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枝的確在郭鐮出拳之前就已經死了,郭鐮在他的額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印跡。也就是這個印跡要了潘枝的命。


    那是一個彎彎的新月形的痕跡,嵌入很深,顯然是被人硬打上去的。


    而讓郭鐮懷疑到“黑月亮”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痕跡是墨黑的,黑得發亮。


    這是不是黑月亮?


    郭鐮看看小戲子,小戲子看看郭鐮。


    然後小戲子就扁了扁嘴:“我……我怕。”


    郭鐮拍拍他肩膀,沉著臉沒說話。


    潘枝的屍體埋進了坑裏,小戲子才覺得心裏好過多了。


    墳頭上,郭鐮插了一個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地寫了一段別出心裁的話:


    “采花名賊蝴蝶潘枝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死於黑月亮之下,特立此牌,以儆效尤。郭鐮、小戲子謹立。”


    郭鐮滿意地搓搓手,欣賞著這段文字,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列為當代文章大家了。


    他斜著眼睛看看小戲子,問道:“怎麽樣?”


    小戲子已經從驚恐之中鎮定下來了:“什麽怎麽樣?”


    “潘枝的墓碑啊,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段話寫得很漂亮?”


    小戲子撇嘴:“漂亮個屁!文沒文法,字沒章法,你還好意思說。”


    郭鐮瞪眼:“換了你試試?你要能寫出這麽好的文章,老子給你磕頭。”


    隻要看到郭鐮生氣,小戲子就總是很開心:“我要你給我磕頭幹什麽?你又不是我兒子。”


    郭鐮雙腳一跳,正想大罵,但摸摸腫起的臉,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這當口打是打不過小戲子的。既然打不過,隻好挨罵。


    小戲子悠閑地扭扭腰,笑道:“喂,你這個牌子最好不要立。我這是正告你。”


    郭鐮氣得直哼哼:“我不怕人笑話我字不好,我就要立,你管得著嗎?”


    小戲子不笑了,很認真地道:“你要立了這個牌子,保準從現在起,沒一刻安生日子好過。”


    郭鐮有些恍然:“你是說‘黑月亮’這三個字?”


    小戲子點點頭:“你想想看,牌子一立,是不是整個武林都會被驚動?咱們哪裏還有地方安身呢?”


    郭鐮也隻好點頭,但馬上又搖頭:“老子本來就沒想過要過安生日子。你要是怕事,給老子滾,狗洞主人是我!”


    “滾就滾,你當我還……還理你。”小戲子突然想起下午自己發過的誓,拔腳就跑。


    郭鐮得意地哈哈笑起來:“你下午還說再理我不是人的,哈哈,這次你還不認賬嗎?”


    小戲子跑了沒多久,就聽得郭鐮在背後急叫起來:“戲子,快回來!”


    小戲子隻好站住,慢慢往回走,一聲不吭。


    郭鐮見他走近,冷笑道:“你就是要滾,也要等明天早晨再說。你想想,潘枝一直追著你進洞,黑月亮殺他的時間應該很短。或許那人就在洞邊。”


    小戲子顫了一下,咬著嘴唇,驚恐地看著他。


    “你現在出去不太安全,還是先在洞裏住一晚上,”郭鐮慢吞吞地邊說邊笑:“然後你一早就滾。”


    一連三天,沒人上狗洞找麻煩,小戲子卻真的“滾”了,滾得連影兒都沒了。


    狗洞裏冷清得讓郭鐮發瘋:“狗日的小戲子,你再不回來,老子真要罵你祖宗三代了。”


    又罵武林中人:“小狗日的一個也不來找老子的麻煩,難道牌子就白立了嗎?老子真是倒黴,碰到這些瞎子!”


    正罵得開心,聽有人減開了:“請問郭施主是否在洞中?”


    有和尚找來了,看來前景不錯。


    郭鐮樂得心花怒放:“來了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洞外喊話的是兩個極老極老的和尚,老得連胡子都不會再長了,眉毛也已快掉光,臉色也灰灰黃黃的。


    這兩個老和尚實在是老得不能再老了,看樣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圓寂”。


    郭鐮不覺有些失望:“兩位大師,找在下有什麽事情嗎?”


    個兒較高的老和尚合十道:“老納空靈,這是敞師弟空山。


    敢問小施主可是姓郭?”


    郭鐮抱手還禮,居然不失禮數,很是得體:“姓名不過記號,大師何必著相?那木牌是我立的,大師此來,想必是因為‘黑月亮’這三個字吧?”


    兩個老和尚的眼中,突然都射出了銳利的寒光,冷得讓郭鐮禁不住想打寒戰。


    空山大聲道:“不錯,小施主的確是個爽快人。請問小施主,黑月亮現在何處?”


    郭鐮一怔:“大師原來曉得黑月亮是一個人的名字?”


    空山一愣:“莫非施主不知嗎?”


    “噢,我原來也猜‘黑月亮’是一個人的名字,現在從大師處得到了證實。”郭鐮笑眯眯地看看空山,又看看空靈,道:


    “看來大師和黑月亮頗有些淵源吧?”


    空靈低聲念了一句佛號,道:“小施主不要繞彎子了,請告訴老衲黑月亮的下落。”


    “我不知道。”郭鐮實話實說:“我原先連黑月亮是什麽都不知道。”


    空山似已有些急躁了,態度也不太友好:“那麽施主又怎麽能認為潘枝就是黑月亮殺的呢?”


