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妧在裴瑧懷裏靠了一會兒,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微微抬頭看向裴瑧。


    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沒有任何悲喜之色,凝望著窗外的一雙黑眸,猶如兩泓深潭,望不穿,也看不透。


    這一瞬間,蘇妧對裴瑧莫名生出一些害怕,隻是與從前不同,從前她對裴瑧的怕,讓她見了裴瑧下意識的便想逃走,而現在的她雖怕裴瑧手中的權勢,怕他這般狠戾的性情,但卻又莫名想要靠近他,想得到他的庇護。


    蘇妧伸開胳膊抱緊裴瑧的腰,把臉深深的埋進裴瑧胸前。


    *


    蘇卓遠趕去雲兮樓赴宴是騎馬去了,為了送靈兒回宮,特意讓酒樓的夥計幫忙租了一輛馬車。


    因事發突然,時辰又有些晚了,夥計能替他們租到的,隻有一輛雙駕的小馬車。


    蘇卓遠怕靈兒這樣身份的姑娘會覺得這馬車太寒酸,本想讓夥計再去租一輛,可靈兒倒是絲毫不嫌棄,笑嘻嘻的先行上了車。


    蘇卓遠本就是為了送靈兒才租的車,靈兒不嫌棄,他一個大男人更是無所謂了,付了夥計租車的銀錢後,也上了車。


    馬車小,車廂自然也小。


    蘇卓遠的身材雖算不上壯碩,但卻是人高腿長,他和靈兒麵對麵坐在車廂裏,兩人的膝蓋幾乎抵到了一起。


    隨著馬車緩緩而動,車廂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起來,靈兒和蘇卓遠本就快靠到一起的腿,便時不時的碰到一起。


    蘇卓遠見狀,忙把自己的腿往回收了收,兩隻手放到膝蓋上,目光垂下落在自己的手上,一副無欲無念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打坐念經的大和尚。


    靈兒抿嘴偷笑,她原本隻是見蘇卓遠長得好看,心裏對他有些微乎其微的好感,總想要多看他幾眼,這會見他這副有些呆傻的君子做派,心裏倒隱隱生出了一絲別樣的感覺。


    靈兒上頭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她是安寧侯府的嫡幼女,又因自小走丟過,家裏人都疼惜她,對她更是格外偏寵。靈兒如今已到了將要出閣的年紀,京中的權貴世家想要借著她和安寧侯府攀上姻親關係的數不勝數。


    正是因為此,靈兒這一年多以來實在是見過太多借各種由頭試圖接近她的貴公子哥,他們或是對她曲意逢迎,或是道貌岸然,或是虛情假意……


    靈兒本就是市井中長大的,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比一般閨閣中的貴女要通透的多,那些帶著各種目的試圖接近她的男人,她自然一個也瞧不上。


    靈兒又抬眸瞧了蘇卓遠一眼,抿了抿微微上揚的嘴角,將自己的一雙腿也往回收了收。


    從外頭租來的馬車自然進不去皇城,蘇卓遠讓馬車夫將車停在路邊,他跟車夫要了一盞燈籠,送靈兒進宮。


    靈兒亦步亦趨的跟在蘇卓遠身後,時而抬眸望一望他寬闊的肩膀,時而又偏過頭,看一看他提著燈籠的手,唇角始終微微上翹著。


    進皇宮的那段路那麽遠,可他提著燈籠走在她前麵,卻不過一會的時間便走到了。


    守門的侍衛見了靈兒,忙迎了上來。


    蘇卓遠衝靈兒行了一禮,說了兩句客套話,轉身提著燈籠沿來路離開。


    靈兒望著蘇卓遠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那一點兒朦朧的燈光徹底淹沒進夜色裏,也略顯失落的回了宮。


    *


    夜色漸深,裴瑧見時辰不早了,原想帶蘇妧回去,兩人方才走到雅間門口,便聽外頭一陣吵雜的喧嘩聲。


    有個粗糲的男音高聲嚷嚷道:“爺一早定下的廂房,哪個膽大包天的給占了?走,帶爺瞧瞧去。”


    裴瑧聽這聲音,忙把蘇妧拉到了一旁,搖了搖頭,示意蘇妧不要出聲,他打開半扇門出去,又隨手把門帶上了。


    先前招待裴瑧一行人的小廝,領著一個年輕公子正向這邊走來。


    裴瑧瞧了一眼來人的樣貌,緩緩別過了臉。


    那夥計見裴瑧站在門口,伸手指了指,衝他旁邊的年輕公子道:“就是這個人,就是他非要占了段爺的雅間。”


