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既已經立了後,她不願讓爹爹為難,故而在麵對二妹妹時,也克製許多。


    可此時霍曲柔端坐寶座之上的樣子,卻刺痛了她。


    “現在下來,我就不打你。”她盡量和緩了語氣,用她自以為的克製,“否則,我就將你的耳朵揪下來。”


    霍曲柔心裏發虛,卻不願意服軟——從前忍你,不過是因了你是那唯一一個嫡公主,如今她也是,憑什麽?


    “你以為我稀罕?”她強撐了一分底氣,端坐在寶座上俯視她,“不過是把破椅子罷了。”


    她在說完破椅子之後,還用手拍了拍寶座之側的扶手。


    霍枕寧果然氣極,冷笑著問她:“不稀罕?我看你稀罕的很。”她冷冷地戳破霍曲柔歲月靜好的假象,“阿桃,我的東西,你都很想要吧?”


    霍曲柔內心最深處被戳痛了,反而將身下的寶座坐的更加結實了。


    “大姐姐以為我嫉妒你?”她清麗的麵容上顯出譏誚的表情,嘲諷道,“我的母親過幾日便要登臨後位,屆時我便是大梁的嫡公主,我有什麽可嫉妒你的?”


    “原來你最在乎的是這個。”霍枕寧忽的笑了,仿佛看透了她,“那麽些年,瞧著我這個嫡公主耀武揚威,二妹妹難受吧?”


    霍曲柔心事被戳穿,冷笑數聲,俯視著她。


    “未央宮一向為皇後寢宮,封後大典之後,我同母後便會住在這裏。”她撿了霍枕寧最為在乎的東西來說,心中報複的快感衝上頭頂,使得她口出狂言,“大姐姐難受吧?”


    霍枕寧瞧著她坐在寶座上,滿臉都是譏誚的表情,直氣的手直抖。


    木樨在她的身後扶住了她,小聲地說:“公主,她逞一時口舌之快,您萬莫放在心上……沒得惹陛下操心……”


    依著霍枕寧從前的性子,這會子怕是要撲上前,去同霍曲柔打起來了。


    可如今她卻猶豫了一下。


    可心中的怒火愈發的旺盛,就在她要上前揍她的時候,殿外有內監高聲唱道:“東宮駕臨。”


    葵兒?


    霍枕寧心裏一驚,轉頭往殿門看去。


    果見十三歲的太子霍齊光沐著晚霞進來,在她的身旁軒然而立。


    弟弟自小便在東宮,同她也不甚親近,此時卻來了,倒使得霍枕寧和霍曲柔都有些震驚。


    霍曲柔心中忐忑,悄悄離了寶座站了起身,口中囁嚅了一句殿下。


    霍枕寧看他,有些不解,有些困惑。


    “你怎麽來了?”


    十三歲的少年眉目舒朗,自有一番儲君的風範,他身量頗高,垂目看著自己的同胞姐姐,朗朗出言。


    “我怕姐姐,護不住母親的安息之所。”


    第67章 落水(上)


    誰先同誰說話, 誰就是王八。


    霍枕寧想著當初同葵兒吵架時,兩個人互放的狠話。


    等等, 方才好像是自己先同他說話的?


    霍枕寧神情複雜, 糾結地仰頭看著自家弟弟。


    霍齊光,甫一出生,便被立為儲君,除卻幼年時一同住過紫宸殿, 之後,霍齊光便長居東宮,學習治國經略,甚至十歲時,便能代爹爹犒勞護國軍, 這個儲君,他做的極好。


    可霍枕寧這個姐姐,卻當的不好。


    分開的頭幾年, 她常常去看望弟弟,可是再往後, 因著時常尋不到太子, 她也懶怠去了,知道弟弟被照顧的很好, 也有自己要忙的事, 她便隻有在家宴上才同葵兒見上幾麵。


    前歲,潁川逢颶風,海水泛溢, 傷民田二百頃,太子處理政事,遺忘了先皇後的忌辰,彼時霍枕寧苦等弟弟不來,衝進東宮同弟弟大鬧一場,姐弟倆互稱對方為廢物,之後便絕交至今。


    其後,霍枕寧知曉了太子是因著忙於政務,才疏忽了母親的忌辰,但吵都吵了,而且放了誰先同誰說話,誰就是王八這般的狠話,她身為大姐姐,又怎麽能先低頭?


    她大有深意的看了弟弟一眼——到底誰是王八?


