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啦,你是不是搞錯了?”


    馬山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疲憊地倒在一塊大青石上,很不高興地衝他嚷嚷。


    阿三瞪眼:“老子說在這裏,就是在這裏。你要不相信,別跟著,回你的雜貨鋪,攢錢娶媳婦去!”


    馬山著氣得捶胸頓足一陣大咳,咳出一大口濃痰:


    “要不是……咳咳……為了小羅,老子才不受這個罪!”


    “你當老子願意?”阿三火氣更大了:“這裏大山綿延,怕不有五六百裏,誰知道他們會窩在哪個山溝溝裏?”


    羅隱苦笑:“兩位別吵了好不好?都夠累的,還不趁機多喘口氣兒,省些氣力好趕路?”


    阿三和馬山君氣哼哼地互相瞪著眼,瞪著瞪著,兩人又都樂了:


    “你狗日的再瞪眼,也隻有綠豆那麽大。”


    馬山君也不客氣:“你小子再瞪一會兒,裏頭就能下出驢糞蛋子來!”


    “痛快、痛快!”阿三大笑:“罵得精彩,這是我聽到的最美妙的比喻。”


    “咱哥倆一邊喝酒去。”馬山君摸出一個大葫蘆:“上好高梁,又香又醇。走走走,別礙手礙腳的,人家年輕人有悄悄話說呢!”


    村姑的眉頭立了起來:“要喝酒滾一邊喝去,少說風涼話。”


    她正倚坐在一棵歪脖柿樹下吃幹糧,吃得很慢,很仔細。


    馬山君笑笑,眨著綠豆眼,看看阿三:“聽聽,被俺說中心事了。”


    村姑噗哧一聲樂了:“你們倆瞪眼珠子,才真是‘大眼瞪小眼’,比‘張飛穿針’還貼切!”


    馬山君和阿三“嗷”地跳起來,作勢要打,又一溜煙跑開了。


    村姑笑軟了,笑得直揉肚子。


    羅隱也忍不住笑了:“郭姑娘,其實你是個很風趣的好姑娘,隻不過有時侯看起來……有點……”


    村姑轉向他,馬上就不高興了:“有點凶,不講理?”


    羅隱尷尬地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沒有這個意思。”


    他實在對這個言笑無忌、潑辣膽大的姑娘沒辦法。她總能讓別人下不來台。


    村姑恨恨地瞪著他,半晌才”哼”了一聲,又坐回樹下,慢慢吃她的那份幹糧。


    羅隱坐在離她約一丈遠的大石上,望著群山歎氣。


    村姑冷冷道:“其實象這麽跑,根本不是辦法。我倒是有個好主意,隻不知是不是有人肯問我。”


    羅隱一怔,驚喜地叫道:“郭姑娘,你——”


    村姑瞪眼:“我是姓郭,不過我不喜歡人家叫我郭姑娘。我寧願聽人家叫我郭丫頭,或者幹脆叫我的名字。”


    羅隱想了想,苦笑道:“不敢動問郭……你的……這個……名字?”


    村姑突然銀鈴般笑了起來:“看到你想酸又不敢酸的樣子,真是好笑。”


    羅隱自然隻有搖頭的份兒。


    村姑止住笑,一本正經地道:“我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聽清楚沒有?”


    羅隱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郭四季,你有什麽好主意?”


    “我的辦法很簡單,兩個字,——回去!”


    “回去?”羅隱一呆:“回去能幹什麽?”


    “什麽也不幹,等著。”郭四季答得脆生生的。


    “等著?”


    郭四季冷笑道:“咱們用不著去找他們,找也沒有用。”


    “為什麽?”羅隱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實在也不算很聰明。”郭四季不屑地撇撇嘴:“看來你很少用腦筋想問題。”


    羅隱自出師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麽教訓過他。而更可氣的是,郭四季還隻不過是個小黃毛丫頭。


    他閉上嘴,不說話了。


    “怎麽,不高興了?”郭四季鄙夷地道:“男子漢大丈夫,氣量這麽窄,心胸一點都不開闊。”


    羅隱還是不說話,幹脆連眼睛也閉上了。


    郭四季氣得跳了起來:“跟你在一起真沒意思,我找他們喝酒去!”


