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是一種討人喜歡的小鳥,因為它蹦蹦跳跳,精精怪怪,從來不肯安靜一會兒。


    每天早晨,麻雀都會因看見第一線光明而啼鳴,讓早起的人感到精神一爽。


    麻雀在夜晚的幾聲朦朧的呢喃,會讓失眠的人感到溫馨。


    麻雀捏在手裏的感覺是最最美妙的,它太可愛了。


    “小麻雀”的胸口上,便紋著一隻小麻雀,展翅張口,栩栩如生。


    胡不喜之所以得了“小麻雀”的外號,一來自然是因為他胸前的這隻麻雀;二來麽,因為他平日裏總是嘰嘰喳喳,嘴總不閉著。


    閑話多的人隻有個別時候討人喜歡,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都挺煩的。


    胡不喜就挺招人厭,用當地方言說,他是個“攪屎棍”。


    這名字十分不雅,但用於形容胡不喜,卻是十分十分地貼切。


    胡不喜沒爹沒娘,破廟安身,倒也逍遙自在。胡不喜最大的樂趣還不是說話,而是下河去摸魚。


    小時候是精赤條條地下河,長大了,不過多了一條大短褲而已。


    出水的時候,胡不喜手裏總是掐著一條大魚的腮,喜笑連天。但他的短褲出水之後便會緊緊地貼在大腿上,可就大大地不雅觀了。胡不喜根本不在乎這個,他冬天也每天下河去摸魚,這一點讓其他混混們嫉妒,好像他就是水鬼水怪。


    小麻雀走在山路上,麵色陰沉,不再是一隻歡笑的小麻雀了。


    他身邊走著一個小男孩,十二三歲模樣,長得極是伶俐,極招人喜歡。


    “是這兒嗎?”小麻雀問,聲音沉悶暗啞。


    “就是這裏。”小男孩受了他的感染,也是一腔悲苦。


    小麻雀探頭一看,懸崖下雲霧環繞,深不見底。


    “張爺爺就是從這裏摔下去的。”小男孩輕聲道,不時抬頭看看小麻雀的神色。


    小麻雀喃喃自語:“怎麽可能呢?”


    小男孩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問你,張爺爺的屍身是誰發現的?”


    “我們那天正好有一個人生了病,找張爺爺,不見了,有人說是采藥去了,——張爺爺常去采藥,十天半月不回來的。大家也沒法子,隻好等。中午的時候,來了三個外地人,抬著張爺爺的屍體,說是路過山崖下發現的,已經摔死了……”


    “那三個外地人後來去哪兒了?”


    “不知道啊!他們放下張爺爺,就走了。”


    “往什麽方向走的?”


    “這……誰記得住……”


    “你好好想想。”


    “我要回到村子裏才能想起來他們往哪裏去的。對了,他們往大樹那邊走,他們是向東走的!”


    “你敢肯定麽?”


    “一定是向東。”


    “向東,向東,那是九天前的事了,對不對?”


    “是呀。”


    “那三個人生得什麽樣兒,你能記起來嗎?”


    “唔——三個都是男的。一個個子很高很高,比你高一個頭,又很胖。還有兩個嘛,和你個子差不多,瘦瘦的,就這些。”


    “高個子有多大年紀?長胡子嗎?”


    “總有四十多歲吧,兜嘴胡子……好重,滿臉都是胡子……”


    “他麵上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沒有?”


    “什麽特別的地方?”


    “比方說……下黑痣、刀疤……塌鼻子……”


    “好像沒有吧,記不得了。”


    如果記不得了,就說明那人臉上是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了,這是一定的。因為若是有這些特點,小男孩肯定是不會忘記的。


    胡不喜點點頭道:“他們帶刀沒有?”


    “刀?好像沒有帶。另外兩個人手裏都拎著一個大包袱,包袱很大,所以我記得。”


    看起來確乎是過路人所為。


    但過路人又怎知死去的人便是張神仙,而且又一直抬到這裏來?


    胡不喜道:“那三個人怎麽說的?他們說認識張爺爺嗎?”


    “好像沒有。我不記得了……”


    “兩個瘦子有什麽特別麽?”


    “想……想不起來。你問這些幹什麽?”


    “我要找出凶手來。”


    “凶手?”小男孩不解地問道:“張爺爺不是……”


    “張爺爺不是摔死的,是被人殺死的!”胡不喜咬著牙緩緩地說。


    “真……真的?”小男孩大驚失色,哆嗦起來。


    “我不騙你。”


    “那……你……要給張爺爺報仇啊!我爹,我姐和我都請張爺爺治過病哩。我娘說:沒有張爺爺,我就生不下來了。”


    小男孩哭了,扯著胡不喜的衣裳。


    “小兄弟,你放心,我會找到那個壞人的。你要把能想起來的東西都告訴我,我才能找到凶手。”


    “我一定……使勁想,想出來了,就告訴你。”


    “好孩子,你叫什麽?”


    “小麻雀。”


    胡不喜不由一怔:“你也叫小麻雀?巧了,我也叫小麻雀。”


    這可真是巧極了!