    霍齊光收到了姐姐的這個眼神,旋即徉徉一笑,有些少年人獨有的清朗之氣。


    “行行行,我是王八。”他略略低頭,在姐姐耳畔極小聲的說了一句,見姐姐麵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他又輕笑了一下,有些蔚然清氣,“你我同胞而生,我是王八,姐姐怎麽生也生不成鳳凰。”


    王八的姐姐即便是個鱉,那又如何?占了上風就成。


    霍枕寧得意洋洋,瞧著他的眼神就有幾分滿意了。


    “龍生九子,說不得他的太子就是一隻王八呢?”她也小小聲回了一句,再轉回頭去看兒妹妹霍曲柔,捕捉到了她臉上的一絲兒又是豔羨又是不忿的神情。


    她剛想再同霍曲柔再鬥幾句嘴,霍齊光卻先她一步,將她拉在身後,眉眼和緩地望向霍曲柔,道:“二姐姐,孝貞仁皇後不僅是我和大姐姐的母親,也同樣是你的母親,貴妃還未封後,你便要搶奪自己母親的居所,用意何為?”


    霍曲柔方才那句封後大典之後,要同貴妃一同住進未央宮,不過就是話趕話,說到哪兒的,此時理智回巢,她有些後悔,加之她又最是識時務的,自然要為自己分辨幾句。


    “不過是逞一時嘴快罷了。”她比誰都要清楚霍枕寧的性子——來的快去的快,自己隻要認了錯,霍枕寧也不會當真要同她糾纏到底,更何況,自己的母親貴妃娘娘眼看著就要封後,她不敢在此時為母親惹是非、節外生枝。


    “我同大姐姐自小就愛鬥嘴,方才不過是說到哪兒了,為了氣她才說的。”她認得坦坦蕩蕩,見霍枕寧神色放鬆下來,自己心裏也鬆了一口氣,“不過,我和大姐姐吵幾句嘴,竟然驚動了太子殿下,看來,殿下和大姐姐當真是姐弟情深。”


    東宮的輔臣各個都是當世的大儒,輔佐太子盡心盡力,這麽多年來,也將太子的性子曆練的波瀾不驚。


    他有一雙澄澈的眼睛,但這澄澈中卻浸潤了冷靜自持,中和了他身上的少年氣,多了幾分的沉穩。


    霍枕寧剛想反駁,霍曲柔已然施施然走下寶座,站在他二人麵前,眼睛望著霍枕寧,帶著無辜探詢的眼神,假作疑惑的樣子去問她:“我常聽大姐姐說廢物廢物,也不知是說誰的呢?”


    霍枕寧簡直沒有讓霍曲柔失望,立刻上了當。


    “挑撥離間?”她冷笑了一聲,接話接的迅速,“我說我弟弟關你……”


    可霍齊光卻倏地打斷了自家姐姐的話,“二姐話多了。”


    他冷冷地略過霍曲柔,一徑往寶座上而去,再輕輕坐下,望著下方的霍曲柔,眼神淩厲。


    “這裏曾是大梁孝仁貞皇後的寢宮,母後仙逝,父皇將此殿封賜梁國公主,即便公主出降,這裏也該是她省親之居所。”他斜斜地往後一靠,眉眼縱橫間顯現出的清貴,像是融入了他的血液一般,“憑張甲李乙之輩,便想來此地居住,怕是方枘圓鑿,極不匹配。”


    霍曲柔在詩書方麵一向比霍枕寧進益的多,此時聽了太子的一番話,心中翻江倒海,憤恨交加,麵上卻不顯露,躬身道別。


    霍枕寧眼見著霍曲柔吃了癟,心中暢快無比,拍著手直樂。


    “什麽張甲李乙,什麽方枘圓鑿的。我一個都聽不懂。”她跳上寶座旁,示意葵兒起身讓給她坐,“不過,二妹妹聽懂了就成,氣死她。”


    霍齊光無奈地站了起身,讓給了霍枕寧。


    “龍生九子,我是個王八,姐姐八成是個老鱉,又笨又傻。”他說這話的時候,稍稍往後退了退,隨時準備逃跑。


    霍枕寧眼睛倏地落在霍齊光的臉上,麵無表情地說:“說我笨和傻可以,說我老?”她窩在寶座裏,冷冷地將眼風殺了過去,“我看你是活膩了。”


    霍齊光徉徉一笑,十三歲的少年笑的好看,語音清淺溫和,認真地和自家姐姐解釋:“胡攪蠻纏,老鱉不是因為老而叫老鱉,而是因為它的名字就叫老鱉……”


    他解釋的蒼白,霍枕寧卻並不打算同他計較,既然姐弟之間重歸於好,她心裏也舒爽了許多,跳下寶座,扯了弟弟的衣袖問他:“為何爹爹突然要立齊貴妃為皇後——那些大臣上了多少年的奏折,爹爹從沒有應允過,怎的突然就答應了?”


