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姓江,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顧夢初撲過來拉住她的衣角,哀求道,“明苑是你親姐姐,你們骨肉親情,你饒她這一回,我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敢了!”


    “骨肉親情?”糜蕪輕笑一聲,道,“我還真想問問太太,我到底是誰?我娘親跟你有什麽仇恨?顧家老太太是怎麽死的?我娘為什麽要離開江家,躲在鄉下?如果太太能把這些事老老實實跟我說清楚,或許還可以商量。”


    顧夢初腦子裏嗡的一聲,那隻手抓在糜蕪衣角上,卻是動彈不得,她怎麽知道這麽多,她怎麽可能知道這麽多!


    “不肯說?”糜蕪隻是看著她,“太太可要想好了,如果你把實情都告訴我,你調包的事,我從此就爛在心裏,絕不再說。”


    “母親,妹妹!”江紹在外麵敲著門,驚喜地叫道,“祖母醒了!”


    糜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屋裏一片寂靜。


    許久,顧夢初低聲道:“你想問的,我都不能說。你可以恨我,但明苑她,實在是很可憐,你放過她好不好?”


    糜蕪淡淡道:“還是那句話,磕頭賠罪,然後攆她走。”


    顧夢初閉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凜然,低聲道:“好,從今往後,明苑再不會踏進江家一步!”


    她站起身來,看著糜蕪,輕聲說道:“我跟她一起走,這個家,以後就交給紹兒。”


    第51章


    當天夜裏, 兩輛馬車一輛載著顧夢初和蘇明苑, 一輛拉著行李,靜悄悄地離開了江家宗祠, 除了王嬤嬤, 顧夢初沒有帶任何服侍的人,因為她給自己母女倆選的去處, 是幾十裏外的江家家廟, 白雲庵。如果不出意外,她們將在庵中吃齋念佛,終身不再出來。


    劉氏半躺在病榻上, 問道:“沒讓紹兒知道吧?”


    糜蕪坐在她身邊, 一邊給她喂藥,一邊道:“哥哥不知道, 我瞧著太太的樣子, 應該也不會跟蘇明苑說。”


    劉氏歎口氣,許久才道:“也好。”


    雖然並不是真正的孫子,然而從小看到大, 相比較起自私涼薄的蘇明苑,她還是覺得江紹更可親近。


    劉氏想了想,又道:“要是二房問起來, 咱們就說你太太頭疾加重, 要去靜養,蘇明苑是去伺候她的,就連我中毒的事也得瞞住, 不能讓外人知道,你馬上要進宮,家裏出了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一旦追究起來不是玩的。”


    “我跟哥哥商量過,也是準備這麽對外頭說。”糜蕪道,“如今隻有周安跟我屋裏那幾個丫頭知道內情,都已經訓誡過了,不會走漏風聲。”


    “那就好。”劉氏雖然清醒,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經不起折騰,此時覺得精神十分不濟,一口喝完了剩下的藥汁,低聲道,“我困得很,想睡了,你也去歇著吧。”


    糜蕪服侍她睡下,小心給她掖好被子,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一抬頭卻見江紹站在那裏,目光沉鬱:“妹妹,剛剛祖母說,什麽事不能讓我知道?”


    今日種種,他本能地感覺到不對,但所有人都瞞著他,他隻是蒙在鼓裏,看不透真相。


    糜蕪低聲道:“既然祖母不想讓哥哥知道,哥哥又何必讓我為難?”


    江紹苦笑一聲,道:“好,我不為難妹妹。”


    他夢到了將來會發生的事,自以為窺見了天機,卻沒想到,他竟連自己的事都一無所知。這算什麽?


    糜蕪不再多說,交代了李保家的好生服侍劉氏,跟著回到自己院裏,向窗台上放了一盆花。


    崔恕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張離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謝臨查到,可是在進宮之前,她需要把阿爹安置妥當。


    夜色更深時,糜蕪走去後院,張離像幽靈般地出現了,低聲道:“小姐有什麽吩咐?”


    “跟你主子說一聲,這幾天方便的話,就把我阿爹送回江家,”糜蕪道,“若是不方便,也給我說個準日子。”


    崔恕一早離開時,便已經交代一旦糜蕪提起,就把糜老爹送回來,張離暗自感歎主子料事如神,又聽她道:“謝臨已經發現你們留下的腳印,你自己小心。”


    張離連忙道謝,隻聽她道:“過幾日我就要進宮,你主子以後,應該不會再讓你盯著我了吧?”


    張離低頭說道:“主子的事,屬下不敢過問。”


    糜蕪又想了一會兒,卻也想不起還要說些什麽,許久才道:“你去吧。”


    張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糜蕪站在原地,突然竟有一陣恍惚。


    這次他們,應該是真的,一拍兩散。從此再沒有人與她糾纏不清,再沒人會逼她迫她,再沒有人能讓她憤怒不甘——


    可是,也再沒人會隨時守在附近,等她一個吩咐。


    “小姐,”拾翠匆匆走來,低聲道,“二老爺家裏的方姨娘求見。”


    方姨娘是江明心的親娘,這會子來找她,多半是為了江明心的親事。糜蕪走過去時,方姨娘躲在陰影裏,一見她就跪下了,哭著說道:“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明心吧!太太讓她嫁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填房,還要嫁到幾百裏地外,她還不到十六,你發發慈悲,救救她吧!”