    這被喚作段爺的公子本名段瑞,是大理寺親家的公子。


    段瑞遠遠的瞧了瞧裴瑧,因裴瑧別過了臉,他瞧不見裴瑧的樣貌,隻是瞧著這人的身形越看越像一人。


    段瑞心裏覺得奇怪,腳下的步子越走越慢。


    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穿竹艾綠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從後麵追了上來,其中一個人拍了拍段瑞的肩膀:“不是說要來找占雅間的那人算賬嘛?算了嘛?今日真是晦氣,出來聽個曲,先是撞上了許四的事,連定下的雅間也能讓人給占了去。”


    被人簇擁著的錦袍男子隨眾人一起看向段瑞。


    段瑞眨巴眨巴,朝裴瑧的方向努了努嘴。


    錦袍男子微微轉眸,瞧了瞧裴瑧,當即快步走上前,有些不敢置信的喚道:“三哥?”


    裴瑧齒序行三。


    裴瑧回過頭,麵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目光最後落在喚他三哥的錦袍男子身上,淡淡應道:“四弟。”


    這錦袍男子正是如貴妃膝下的四皇子裴珅。


    裴珅笑了:“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上三哥,三哥今日怎麽得空出宮來了?”


    裴瑧沒有應聲,眉梢微微一挑,睨了段瑞一眼,淡淡道:“我先前不知這是你定下的雅間,倒是失禮了。”


    段瑞聽的腿一軟,差點當著人跪了下去,隻是礙於都是微服出來的,他不好暴露裴瑧的身份,張了張嘴,想求個饒,又不知從何求起。


    “誤會,都是誤會,三爺哪有失禮的,”段瑞轉了轉眼珠兒,極力給自己找台階下,瞥見了一旁正傻愣著的夥計,伸手打了人一耳光,“都是這混賬東西,胡亂說話,還不快給三爺道歉。”


    那夥計忙躬身上前給裴瑧行禮:“都是小的的錯,是小的胡言亂語……”


    “算了吧,這些人成日裏打雜跑腿的混口飯吃也不容易,”裴珅緩緩開了口,“想來三哥也不會跟這種人一般見識的。”


    裴瑧似笑非笑:“四弟當真是仁德之人。”


    “今日難得在這兒遇上三哥,莫讓這些小事壞了興致才是,”裴珅揮揮手,打發了那夥計下去,轉眸瞧了一眼雅間的門,“三哥今日來是來聽曲的還是來看戲的?若三哥不嫌棄,大家一起還熱鬧些。”


    裴瑧側了側身擋住了門:“今日我有客,就不請四弟進去了”


    裴珅麵色淡然如常,笑了笑:“那好,那就不打擾三哥了。”拱手一揖,領著段瑞一行人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裴瑧推門回了房。


    蘇妧在門口聽見了外麵的談話,知是四皇子等人,心裏有些不安,隻怕許成安的事會露出馬腳。


    裴瑧一進門,蘇妧便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是四皇子?他會不會懷疑你和許成安的事有關?”


    裴瑧抱了抱蘇妧:“他壞不懷疑的,這倒無妨,”微微一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裴瑧叫來喜拿了馬車上備著的一件披風進來,替蘇妧把披風帶好,這才把人帶了出去。


    *


    走廊另一頭的雅間內,裴珅斜靠在窗邊,瞧著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


    段瑞推開門進來,直奔到裴珅身邊。


    “太子殿下走了。”段瑞小聲道。


    “唔。”裴珅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是帶著一個人一塊兒走的,”段瑞又道,“我遠遠的瞧了一眼,太子身邊那人瞧著身形是個姑娘。”


    “哦,是嗎?”裴珅眉眼含笑。


    段瑞又往裴珅身邊湊了湊:“三殿下沒聽說嗎?前段時間在勳國公府,太子就是抱著一個姑娘離開的,我總覺得,今日這姑娘和那天的那個是同一個人,應當就是太後南巡帶回來的那個安平侯府的蘇姑娘。”


    裴珅沒說什麽,轉過身,背對段瑞看向窗外,左手撚住右拇指上帶著的玉扳指,緩緩轉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雨,滴落的聲音和小仙男的營養液


