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斐瞠目結舌地瞪著地上的碎渣,怒不可遏地跳起來就往外麵暴走:“秦無雙,你卑鄙無恥,你給爺等著,爺這就找祖母說理去!”


    牧斐才走到二門上了,肚子忽然骨碌碌地翻滾起來,一股洪荒之流直奔下道,他連忙夾緊菊花,也顧不上告狀了,神情扭曲地捂著肚子就往茅廁衝。


    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做上吐下瀉之後,牧斐的兩條腿已經忍不住開始打顫了,他在小廝的攙扶下回到屋裏時,秦無雙已經不在堂屋了,東屋那邊簾子低垂著,裏麵沒半點動靜。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東屋的門簾,又在小廝的攙扶下慢慢地回到西屋裏。


    剛坐下,芍藥便打著簾子進來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放著一碗藥,甫一進屋子,就散發出一陣陣刺鼻的濃濃藥味。


    “這是什麽東西?”牧斐捏著鼻子問。


    芍藥說:“這是秦小娘子派人煎好了送來的藥,說是用以止吐止瀉的。”


    牧斐立馬苦大仇深道:“端出去倒掉,爺才不要喝她的藥。”


    芍藥躊躇不敢,最後還是抗不過牧斐的命令,將要轉身準備出去時,牧斐突然喊道:“等等。”


    芍藥不解地看著他。


    牧斐想了想,上次就是因為沒吃秦無雙送來的藥,結果夜間發起高熱來,——雖然秦無雙這個人很可恨,但是她的藥卻是很厲害,再說,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思來想去,隻好不耐煩地點點桌子:“放下罷,你們都退下。”


    芍藥應了一聲“是”,放下藥後便同其他人一起退下去了。


    牧斐盯著那碗藥看了半晌,最終一拍桌子起身,一腳豪氣衝天地踩在凳子上,端起藥來,捏住鼻子,一氣兒灌了進去。


    等他灌完之後,才發現那藥苦的他腸子都快青了,忙又抱著茶壺灌了起來。


    一壺茶水灌完,牧斐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至此,他總算深深地明白了,——寧得罪閻王,也不能得罪秦無雙,那丫頭,可真真比閻王還狠。


    不過,還別說,那藥一下肚後,惡心感沒了,那控製不住的菊花開也消失了。


    牧斐本以為他上吐下瀉了好幾回,定是元氣大失,沒想到次日一早,他精精神神地起床,全身竟然充滿了活力。


    從此,他才打心裏相信,秦無雙是有些本事的。


    自從上次在倪氏那裏得了現銀,牧斐突然另辟蹊徑,每日裏去倪氏那裏想著法兒的奉承,換來了現成的銀票,有了銀票在手,他又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去耍了。


    於是,好些時日,牧斐自玩自己的,秦無雙自忙她的。


    牧斐見秦無雙並不管他,隻以為秦無雙說逼他讀書隻是為了嚇唬他,好做個樣子給家裏人看的,就越發將讀書一時不放在心上了。


    一日,秦無雙接到一張帖子,是薛靜姝邀請她去金明湖坐船遊湖的帖子。


    秦無雙更了衣,想著以薛靜姝的性子應該不喜人多,便隻帶了半夏前去赴約。


    到了金明池後,薛靜姝站在碼頭旁的柳蔭下衝她招手:“雙妹妹。”


    秦無雙笑著上前,姐妹二人先是握手寒暄一番,遂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岸邊泊著的一艘小遊船上。


    那遊船長不過兩丈,中間隻兩間六根紅柱敞軒,上麵是綠琉璃瓦四角攢尖頂,四麵勾著輕紗簾帳,中間擺放著一張短腿長條幾案,兩張青竹製的坐席。


    “我見這大好時光,池子裏的荷花都開了,就想著邀請你一同遊湖賞荷,我素來喜歡清靜,便隻雇了一艘小遊船,就我們姐妹二人,靜靜地賞景,再說說體己話,且不正好?”