    糜蕪連忙伸手拉她,道:“姨娘起來說話。”


    方姨娘怎麽都不肯起來,壓抑著哭聲連連磕頭,哀求著說道:“要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敢來麻煩姑娘。我也求過老爺,挨了兩頓打,老爺說家裏艱難,大姑娘被楊家退了親,須得多添點嫁妝才能尋到好親事,可明心也是親生骨肉,怎麽就能狠心把明心賣了啊!姑娘,你有陛下給你做主,你說一句話,老爺太太肯定不敢不答應,我求求你了!”


    這世上苦命的女子太多,能幫一個是一個。糜蕪用力攙起她,低聲道:“姨娘先回去,我來想辦法。”


    翌日一早,江嘉林跟張氏聽說了顧夢初帶著蘇明苑去白雲庵靜養的事,正想過去問問,周安卻先上了門,道:“二老爺,二太太,我家小姐請你們過去說話。”


    江嘉林跟張氏對望一眼,都有點摸不清頭腦,糜蕪找他們做什麽?


    到了長房時,糜蕪正坐在廳中,看見他們時起身行了一禮,道:“叫叔父嬸娘過來,是有件事要交代你們。”


    張氏不覺撇了撇嘴,這也就是搭上了皇帝,敢對著長輩這麽說話,好大的派頭!


    糜蕪看在眼裏,唇邊就帶了笑,道:“侄女聽說叔父嬸娘把明心妹妹許給了一個香料販子做續弦?這門親事,盡快退了吧。”


    江嘉林最是好麵子,看她這麽輕慢,早就不痛快,立刻說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一個小輩敢來管長輩定下的親事,我看你是想反了!”


    “我不算什麽,不過,我馬上就要進宮。”糜蕪笑笑地說道。


    “進宮怎麽了?”江嘉林氣衝衝說道,“進宮就沒有人倫孝道了?進宮就能對著長輩指手畫腳了?”


    “進宮,就是天子的女人。”糜蕪悠悠說道,“明心是我妹妹,明心的夫婿,就是天子的連襟,一個不知道哪處山溝裏的香料販子,也配?這事若是傳出去,必定要妨礙我的前程,我豈能讓你們胡作非為!”


    她收斂了笑意,神色冷淡下來:“立刻退親!若是叔父嬸娘非要一條道走到黑,那麽,我就請哥哥召集族人,將你們逐出族譜!”


    她說完話,也不管那兩口子什麽反應,隻管起身走了,江嘉林隻顧生氣,張氏卻有點心裏犯嘀咕,悄悄問道:“怎麽辦?”


    “自然是立刻退親!”江紹邁步走進來,正色說道,“退了親,我們還是一家人,一榮皆榮,否則,侄兒也隻能得罪了!”


    第二天下午時,宮中傳來新的旨意,將於翌日遣車馬迎接糜蕪,跟隨秋獵結束後進城的皇帝一同回宮。


    江家人原本都以為糜蕪會被加進選秀名單,等待擇選,如此一來,一個個喜出望外,這架勢,一旦進宮,立刻就是寵妃!


    江嘉林和張氏原本還在猶豫,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慌了,很快退掉了江明心的親事,這回,連聘禮都不曾扯皮。


    將近傍晚,糜蕪正盯著丫鬟們收拾東西,江紹匆匆走來,道:“妹妹,糜老爹來了!”


    阿爹?崔恕竟然真的把阿爹送回來了!


    糜蕪一路飛跑出去,糜老爹正往裏麵走,老遠就叫她:“囡囡!”


    糜蕪上前接住他,無限歡喜中驀地生出惆悵來,不覺掉了眼淚。


    入夜後,方姨娘帶著江明心溜進糜蕪院裏道謝,感慨著說道:“這回多虧了姑娘,我是個不中用的,什麽事都做不了主,當年被爹娘賣到侯府,後麵被老太太給了二老爺,一輩子隨波逐流,虧得有姑娘幫忙,明心才沒有走我的老路。”


    糜蕪心中一動,下意識地說道:“我倒忘了,姨娘十六年前也在侯府。”


    方姨娘道:“我八歲被賣到侯府,先是服侍老太太,後麵指給了二老爺,再後麵太太分家,我才跟著過去的。”


    之前一直在找十六年前的下人,竟然忽略了主子裏頭的舊人!糜蕪忙問道:“那姨娘在侯府時,有沒有聽說過我娘?”


    方姨娘搖頭道:“沒有。”


    糜蕪一陣失望,想了想又問道:“那麽姨娘記不記得十六年前,就是哥哥出生那年,家裏有個丫鬟,或者是幫傭的婦人,名字叫做丁香,白皮膚,高鼻梁,大眼睛,生得俏麗白淨,京城口音,手上有一顆紅痣?”