    霍齊光嗯了一聲,並不打算同自家姐姐解釋其中的玄機。


    “父親身為天子,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說著些冠冕堂皇的話,“我聽說姐姐這次沒有同父親吵鬧,我覺得很好。”


    明明是弟弟,話裏話外倒跟個哥哥似的,霍枕寧不滿意他的答案,悻悻道:“我也不能總幹那些不靠譜的事兒。”


    臨近傍晚,晚霞鋪滿了天,映的殿中一片微紅,霍齊光引著自家姐姐向外而去,一路默默,下了玉階,突兀地同她說道:“再不靠譜,我都為姐姐兜著。”


    霍枕寧哦了一聲,把手擱在自己臉旁,俏皮地說了聲再會。


    霍齊光點了點頭,似乎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叮囑了一句:“殿前司指揮使,我尤其煩他,姐姐別搭理了。”


    霍枕寧的小手僵在了臉側,好一會兒才冒出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別管大人的事兒。”


    霍齊光笑了一笑,揚長而去。


    霍枕寧悻悻地往回走,木樨跟在她的身後,問了一嘴:“咱們這是去哪兒?宣微殿?”


    “什麽張甲李乙的,也配本公主去給她做麵子?”她活學活用,現學現賣,“去太液池邊上瞧月亮去罷。”


    木樨點頭稱是,陪著公主去了太液池不提。


    這一廂公主去了太液池賞月,宣微殿中卻熱鬧熙攘,那膏粱錦繡之地,未來的大梁皇後齊貴妃披羅戴翠,極盡奢華,席間推杯換盞,內外命婦齊齊祝酒,將貴妃娘娘捧到了天上去。


    她端坐寶座,滿眼愜意地望著席間的貴夫人們,隻覺得人生巔峰便是此刻了,舉目大梁,她站在雲端上,成為每個女人要仰望著的皇後。


    封後大典之後,她便成為真正的大梁皇後,在即將到來的祭祀蠶神的大典上,她便會親率內外命婦在北郊親躬親桑事,主持桑蠶禮,屆時,她便真正以皇後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麵前,母儀天下。


    她含著笑的眼光慢慢地落在了首座,一等國夫人周氏領著她的兩個兒媳,帶了些許的牽強笑意,不飲酒不寒暄,像是家裏死人了。


    齊貴妃惡毒地想著,的確,她家裏是死人了。


    在過去的十年間,大朝會上屢屢提及的立她為後的奏折,以齊國公江燕安為首的朝臣,反對尤烈,齊國公縱使在外鎮守,朝中擁躉卻著實的多。


    她與皇後之位,近在咫尺,卻足足走了十年。


    在封後大典即將要舉行的當口,齊國公的四子,殿前司指揮使江微之捉拿了自己的親侄子,意圖誣他一個殺人之罪,今日未央宮的爭端,雖然是沉璧太過冒進,可這位一等國夫人周氏,竟然會口出輕蔑之言,將她看低了去。


    而梁國公主霍枕寧……


    指尖輕抓椅側,齊貴妃銀牙暗咬,恨的雙眼要冒出血來。


    一旁那老姑姑沉璧,早已洞悉貴妃之恨,俯下身來,在貴妃耳旁細細分說了一番。


    齊貴妃麵上風雲不動,胸中卻已心動不已,輕輕地點了點頭。


    酒過三巡,她眼見著那周夫人離席而來,輕輕頷首,不卑不亢道:“老身新寡,不便飲酒遊樂,這便告辭了。”


    齊貴妃努力維持著麵容上的雍容,含笑道:“國公府的另外兩位夫人可不能走,一時還要聽戲。翟重,送夫人。”


    周夫人淡淡頷首,轉身而去。


    翟重乃是貴妃身旁最得用的內侍,此時得了令,弓著腰便跟著周夫人之後,恭恭敬敬地將她們送到了宣微殿外,便回了殿。


    周夫人雖常進宮,夜間卻並不能認清宮內的路線,踟躕了一時,身旁的大丫鬟明桂見左近路過一位弓腰塌背的小內侍,便叫住了他,請他引自己一行出去。


    那小內侍躬身應是,默默引著他們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周夫人隻覺得這條路有些不對——它通往的前方為何竟是那蒼茫的湖水?這裏莫不是那太液池?


    再一回身,卻已不見那小內侍的身影,周夫人頓覺其中有詐,止住了腳步。


    明桂扶住了夫人的手肘,輕聲道:“夫人,咱們原路返回便是。”


    周夫人略一點頭,主仆二人還未回轉身,卻有一股子甜香襲來,令人瞬間失去了神智。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棒冰~以後早點睡覺。


    小親夏你也要好好注意身體。


    我的兄弟們,你們都要保重身體,別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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