    郭鐮一般不跟老人生氣,他不在乎空山的態度。他隻是歎氣:


    “猜的。”


    這次連空靈都有些不高興了:“施主如此猜測,總該有什麽根據吧?”


    “潘枝的額上,有一個彎月形的黑印,很深,很像是彎彎的月亮。”郭鐮還是在歎氣搖頭:“你們要是不信,自己刨墳看看去。我就不奉陪了,看一個被自己埋掉的屍體實在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兩個老和尚彼此相望一眼,都點點頭:“看來的確是他。”


    “是誰?”郭鐮急問:“黑月亮是誰?”


    兩個老和尚並不回答,隻深深一躬,轉身飄然而去,竟似淩空虛步一般,轉眼間就失去了蹤影。


    郭鐮隻有傻愣愣地看著他們遠去,幹生氣沒辦法。他怔怔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轉身回洞,開始琢磨怎麽打發這窮極無聊的時光。


    剛走到門口,背後又有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這位兄台,請留步。”


    “看看,要不來都不來,要來一塊兒來,真會湊熱鬧。”郭鐮苦笑笑,但勁頭又上來了。


    甭管來人是誰,有人總比沒人強。


    來人是個帶著小書僮的書生,英俊瀟灑又文質彬彬,一看就知道是位飽學才子,誌誠君子。


    很可惜,郭鐮對讀書人向來頭疼。他倒是覺得書生背後那個傲氣十足的小書僮挺有意思,很對自己的脾氣。


    書生到了麵前,深施一禮:“兄台可是姓郭?”


    “正是你郭爺爺!”郭鐮雙手叉腰,眼珠子火爆爆地瞪著小書僮。


    果然,書生沒生氣,小書僮卻火冒三丈:“好小子,真夠狂啊!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相公是什麽人,就敢放肆!”


    郭鐮兩眼望天,嘿嘿冷笑:“這個世上不容人撒野的人都不是好人,屬官府、兵痞、土匪、土豪之流。”


    小書僮一打袖子,就想上前教訓郭鐮:“好兔崽子,敢以下犯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書生回頭叱道:“墨雨,不許無禮!”又轉向郭鐮,微笑道:“郭兄不必與下人鬥氣,請看小可薄麵,饒了他吧!”


    郭鐮早已氣極:“放屁!他罵老子是兔崽子,這多難聽,難道老子的老子是兔子?不行,老子饒不了他!”


    書生麵上一寒:“郭兄說話,最好用一些比較幹淨的詞。


    要知道人須先敬重別人,別人才會敬重你自己。”


    郭鐮跳腳大罵:“更是放屁!我不要別人尊敬我,我要別人尊敬我幹什麽?”


    書生微微一笑,後返幾步,道:“墨雨,你給我教訓教訓他。”


    墨雨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這時得到命令,一衝而上,拳勢剛猛之極。


    郭鐮二話不說,舉手相迎,兩人一來一往地鬥了起來。


    轉眼就是十幾個照麵,兩人居然不分上下。


    郭鐮萬萬沒想到,這麽個不起眼的小書僮,功夫居然還很不錯,當下和身撲上,胸口中了兩拳,卻將墨雨抱住,扭打起來。


    這一來郭鐮大占上風,平日與小戲子扭打積累起來的豐富經驗使小書僮大叫其苦,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書生皺著眉頭,苦笑著看著這兩個活寶,叱道:“墨雨,打不過就認輸。千萬不要硬撐著,死要麵子活受罪。”


    郭鐮跳起身,大笑道:“你服不服老子?”


    墨雨一骨碌爬起來,大罵道:“服你個屁,打不過就耍賴。”


    書生喝道:“墨雨,你記著,隻有傻瓜在打了敗仗之後還嘴硬。”


    墨雨氣憤地瞪著郭鐮,不出聲了。


    書生微笑著對郭鐮道:“怎麽樣?小可已經充分滿足了郭兄想找碴打架的願望,現在是不是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談黑月亮的事情呢?”


    郭鐮一怔:“你怎麽知道老子想找人打架?”


    “枯居洞中,百無聊賴,這種心情小可自能理解,這種行動小可也能原諒。”書生寬容地笑笑,不介意他自稱“老子”。


    郭鐮有些泄氣了,讓人著穿了心思,就如同被人剝光了衣裳,總令人感到不自在。


    “你想問黑月亮的事情?”他懶洋洋地坐了下來,沒精打采地道:“好吧,待老子從頭細細道來。”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從頭到尾細細地敘述了一遍。也不知為什麽,在這個書生麵前,他沒法不說出實話來。


    人家就好像是一座山峰,任他如何折騰,都不能犯人分毫。


    在書生清華高貴的氣質麵前,他忽然有些自慚形穢了。


    書生沉吟半晌,才喃喃道:“看來黑月亮真的是指一個人,他會是誰呢?”


    “是沈飛花的仇人,同時又是潘枝的仇人。”郭鐮道:“隻可惜,這麽一個人是找不到的。”


    因為長安公於沈飛花沒有仇人,而蝴蝶潘枝的仇人卻遍天下。


    書生歎息:“不錯,這麽一個人是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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