    她是說走真走,留下羅隱一個人呆呆坐在石頭上,閉目沉思。


    日落西山,紅霞滿天。


    “明天的天氣一定不錯。”馬山君苦著瞼道:“太陽一定很毒,天上一定沒雲彩,山上一定沒風。”


    阿三冷笑:“我早說過,想幹大事就別怕苦。現在我看見你的苦瓜臉就有氣。”


    馬山君毫不含糊地頂了回去:“你的臉好看?猴子屁股都沒你臉紅。”


    兩人都已喝了不少酒,馬山君麵不改色,阿三卻已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郭四季的臉上也紅撲撲的,宛如西天的晚霞,眼光有些迷蒙,走路也有些搖搖晃晃的。


    阿三大笑道:“老馬,你別說我,郭姑娘的臉才真成了猴子屁股呢!”


    郭四季反手就是一肘:“放屁!”


    阿三早已躲得遠遠的,大笑不已。


    羅隱微笑道:“剛才郭四季提供了一個極好的行動方案,我已決定采用。大家想必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準備動身吧。”


    阿三的大笑一下止住,馬山君的臉一下又拉長了一倍不止,更像苦瓜了。


    “怎麽,晚上也不歇著?”


    羅隱拍拍手,站了起來,往來路走去:“你們去問郭四季。”


    馬山君懷疑地瞅瞅羅隱的背影,又看看郭四季:


    “你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


    郭四季瞪眼:“怎麽,我不能叫這個名字?”


    阿三忙點頭:“能,能,咋不能呢!我們隻不過稍稍有點奇怪,你為什麽把名字告訴他,不告訴我們?”


    郭四季火了:“我願意,你管得著嗎?”


    馬山君連忙附會:“就是!也不看看你長得那副德性,郭四季會看上你?”說完一扯阿三,兩人嘻嘻哈哈地跑了。


    郭四季氣得破口大罵,追了上去。


    阿三一聽說回去等著,立時就炸了:“開什麽玩笑?”


    馬山君也氣急敗壞:“這幾天的路就白跑了,苦也白吃了?”


    阿三紅著眼吼道:“誰他媽出的這個餿主意?”


    郭四季衝到阿三麵前,惡狠狠地叫道:“主意是我出的!”


    阿三驚得退了好幾步,賠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高明,高明!”


    馬山君似也想開了,點頭道:“這倒真是個好主意,與其舍近求遠,還不如守株待兔。”


    阿三不敢罵郭四季,可不怕馬山君。聽馬山君居然幫她說話,正想衝他吼幾句,抬頭看到郭四季冷冰冰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隻好硬把想罵的話憋回肚裏。


    羅隱笑了:“各位的見解或許不同,但拿主意的是我,你們要服從命令,聽我指揮。”


    阿三低聲嘟囔:“我們聽你指揮,你聽郭四季指揮。”


    羅隱當然聽見了,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郭四季也聽見了,卻得意洋洋地揚起臉兒,用勝利者的目光斜睨著阿三。


    馬山君做了個鬼臉,什麽也沒敢說。


    四人回到前天晚上住過的客棧,各回各的房間,馬山君和阿三頭一沾枕頭就呼呼大睡過去。


    羅隱卻根本無法入睡,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披衣起床,慢慢踱到窗前。


    今晚的月亮很好。黑黝黝的山峰靜靜地伏在寶藍色的天幕下,宛如一幅明快的剪影。


    羅隱似已被這迷人的月夜陶醉了,一動不動地立著,讓月光靜靜地灑在自己麵上肩上。


    窗外突然有人“撲哧”笑了一聲。


    羅隱一驚:“誰?”


    “我”


    郭四季嫋嫋娉婷地從樹影裏走了出來,到了窗前,野野地看著羅隱。


    月色裏的美人兒,隻會變得更美,尤其當這個美人兒又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你時,更是如此。


    “哦,是……郭四季,”羅隱微覺納悶:“你為什麽不去睡覺?”


    “睡不著,想出來走走。你怎麽也沒睡?”


