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人沒有漢人那麽多規矩,鮮卑女兒們多得是在丈夫死後,帶著亡夫遺產和幼子返回母家的。養個外孫更是輕鬆平常。


    賀若儀一說起往事,下麵的兒子們也跟著義憤填膺。


    “外祖父不要生氣,免得傷了身子。”說著,元泓從侍女手中接過來一杯酪漿,送到賀若儀手邊。


    “你阿娘的事,都安排好了?”賀若儀喝了一口酪漿,勉強把內心的火氣給壓了下去。


    “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賀若儀聽後,臉色好了些,點點頭,“那就好。”


    “對了,你竟然回來了,那麽也考慮一下前途。”賀若儀眉頭皺起來,這個外孫一直是他最操心的,家裏的孫子加在一塊,都沒有外孫一個讓他操心。


    這個外孫極其有主見,十二三上,說修道就修道。誰都攔不住。


    “我知道你有主見,這是好事。但將來前途你總要考慮一二。我活著的時候,尚且還能替你周旋,可我要是死了,那個漢女到時候要怎麽對付你,我也沒辦法了。”


    “外祖父放心,我有決斷。”


    賀若儀不放心,他盯著外孫一會,“你阿爺是個混賬,送來的女人,逼死了你阿娘,還照睡不誤,生了兩隻豬狗。到時候要是讓她的兒子坐了你阿爺的位置,你沒個爵位,到時候收拾你再簡單不過了。”


    元泓頷首,這話發自肺腑,真心為他著想的話,讓他清冷的眉宇間,有了幾絲暖意。


    “外祖父放心,此事兒心中自有謀算。”


    “你的謀算不會是要繼續躲到山上吧?”賀若儀問,見外孫不說,他頓時不幹了,和撒氣的老頑童似得,直接把腿一攤開,“你真這樣,我就坐這兒不起來了!”


    這耍賴一樣的舉動,讓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元泓彎下腰來,有些無奈,“外祖父。”


    “你不給我一句實話,那我坐這兒不起來了!”


    元泓正要說話,卻聽到有人來報,“郎主,平原王來了。”


    原本還在耍賴的賀若儀一下就板起麵孔,“來的正好!”


    平原王長得白皙高大,仔細看,眉眼輪廓還和元泓有些相似。


    平原王進來就給賀若儀作揖,“嶽父。”


    賀若儀鼻子裏重重的哼了一聲,“當不得!”


    下頭的兒子賀若悅見老父親根本不想和平原王說話,出來打圓場,“大王來,是有事?”


    麵前對著的到底是親王,不能真的半點顏麵都不給。平原王尷尬的臉色有所緩解,“我聽說大郎回來了,所以過來接他。”


    “不是接他回去伺候你那個王妃吧?”賀若儀冷不丁的問。


    平原王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回複,元泓回身過來,對於賀若儀一禮,“外祖父,那兒回去了。”


    賀若儀點點頭,另外沒有好氣的剮了平原王一眼,“這孩子年歲不小了,前途怎麽樣也該安排起來。他是你的長子,你自己看著辦吧!”


    平原王答應下來。帶著元泓從堂庭裏退出來。


    平原王年輕的時候,人膚白而身姿修長,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上了點年紀,也能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采。


    元泓早已經長得比平原王還要高大了,他跟在平原身後,一言不發。


    父子兩人已經有一段時日未見,元泓被賀若家撫養,平原王就算來見,也會被賀若儀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後來元泓入道,父子兩人見得更少。


    若不是賀若氏十年忌辰,恐怕依然不會相見。


    元泓沉默的跟在平原王身後,平原王在前頭幾次想要開口,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麽靜默無語的穿過廊道,一直到上馬。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元泓見到玲瓏騎馬從對麵過來,她看到元泓,驚喜的挑了挑眉。然後仰手,在周圍仆從的低呼聲裏,把一個東西丟了過去。


    元泓抬手接住,玲瓏衝他俏皮眨眼,一下往馬臀上拍了一下,跑開了。


    元泓在外麵的時候,平原王還在門內,等到出來,玲瓏已經跑遠了。


    “剛才是出了甚麽事?”平原王問。


    剛才他在門內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


    “無事。”元泓將玲瓏丟過來的東西迅速塞到了袖子裏。


    隻是一隻小狐狸,用尾巴掃了掃他。


    作者有話要說:


    玲瓏:生氣啦,哄哄你啦~


    男主:我可沒有那麽容易哄的~!