    “姐姐說的,甚合我意。”


    二人說著說著,遊船已經到了湖心,停在一處盛開的荷花旁,半夏和綠珠兩個丫頭跪在船尾,伸手摘了許多蓮蓬,秦無雙順手摘了一多並蒂蓮插在幾上的空瓶裏。


    半夏和綠珠趕緊將摘來的新鮮蓮蓬抱進了軒內,放幾案上,主仆四人開始動手剝蓮子,你喂了我吃,我喂了你吃,好不歡快。


    幾人正有說有笑,忽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秦無雙細細一聽,那簫聲的音律竟如上次宮裏聽見的一模一樣。


    薛靜姝登時扭頭看去,隻見迎麵而來了一艘遊船。


    那遊船隻比她們的略大一點,船頭上站著一男子,藍袍緩帶,芝蘭玉樹,正低頭迎風吹簫。


    簫聲止,遊船停,正在側方。


    司昭笑向她們拱手:“薛小娘子,我們又見麵了。”


    “是你?”薛靜姝認出了那夜的容顏,微微詫異裏還有一絲驚豔。


    司昭彬彬有禮道:“小王,姓司名昭。”


    薛靜姝聽了,倒是吃了一驚,忙向司昭微微欠身,見禮道:“原來是三皇子,靜姝有禮了。”


    司昭道:“適才下人們捕了一籠新鮮的銀魚,眼下正用烏石烤著,如蒙不嫌棄,小王誠心邀請兩位小娘子上船來品嚐一番。”


    烏石烤銀魚,倒是極新鮮的做法,她們在船上就已經聞到了烤魚的香氣。


    薛靜姝顯然躍躍欲試,秦無雙忙暗地裏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動聲色地提醒道:“姐姐,他可是是三皇子,還請三思。”


    他是個皇子,若是眾目睽睽下,上了他的船,隻怕明日裏就傳出她與三皇子互生情愫的謠言。傳言這三皇子一向淡泊名利,與世無爭,若是因此害她卷入奪嫡之爭裏麵,倒是她的罪過了。薛靜姝細細思量了一番,便衝司昭歉意地賠了一笑:“靜姝不愛吃銀魚,恐怕要拂了三皇子的好意了。”


    司昭也不強求,隻拱手從容一笑道:“無妨。”說完,命船動了。


    看著薛靜姝癡癡地目送著司昭的遊船遠去,秦無雙心裏不由得一歎,因問道:“姐姐可是很欣賞這三皇子?”


    薛靜姝偏頭蹙眉,想了想,似有幾分惋惜,幾分惆悵道:“……我隻是覺得他的簫……吹的甚好。”


    正說著,聽見後方傳來陣陣鶯歌燕舞嬉笑打鬧聲,一艘樓高兩層的華麗大畫舫快速駛了上來。


    畫舫周四周掛著一串串紅紗梔子燈,船頭船尾的招子上寫著“登仙閣”,朱欄畫閣,青羅繡幕,香風嫋嫋,絲竹陣陣,當真宛如仙界。


    二樓的敞閣上,牧斐正歪在扶欄上,懷裏偎依著一個美豔的歌姬,正與對麵的段逸軒談笑風生,那歌姬從銀盤裏摘下一顆葡萄,往牧斐嘴裏送了去。


    牧斐低首含住葡萄,忽然目光一定,落在了正擦身而過的小遊船上。


    正巧,秦無雙抬頭,四目相對時,雙雙一愣。


    薛靜姝瞧見秦無雙神色異樣,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眼認出了牧斐,不由得訝然道:“那位……可是?”她沒點透,關於牧斐花花公子,頭號紈絝的名聲她可早有耳聞,隻是今日親眼所見才知傳言是真。


    牧斐一不防頭,咕嚕一下,葡萄滾到了喉嚨裏,噎得他直梗著脖子狂拍胸脯,一張桃花臉立時漲得通紅無比。


    此狀登時嚇了段逸軒與那歌姬一大跳,歌姬手忙腳亂地拍著他的背,段逸軒忙倒了一杯滿滿地果酒遞給他,示意他用酒壓下去。


    忙亂之間,牧斐抽眼去瞧秦無雙,奈何他們船速太快,很快將秦無雙的小遊船甩在身後去了,看不見人影了。


    他隻好仰脖子喝完果酒,一杯下肚後,那顆哽在喉管的葡萄終於被壓進了肚子裏去。


    秦無雙看著遠去的畫舫,緩緩收回目光,神色淡淡道:“恩,是他。”


    薛靜姝心疼地拉起秦無雙的手,問:“我聽說牧小官人並不待見你,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秦無雙卻是一臉不以為意道:“我隻需過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並不需要別人待見。”


    薛靜姝還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綠珠突然跳起來驚叫:“不好了,船漏水了。”


    二人遂低頭一看,船艙果然滲水進來了,秦無雙趕緊拉著薛靜姝起身避開水艙。


    薛靜姝站在舢板上急道:“好端端的,怎麽會漏水呢?”


