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峰也有了心事。


    有心事的原因自然又是錢麻子。錢麻子這個二百五,走到哪裏都讓人不放心。


    林夢坐在床沿上,半躺著偎在錢麻子懷裏。錢麻子的內傷已經好了大半,但還被林夢勒令臥床靜養。


    錢麻子想馬上趕回安慶去,他怕母親又會遭了毒手。西門飛燕隻要沒死,就一定不會放過母親的。


    可林千峰堅持說,他暗中跟隨了半個時辰,西門飛燕確實已經死了,她的手下痛哭不止。


    錢麻子雖然稍稍放了心,但還是不能全放心。他知道仇恨的力量,仇恨可以使一個必死的人堅持活很久很久。


    他昏迷了六天六夜,仗著一口真氣不滅,才活轉了過來,你說,林夢能不高興麽?


    而林夢一高興就會忘形,這就是林千峰心病所在。


    林夢輕輕偎著他,用小臉蹭著他的臉,嬌聲嗔著:“你幹嗎不叫醒我?”


    錢麻子微笑道:“你正傷心,燒得很厲害,我隻好點了你穴道,想讓你好好睡上一覺。”


    林夢輕輕吻著他:“喂,告訴你,人家跟你說麽……”


    錢麻子伸出一隻手,在她麵頰上彈了一下:“我聽著呢。”


    林夢紅著臉兒道:“你摸摸,人家瘦了許多了,以前的衣衫穿起來,都飄飄蕩蕩的,你好好摸摸麽——”錢麻子含笑不動,隻是深情無限地看著她。


    林夢急道:“你……你……人家又不怪你不老實。”


    錢麻子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肩頭和臉頰:“唔,瘦多了,你受苦了。這些天,可把你給累壞了。”


    林夢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你……好好……摸摸我麽,我讓你……摸的。”


    於是錢麻子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胸脯,林夢解開衣襟,羞羞地道:“你摸麽,夢兒在這兒呢。”


    錢麻子的手顫顫地伸進她懷裏,林夢偎緊了他,渾身亂顫:“好哥哥,壞哥哥,夢兒是你的,永遠永遠。”


    錢麻子微微笑道:“夢兒,你知不知道,我醒過來,看見你了,心裏多麽激動,……當時若不是你扶住我,我隻怕真會永遠……站不起來了,我還活著,是因為有夢兒。……活著多好啊,你在我身邊,聽你說話,還能親你,……好夢兒,你不會離開我吧……”


    林夢怔怔聽著,淚水撲滾了下來:“我……夢兒不會離開你的。……嗚嗚……”


    錢麻子臉紅了,愧笑道:“不……不是要,……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夢的下頦扣在錢麻子腦袋上,全身貼緊了錢麻子,一陣陣惑人的幽香籠住了他。


    錢麻子心中欲念大熾。


    然而,林千峰的叫聲響了起來:“錢小哥,好些了麽?”


    老人,尤其是十分警惕的老人,總是讓熱戀中的年輕人敗興,而林千峰就是個十二分警惕的老人。


    林夢連忙跳下床,慌慌張張地掩好懷,滿麵紅暈地低嗔道:“真是的。”


    林千峰跨進門來,朝開門的小女兒似不經意地望了一眼。


    他老鷹般的眼睛,自然沒有放過一絲半點的異常情況。


    林夢滿麵暈紅,眼波流轉,臉上還掛著幾顆沒擦去的淚珠。


    林夢衣衫不整,頭發散亂,唇上的胭脂也狼藉不堪。


    尤其是,女兒隻是掩著懷,衣扣並沒有完全係好,她胸前的衣襟被揉得很皺。


    但林千峰麵上的笑容並不因此稍頓,他馬上笑吟吟地轉向錢麻子,慈祥地打量他,道:


    “氣色好多了。”


    錢麻子也是臊紅了臉,氣色能差麽,“小哥救了林家滿門,老夫深感無以為報,日夕難安。”林千峰含笑道:“希望小哥在寒舍多住幾日,也好讓老夫朝夕服侍,稍減內疚”錢麻子不自然地道:“老伯說哪裏話來,這是我該做的。”


    二人談了二十幾句話,林千峰起身道:“不打擾小哥休息了,老夫過些時辰再來。”


    錢麻子欠身道:“恕不能起身相送了,老伯走好。”


    林千峰笑道:“不必客氣,隻當是你自己家裏好了。夢兒,你出來一下,讓你錢大哥好好休息。”


    林夢無奈地應了一聲,含羞瞟了瞟錢麻子,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隨林千峰出了門。


    “爹,你不能這樣對他。”林夢麵色慘白,“你不能這樣,不能。”