    第20章 撫慰


    玲瓏特意到賀若家門口的,這男人啊,自詡心胸寬廣,說女子小肚雞腸。可是麽,這生氣起來,簡直和小孩一樣。不去哄,到時候越想越氣,說不定就要哭鼻子了。玲瓏之前看到有賀若家的人在他跟前伺候,再加上,他修道的地方是賀若家的山頭。玲瓏心裏猜想他應該是賀若家的人。


    她半道折返,換了個方向,往賀若家而去。果然在賀若家門口,見到他。


    他一身青色道袍,外麵還套著一層碧紗。哪怕是騎乘在馬上,渾身上下也依然是出塵的俊逸,尤其是抬手接住她丟過去的小囊,動作瀟灑優美。哪怕是她這樣對美人挑剔得厲害的人,都覺得賞心悅目。


    她騎馬跑出一段路,在馬背上,回頭看看,見著那邊的人已經看不到了,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去。


    她回家的時候,沈氏已經回來了。法會的所有事,全都丟給林氏,林氏忙得焦頭爛額,對付各種不懷好意有意刁難的僧人還有下人,應付族人。沈氏隻是撿個現成的,在千秋寺裏晃了一晃,就回來了。


    回來之後,卻沒有見到玲瓏。玲瓏回長安老家,結果路上遭遇人刺殺的事,沈氏都還沒有忘記,立即心急如焚,令人出去尋找。


    人剛出去,就撞見進來的玲瓏。


    玲瓏被人迎到沈氏麵前,沈氏親自看了好會,見到玲瓏好端端的,這才放心。


    “你怎麽不好好歸家,又跑出去了?”沈氏氣的不行,可玲瓏滿臉無辜,看的她連氣都沒了。


    “阿娘之前不準我出去,我都在家裏呆了好久。”玲瓏可憐兮兮的,“好不容易能出去,就騎馬玩了會。”


    “你還騎馬!”沈氏聽到她騎馬,頓時頭疼不已,“你的腿才好,騎馬若是一不小心摔下來,這腿是要還是不要?”


    玲瓏吐了吐舌頭,“阿娘不會啦,我的騎術是阿爺教的,才不會有事呢。”


    “你還說!”沈氏怒道,“難道你忘記之前的事了?我和你阿爺差點沒被嚇死!”


    其實在洛陽裏,根本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尤其她還是在內城,要是當初那個凶手還想對她下手,在內城這種貴胄到處都是的地方,那還真是很有幾分膽量了。


    這話她不敢說出來,隻好抓住沈氏的袖子左右搖了搖,“阿娘我知道錯了。”


    玲瓏從來不會死不認錯,她隻會認錯然後繼續犯錯。


    沈氏被她抓住袖子,左右搖晃,一肚子的火氣頓時被她給搖的差不多了。


    “以後別這樣了。”沈氏道。


    玲瓏乖乖低頭,吐了吐舌頭,但是沒答應。


    “你真是越來越大,爺娘都管不住你了。”沈氏說著,頭疼的有些厲害,玲瓏這性情,和她還有蘇遠完全不像。


    說完,沈氏歎氣道,“罷了,管也管不住你。罷了,你愛去就去。”


    玲瓏瞪大眼,“阿娘,真的?”


    沈氏沒好氣道,“真的!”