    秦無雙重新下到滲水的艙底彎腰檢查了一番,發現水麵上飄著一層白色的東西,撈起來捏在手裏滑滑的,細細一看,竟是白蠟。再看船底,船板老舊,中間的縫隙多半已老化了,露出明顯的裂痕來,水就是通過那些裂縫之間滲進來的,有的裂縫之間還有殘留著白蠟。


    秦無雙心中一駭,——看來,她們的這艘遊船被人暗中動了手腳。


    “姐姐,快去船頭上呼救。”


    薛靜姝聽了,忙和綠珠,半夏她們分別在船頭船尾上向四處喊叫:“救命呀,來人呀,救命呀……”


    隨著滲水急劇,縫隙裏的白蠟被水全部衝掉了,水因此越來越多,很快淹沒了船艙,遊船在水中搖搖晃晃,眼看著沉了一大半下去。


    就在這時,有一人踏水而來,躍上船頭,站在了薛靜姝麵前。


    薛靜姝看著司昭的臉,一時呆住了。


    司昭對她道:“薛娘子不怕,有我在,我來救你了。”


    “三……”薛靜姝剛要開口,就被司昭摟著腰向前淩空一躍,一聲驚呼斷在了風裏。


    薛靜姝大概從未見過輕功,一時嚇得撲在司昭懷裏大叫。


    秦無雙趕緊追了出來,卻見司昭正好扭過頭來冷冷地盯著她,那眼神裏像是充滿了死亡的警告。


    秦無雙沒想要司昭的輕功竟然那麽好,隻見他摟著嚇得尖叫中的薛靜姝幾番兔起鶻落後,很快上了他的遊船。


    如此深藏不露的司昭若說沒有野心,她才不信。


    她看著薛靜姝撲在司昭懷裏瑟瑟發抖,一邊還朝這邊指了指,神色很是焦急。


    司昭一臉溫柔地撫摸著薛靜姝的頭,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隨後隻見薛靜姝身子忽地一軟,開始下滑,緊接著被司昭接住後繼續摟在懷裏一動不動了,遠遠看去,甚為親密。


    秦無雙身上突然一陣惡寒,——她登時明白了是誰暗中動了她們的遊船。


    是司昭!


    原來她再怎麽努力阻止,也改變不了命運。司昭顯然對薛靜姝勢在必得,而一切阻止他的障礙都會被他掃除,恰巧,她成了其中的障礙之一。


    彼時,大畫舫上的人也聽見了動靜,紛紛扒著欄杆翹首往這邊眺望,牧斐推開身邊的歌姬湊過去看了一眼,一眼瞧見秦無雙站在搖搖欲沉的遊船上,嚇得心下一慌。


    他登時衝人大喊道:“安平!快下去讓船掉頭!快掉頭!”


    安平聽了,立即蹭蹭地跑下樓。


    段逸軒不解地問牧斐:“文湛,好端端的,讓船掉頭作什麽?”


    牧斐言簡意賅道:“救人。”


    牧斐更不解了:“你何時愛管這門子閑事了?”


    牧斐沒再理他,隻是緊盯著秦無雙看。


    段逸軒順著他的目光定睛一瞧,遠遠的覺得船上的女子有些眼熟,想了想,頓時想到了她是誰,他大吃一驚地指著遠處道:“那個人是……秦無雙?”


    牧斐聞之未答,隻是手指快速地敲打著欄杆,顯得異常焦躁。


    這畫舫本就太大,行駛雖快,掉頭卻難。


    牧斐等了半晌也沒等到畫舫掉頭,眼看著秦無雙的船就要沉下去了,他一時等不及,便直接從二樓的欄杆上縱身跳進了湖裏。


    段逸軒見狀,嚇得在上麵直喊:“文湛,文湛,你瘋啦!”


    安平聽見了動靜,衝到欄杆旁一瞧,見是牧斐跳進了水裏,正朝著秦無雙的方向奮力遊著,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小官人!”,然後急得也緊跟著跳了下去。


    隻因兩船之間隔得太遠,秦無雙此時根本沒察覺到牧斐已經從船上跳了下來。


    遊船快速下沉,水麵很快沒上船頭,船體失衡,搖搖晃晃起來,她隻得緊緊抓住船柱才能穩住身體。


    半夏抓著船柱向對麵的秦無雙問:“小娘子,你可會鳧水?”


    秦無雙低頭看著漫過鞋底的水,眉心緊擰,搖了搖頭道:“不會。”


    半夏道:“奴婢會,一會兒船沉下後,小娘子隻管抓著奴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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