左耳,臉都白了。“住手!”


    樓中響起了一聲威嚴低沉的斷喝。打手們立時定住,恭恭敬敬地低頭哈腰。


    臭嘎子回頭,斜眼瞅瞅身後,看見了一個麵色陰沉的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看他,目光既陰又毒,臭嘎子看著他,就象看見了一條毒蛇——一條連花紋都很難看的毒蛇。


    中年人冷聲道:“這位壯士,我們老板有請。”


    臭嘎子一下呆住了。


    老板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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