    沈氏管束著女兒,不準她到處亂走,不過就是怕之前那些人,不善罷甘休。可轉念一想,女兒已經這麽大了,不可能日日都關在家裏,何況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麽下去,賊人還沒打上門來,她自己先疑神疑鬼鬧得不可安寧了。


    玲瓏不知母親怎麽突然想明白了,不過對她來說就是好事。沈氏見她滿臉高興,忍不住在她臉上捏捏。


    “還真給你好好挑個夫君,我和你阿爺把你給寵壞了,不給你找個脾氣好點的,到時候你日子可難過了。”


    玲瓏想起那個人來,幾次被她挑弄的幾乎方寸大亂落荒而逃,偏偏對她還是沒有半點服軟的跡象。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脾氣好不好了。


    元泓跟著平原王回到了平原王府。他幼年的時候被外祖父賀若儀接走撫養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平原王和這個兒子見得不多,路上幾次詢問元泓的近況,元泓都是簡短應答,幹淨利落的讓平原王無話可說。


    到了王府門前,門外已經有仆役等著。見著父子過來,上前拉住韁繩,服侍他們下馬。


    平原王遲疑了下,“你還是見見王妃。”


    元泓沒有半點遲疑,一口答應下來。他的爽快讓平原王心頭放鬆了些,但又覺得哪裏有些怪異,可是何處怪異,也說不出來。


    隻得帶著元泓進去。


    徐妃嫁給平原王之後幾年陸續生下一子一女,夫妻不說恩愛,也過得去。


    徐妃知道平原王會帶著元泓回來,已經在那裏等著了。見到平原王父子回來,她就迎上去,“大王回來了。”而後看向一旁的元泓,“大郎終於也回來了。”


    元泓聞言,眼眸動了下,看了一眼徐妃,抬手對徐妃一禮,“拜見王妃。”


    不管是姿態還是禮節,都沒有半點可指摘之處。


    徐妃聽他稱呼的是王妃,而不是阿娘,臉上的笑有瞬間的凝滯。不過那些許的僵硬很快緩和過來,“大郎許久沒有回家了,不如家裏置辦一場家宴,也好慶祝父子團聚?”


    元泓眸光清冷,看了徐妃一眼,那目光無悲無喜,純澈得剔透。可落在人身上,從脊梁那裏生出一股徹骨的冰冷。


    “過幾日就是他阿娘的忌辰了,王府之中擺設酒宴不妥當。”平原王道。


    徐妃聽後,嘴角的笑凝住,而後對平原王屈了屈膝,“這是妾的錯。”


    平原王擺擺手,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元泓站在那裏,緘默不語。平原王讓徐妃把家裏的孩子叫過來,一一和元泓見麵。


    除去元泓,最年長的就是徐妃所出的元洵,元洵沒有見過元泓,隻知道家裏有這麽一個人,一直都住在生母母家,也沒有見過一麵。


    家裏孩子,除去徐妃所出的一子一女之外,還有好幾個姬妾生的孩子。見完一麵,算是互相認識過了。


    元洵盯著元泓直看,比較他的年少不同,元泓已經長成了,而且站在那裏,如同套上了刀鞘的長劍。乍眼一看沒有鋒芒,可是若是仔細觀察,他並不如麵上看到的那麽簡單無害。如同蓄滿力量的猛獸,蟄伏於道,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瞅準時機,就會撕開獵物的喉嚨。


    “以前怎麽沒有見到阿兄?”元洵好奇問。


    不知為何,這話一問出來,平原王和徐妃之間的氣氛莫名的冷了下來。


    元洵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茫然無措。


    “我幼時體弱多病,所以被外祖父接回。”元泓回答。


    元洵聽他說外祖父,眉頭都皺起來。徐妃是王府中所有孩子的嫡母,就算是庶出,也隻能認嫡母為母。自然嫡母的娘家才算是庶出子女們的外家,他知道自己的外祖父早就去世了,那麽這個長兄到底哪裏來的外祖父?


    還不等他繼續發問,平原王就直接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言語之中迫不及待,元洵滿心莫名其妙。但是父親的命令不容違抗,隻有聽命。


    平原王看向元泓,“我們父子許久不見了,今晚上你就和阿爺坐在一塊好好說說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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