    “夢兒,爹豈能不知你很喜歡他,但我林家列祖列宗的清譽,可不能毀了。”林千峰歎息連聲,“祖宗的臉麵,可是比什麽都重要啊。”


    “什麽清譽,那不過是騙人的把戲。”林夢怒極,“你是自已騙自己。”


    “你敢……辱罵祖宗,還不自己掌嘴?”林千峰氣得雙手亂抖,“你越來越不象話了。”


    “我不,他母親當妓女,是因為要保護他活下來,”林夢尖叫道:“她不是自願的,是仇人逼的。”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林千峰咆哮起來,“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什麽玉碎瓦全的。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咱們家全家都得死。”林夢傷心欲絕,“爹呀,這才過幾天,你就忘了?”


    林千峰狠狠一拍桌子,大聲叫了起來:“他救了咱們,咱們自然會感激他,但也犯不著用一個女兒去謝他。”


    “爹,你……你這是什麽話?”林夢站了起來,搖搖欲墜:“這是你該說的話麽?”


    “就是這話。他要錢,我幾千幾萬兩銀子抬給他。若是他是個良家子弟,招他上門也沒有什麽不可的,但他是妓女的兒子。”


    “那麽,我,你的女兒,我母親是什麽人,她不過是你的小老婆,”林夢厲叫起來,“那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你……你……你敢……敢以下犯上,不孝的孽障,你不是林家的人,滾,滾,領著你的野漢子,滾出林家大門去。”


    林夢慘然一笑,“爹,你已經趕出過我兩次了。”


    林千峰傷心地叫道:“那是因為爹不想讓你被人家殺了,不想讓你被人家害了。”


    林夢點點頭:“女兒知道。爹您是為了女兒好,但女兒自己不想好,隻好不作林家的人了。爹,你老多保重,女兒要走了。”


    林千峰老淚縱橫:“滾滾滾滾滾——”林夢磕了頭,轉身就走。


    林千峰頹然坐到椅子裏,抱住了花白的頭,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刀紮般地痛。


    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就不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呢,林夢火一般衝到了錢麻子房裏,直楞楞地瞪著他,就跟瞪著個生死仇人。


    錢麻子自然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一向嘻笑成性的他,此刻也傻了眼。


    林夢惡狠狠地道:“我不再是林家的人了。”


    錢麻子不出聲,隻是怔怔地瞪著她,眼睛越來越亮。


    林夢:“從此後,我就是錢家的人了,隻要你要我,我就跟你姓錢。”


    錢麻子坐起身,流淚了:“夢兒——”林夢撲了過去,嚎啕大哭:“死麻子,臭麻子,帶我走,我要嫁給你,我要嫁給你,嗚嗚嗚……”錢麻子緊緊摟住她:“夢兒,跟我走吧。


    我會好好待你的,我會永遠好好待你的。”


    錢麻子這時若拒絕,他就是個懦夫。


    錢麻子不是懦夫,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摟住了林夢,毫不猶疑地接納了她。


    錢麻子不是懦夫,絕對不是。


    錢麻子隻是有點兒二百五。


    林夢扶著錢麻子,走到了客廳內,林千峰正在生悶氣,氣得胡子直撅。


    錢麻子冷冷道:“林老爺子,你說過要謝我,隻要我要錢,幾千幾萬兩銀子照給。我現在是要錢來了。”


    錢麻子不是二百五,又是什麽,林千峰一蹦三丈高:“休想,你騙取了我女兒,還想訛詐老夫麽,分文不給。”


    林夢冷笑道:“你親口說的,我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我已經被你趕出家門,我現在自願嫁給他,我姓錢了。”


    林千峰一楞,傷心之極地瞪著林夢,嘴唇直哆嗦。


    錢麻子笑道:“所以,我和夢兒的事情,已經與你無幹。但我救了你性命,你好意思不給錢,至少得給個萬兒八千的吧?”


    林千峰啞聲道:“你……你是說真的?”


    錢麻子道:“你要是不給錢,就證明你的命一文錢不值。”


    誰對錢麻子都沒辦法,林千峰自然也如此。


    林千峰一萬兩銀子,一輛漂亮的馬車,打發走了錢麻子和林夢。


    沒有了哭哭笑笑,沒有了爭吵與鬧嚷,沒有了林夢的倩影和錢麻子的裝傻,姑蘇林府的大院落頓時顯得空曠寂寥。


    林千峰現在不僅是有心事了。


    林千峰氣得要命,不僅氣錢麻子,氣林夢,更氣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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