    郭四季的聲音出奇地溫柔。


    也許是月夜的靜溫和溫柔感染了月色裏的人兒吧,郭四季簡直像換了個人。


    羅隱苦笑:“我是在想,究竟我們是不是該往回走。”


    郭四季嗔道:“你這個人真是的,一點都不果斷,辦什麽都是婆婆媽媽的。”


    羅隱摸摸鼻子,幹咳了一聲,道:“事關幾十條人命,不能不慎重一點,你說對不對?”


    郭四季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竟然不請我進去坐坐,莫非是想把我凍死?”


    時令雖已春暮,但夜晚的涼氣還是很重。羅隱這才發現,郭四季居然隻穿著薄薄的絲衣。


    而那柔滑的絲衣,又似乎隻要有一陣輕微的風吹過,就會滑落到鋪滿月光的草地上。


    羅隱移開目光,又幹咳了幾聲:“這似乎不太好吧?”


    郭四季卻已經跳了進來:“有什麽不好的?君子不欺暗室。你這人顯然有婆婆媽媽的不爽快,但至少還有一點君子味道。”


    羅隱沒辦法,隻好去點蠟燭,口裏嘟嚷道:“那也要看情況。”


    燭光裏的郭四季,似乎更誘人了。


    她好像剛剛洗過澡,一頭烏油油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絲質的春衫掩著的胸胴體,窈窕動人,曲線分明,尤其那對高高聳起的胸脯,簡直像要把春衫撐破。


    羅隱看了一下,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轉過臉,沉聲道:“你有什麽話,請快說吧。”


    郭四季眼波流轉,嬌嗔滿麵:“不敢正眼看人的人,心裏一定有鬼。”


    羅隱被逼急了,低吼道:“你這個樣子,誰見了心裏都會有鬼!”


    郭四季的臉一下紅了,兩手下意識地護住了胸口,嗔道:“誰讓你賊眉鼠眼地盡往人家……人家身上瞧!”


    羅隱哼了一聲,抓過一件自己的白綢外衫,反手扔了過去。


    “穿上。”


    郭四季怒道:“就不穿!”雙手卻早已將袍子張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腦袋。


    羅隱轉頭,皺著眉頭道:“有什麽話就快說。都這麽晚了,我好像也很困了,該睡覺了。”


    郭四季咬著薄薄的嘴唇,恨恨地瞪著他。


    羅隱卻很專心地盯著桌麵看,好像那上麵有一幅比眼前春色還美的畫兒。


    郭四季冷笑:“現在你為什麽不看我?”


    羅隱也報以冷笑:“我為什麽非要看你不可?”


    郭四季恨得牙癢癢,恨不能咬他幾口出出氣:


    “現在我們是在談話,你當然應該看我。”


    羅隱倏地抬起眼睛,嚴肅認真地直盯著她的眼睛: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郭四季沒有說話,隻是好委屈好委屈地看著他,有些想哭的樣子。


    羅隱眼中的寒冰漸漸消融了,他感到有些歉疚。


    畢竟,像郭四季這麽美麗的少女,不該受到他的責難。


    郭四季的臉兒卻漸漸紅了,目光也變得閃爍不定了。


    她突然扭過頭,跺腳道:“價這麽下死力地盯著人家,讓人家怎麽說得出話?”


    羅隱一怔,苦笑道:“是你讓我看你的。”


    郭四季轉回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又“撲哧”


    一聲笑了:


    “我是想,這麽多人失蹤了,他們的家人、徒眾、師門、親朋好友們為什麽不去找他們?”


    羅隱一愣:“咱們不就是受酒王之托找他孫子的嗎?


    你怎麽就肯定其他人沒有行動?”


    郭四季冷笑:“我說你不用腦子想問題。你想想,若是有人出動人手來尋找,不管明裏暗裏,江湖上不會沒有風傳的,何況這又不是一件極不起眼的事。現在咱們來這裏的事,一定已經傳遍南武林了,你信不信?”


    羅隱沉吟半晌,道:“你是說,咱們去找他們的家人或師門問一問?”


    郭四季點頭:“我總算聽見你說了一句不讓我生氣的話。失蹤的人中,家住得最近的就是唐點點,咱們去徐州。”


    羅隱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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