    第27章 027


    蘇妧回到宮中時太後禮佛還沒有回來, 蘇妧記掛著靈兒, 不知她一路回來是否平安, 回到慈安宮, 先去了靈兒的住處。


    靈兒正抱著一個琉璃碗在吃葡萄,見蘇妧來了,很熱情的招呼蘇妧坐, 又把葡萄分給蘇妧吃。


    蘇妧在外折騰了大半日, 有些熱也有些渴, 靈兒把才用冰湃過的葡萄放到她麵前,她自然也不客氣,圓滾滾的葡萄剝了皮放入口中,酸酸甜甜, 清涼可口, 既解暑又解渴。


    靈兒瞧上去有些興奮,拉著蘇妧東說西說, 一雙烏沉沉的大眼睛如星一般晶亮晶亮的。隻是蘇妧今日身子實在是有些乏了, 又貪嘴手裏的葡萄, 靈兒同她說話, 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 可剝葡萄的手卻是一刻也沒停下。


    蘇妧同靈兒坐了一會,話沒說上幾句,葡萄倒是吃了不少。


    沒過多久,外頭有宮女來傳話說,太後回來了, 蘇妧忙和靈兒一起到太後跟前請了安,這才回了自己住處。


    夜已經深了,蘇妧梳洗了一番躺到了床上。


    剛睡下不久,蘇妧便覺得身子有一點兒不適,下腹一陣陣的墜脹,算著日子想著月事快來了,也沒放在心上。誰知到半夜,肚子忽然絞疼起來,蘇妧生生的被疼醒了,勉強坐起身時才發現,這麽熱的天,後背竟濡了一層冷汗。


    蘇妧喚了青竹進來,扶她進了淨室,這才知道是月事來了。


    蘇妧本就有體寒的毛病,一年十二個月,總有兩三個月來月事時腹痛難忍,早已經習慣了,讓青竹替她灌了個湯婆子,又喝了大半杯熱水,躺回床上繼續睡下。


    青竹不放心,蘇妧睡下了,她仍在旁邊守著,到黎明時分,眼看蘇妧臉色越來越難看,青竹叫了幾聲,蘇妧迷迷糊糊的應了兩句,人卻不睜眼。


    青竹瞧蘇妧這個樣子,心裏擔心的不行,忙讓人去稟報了太後,太後得知此時,當即叫人請了醫女來。


    不過多久,醫女便到了,替蘇妧診了脈,又開了藥,青竹讓人把藥拿到廚房煎了,伺候蘇妧喝下,蘇妧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就在蘇妧昏昏沉沉的睡著的時候,裴瑧被太後傳進了慈安宮。


    祖孫二人麵對麵坐在偏殿,太後垂眸凝望著裴瑧,半晌,方沉聲道:“許成安的事可與你有關?”


    裴瑧沒打算隱瞞太後,直言道:“祖母明鑒。”


    “你瘋了不成?”太後頓時變了臉,揚手狠狠的一拍幾案,“就因為他輕薄了蘇妧?若是勳國公府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倒戈投靠如貴妃母子,到時候儲位之爭,你覺得你還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若是沒有,又如何敢這般行事。”裴瑧不疾不徐的說道。


    太後知道裴瑧在她跟前向來不打誑語,聽他說的這般胸有成竹,不禁問道:“你當真不怕勳國公府和如貴妃母子聯合?”


    “不怕,不但不怕,且私心希望他們去投靠如貴妃,許成安一事,我是要解一時之氣,也是為了把勳國公府推向如貴妃,一旦勳國公府倒向了如貴妃,等到如貴妃母子一夕失勢之時,勳國公府也必受牽連,到那個時候二公三候,便隻剩安寧侯府一家獨大了。太後難道不希望如此嗎?”


    太後是安寧侯府出來的,和安寧侯府是相依相存的關係,自然希望侯府能昌盛不衰。


    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是你想要如何,便可以任性的如何。


    太後微微歎了口氣:“希望是希望,現實是現實,你就這麽有把握能扳倒如貴妃?這些年皇帝有多偏心她們母子二人,你心裏還不清楚?”一滯,“還是說你心中已有了盤算?”


    裴瑧點點頭,他是重生回來的,如貴妃即將要做什麽,他太清楚不過了。


    上一世如貴妃步步為營,深知皇上最嗜好酒色,便意圖扣給他一個穢亂後宮的罪名,讓他們父子關係徹底決裂。那時裴瑧為了蘇妧以身犯險,也是因為蘇妧一時瘋魔,終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


    裴瑧沒有後悔過他前世的所作所為,但雖是無悔卻是有愧,他自知愧對太後多年養育和庇護之恩。


    重生回來這麽久,裴瑧從來也不敢去想象,前世他離世之後,太後會當如何。


    裴瑧麵色微凝,一撩袍裾跪在了太後跟前:“祖母且寬心就是,等去承德避暑回來,如不出大的意外,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太後垂眸望著裴瑧:“你有幾成把握?”


    “我若說十成,祖母隻怕要說我打誑語,那便說九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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