    兩隻小麻雀飛到一起來了。胡不喜對小麻雀不由大起好感。


    “以後咱倆怎麽叫呢?這樣吧,你叫我大麻雀,我叫你‘小麻雀’怎麽樣?”


    小麻雀忍不住破涕為笑:“大麻雀?那是……”


    胡不喜一怔,旋即大悟,拍了小麻雀一巴掌:“盡不往好處想!”


    倆人往村裏走。胡不喜問道:“張爺爺被抬回來的時候,身邊有些什麽東西沒有?”


    小麻雀道:“一隻藥鋤,一個藥簍子,簍子裏還有些草藥……就這些了。”


    “東西呢?”


    “都埋了。”


    一代名醫的陪葬品,自然是,也隻能是他最喜歡的物件:藥鋤、藥簍子……


    “張爺爺的身上有很多血嗎?”


    “多得怕死人……”小麻雀的臉白了。


    從懸崖上摔下來的人,自然是極為可怕的,別說小孩子了,一般大人看了也會受不了。


    “有沒有什麽手帕、紙條之類的東西?”其實胡不喜十分清楚,如果張神仙是被謀殺的,這些東西自然不會留下,但他咬咬牙,還是接著問了一問:“或者有書?”


    “沒有……沒有。”小麻雀直搖小腦袋。


    胡不喜在張神仙家裏住了一天。家丁們早已散去了,實際上張神仙隻有兩個老家人,老家都不在此處。


    張神仙人土後,兩個老家人傷心地走了,回外地老家去了。


    兩個老家人是張神仙救活的,自願留在張家當仆人,一直當了四十年。


    胡不喜仔細地將張神仙的遺物清理了一遍,又翻遍了整幢屋子,什麽線索也沒有找到。


    因為張神仙的院子裏,幾乎到處都是藥材,除了藥材沒別的東西。


    胡不喜怏怏睡在張神仙的竹床上,一盞青燈,忽明忽暗。


    胡不喜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牆壁上有一個鮮紅鮮紅的小圓點兒。


    紅極了的小圓點兒。


    胡不喜跳了起來,湊近去仔細看了半晌,淚水滾滾而下:“師父,師父——”


    胡不喜跪下了,伏地痛哭起來:“我一定要給你報仇,師父,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胡不喜居然是張神仙的徒弟。


    胡不喜直到看見這個紅點兒,才確信師父確實已經死了,從懸崖上摔下來的那個人確實是張神仙!


    而且,至關重要的是:胡不喜知道了,師父是被人害死後,再被摔下懸崖的。


    張神仙一定死在房中,就在這間房中。


    而且張神仙已經發覺敵人的侵入,還和敵人交過手。


    “小麻雀,你記不記得,四五天前,有一個外地人來找張爺爺?”胡不喜拍拍小麻雀的腦袋。


    他想起來了,李府的管家杜四是來過這裏的,說是來請張神仙去給錦文小姐治病。


    向東走的三個外地人,走的正是自己來時的路。胡不喜不由一陣激動。


    “什麽外地人啊,沒有啊?”小麻雀奇怪了。


    “你仔細想想,騎著馬,黃馬……四十來歲,很壯,黑黑的,眉毛很粗……左臉有一顆紅痣!”胡不喜一連串地問道。


    小麻雀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否認:“沒有沒有,沒有人來過。”


    胡不喜差點兒要跳直:“你敢肯定?”


    小麻雀滿麵委屈:“我會騙你麽?你瞧不起人!”


    “好好好,大哥給你賠不是,行了吧?”胡不喜強壓住激動。


    小麻雀笑了:“不用的,不用的,咱們都是麻雀麽!隻不過,你的……嘻嘻……大些!”


    三個外地人是一條線索。


    杜四也是一條線索。


    因為杜四根本沒有來過,而李家的人卻說社四來請張神仙了,還看見了大出殯。


    很明顯,杜四在撒謊。


    如果杜四僅僅是李同春的管家,那麽,他一定會來的。


    因為他不敢不來,再借他倆膽,他也不敢違抗李同春的命令,不敢貽誤給小姐看病的時機。


    而現在的情況是,杜四沒有來過,卻知道張神仙死了,並且清楚地知道他是摔死的。


    杜四當然和張神仙的死有某種關係。


    李同春會不會也是同謀呢?胡不喜迷惑了。


    李錦文得了奇症,連李同春都醫治不好的奇症,去請張神仙,恰巧張神仙摔死了。


    自己則出手救了錦文小姐。


    當然,胡不喜斷定錦文小姐的病不是由人為所致的,如果是,他一定能看出來。


    比較可能的解釋是:李同春不知道就裏,杜四去請張神仙,路上得知張神仙已死,便又匆匆趕回李府。


    也許杜四說謊,不過是因為他不願跑這趟冤枉路呢!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問題是,杜四是從哪裏知道張神仙已死的消息的?


    不管怎麽說,胡不喜得回去一次,杜四這條線得先查清了再說。


    三個外地人是江北口音,這是小麻雀告訴他的。


    小麻省能分辨不少地方的口音,因為以前來找張神仙看病的人,各地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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