    方姨娘遲疑著說道:“是有這麽個人,但是名字不叫丁香,我聽人管她叫杜娘子,是當年大太太找的乳娘。”


    糜蕪一顆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之前李保家的也說有這麽個乳娘,不會錯了!真沒想到,無心之中竟然得到了娘親的線索!


    她急忙追問道:“姨娘還記得杜娘子的事情嗎?”


    方姨娘回憶著說道,“杜娘子隻待了半天就被太太打發走了,我之所以記得她,是因為那時候我正懷著明心,也想找乳娘,所以偷偷去看過大太太找的那些乳娘,杜娘子幹淨利索,我也挺中意的,還想著要是時間湊巧的話將來也用她,誰知後麵就找不到了。”


    真相呼之欲出,糜蕪忙道:“杜娘子的孩子,姨娘見過嗎?”


    “沒見過,不過我問過人牙子,杜娘子的兒子剛滿月,是個遺腹子,家裏過不下去了,所以才來當乳娘。”方姨娘疑惑地問道,“姑娘認得她?”


    兒子?糜蕪怔住了,如果娘親生的是個兒子,那麽她又是誰?娘親的兒子,現在又在哪裏?


    翌日一早,朱輪宮車來到江家門前,江家老小恭恭敬敬將糜蕪送出門外,隨車來接人的糜蕪卻認得,正是多日不見的趙嬤嬤。


    趙嬤嬤扶著她上了車,車門一關,趙嬤嬤便低聲說道:“太妃命我給小姐帶個話,千萬不要在陛下麵前提起惠妃!”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徹底換地圖了,哈哈~


    第52章


    朱輪宮車離開江家, 在禁軍的護衛下駛向城門, 在門樓下等了一個時辰之後,城門外遠遠傳來舒緩的鼓樂聲, 皇帝終於來了。


    糜蕪打起車簾的一角, 悄悄向外邊瞧著,少頃, 就見幾班跨馬舉旗的儀仗當先入城, 後麵是幾班宮人舉著禦傘、禦扇端肅走過,接著又是捧著禦用器物的幾班侍者。秋獵並非祭祀這些莊重的事體,更有些天子與民同樂的意頭, 所以此時隻是由士兵把守在兩旁, 約束百姓不得近前,卻沒有圍起步障, 近旁早就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雖然並沒有看見皇帝的影子,早已經開始“萬歲”“萬歲”的高呼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鼓樂聲停止, 跟著就見禦輦緩緩走過,四周的帳幔都高高卷起,露出皇帝清貴溫雅的容貌, 糜蕪不由得卷起車簾, 遠遠向著他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容。


    相隔雖遠,皇帝卻還是覺察到了,很快向她的方向瞧了一眼, 四目相對之時,糜蕪笑意越深,皇帝向她微微頷首,跟著移開目光,禦輦緩緩地又向前去了。


    這到底是讓她跟上還是要她留下?糜蕪正在猜度著,就見一個穿紅的內監從隊伍中跑出來,低聲向糜蕪說道:“姑娘請跟我來。”


    宮車從門樓下駛出,片刻後匯入隨行宮眷的隊伍,跟在禦輦之後向前走去,眾多的車馬中這輛毫無裝飾的宮車按理說並不起眼,然而接二連三的,無數人從車簾的縫隙裏向這邊窺看著,心中翻江倒海。


    畢竟,能讓皇帝親自安排,又在這種場合跟隨入宮的人,還真是前所未有。


    一個時辰後,隊伍從東華門入內城,車聲碌碌,不緊不慢地穿過長長的城門,糜蕪打起車簾,看著前麵日光明亮的所在,心下前所未有的安定,千回百轉之後,她,還是來了。


    趙嬤嬤低聲道:“姑娘,我這就要回去向太妃複命,待會兒會有內廷局的人來安排你的住處,若是有什麽為難的事,就往壽昌宮文淑殿來尋太妃。”


    趙嬤嬤隻說不讓她在皇帝麵前提起惠妃,卻沒說原因,糜蕪猜測著大約是要等見了賢太妃才會細說,便道:“多謝嬤嬤指點,請嬤嬤代我向太妃問好。”


    趙嬤嬤答應著去了,宮車在城門後停住,湯升帶著幾個小內監匆匆走過來,道:“江姑娘,請跟我來。”


    一個小內監打起車簾,另一個扶著糜蕪下車,湯升在前麵引路,大約兩炷香後,眼前出現一座高而闊的宮院,匾額上題著“福寧”兩字,福寧宮,皇帝的寢宮,糜蕪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看向了前麵的湯升。


    湯升察覺到了,跟著便停步回頭,含笑說道:“姑娘隻管跟我來。”


    看樣子,是要去見皇帝。糜蕪抬手掠了下鬢發,邁步跨進高高的門檻,跟在他身後,慢慢走進福寧宮中。


    入眼是前中後三重宮殿,各自都帶著配殿,後殿左右又各有三間抱廈,湯升並不多話,隻帶著她從側邊的穿堂一徑來到後殿的抱廈,這才說道:“江姑娘,以後你就住在這裏。”


    糜蕪向門內一瞧,兩明一暗三間屋子,收拾得窗明幾淨,桌案上擺著一盤金黃的佛手瓜,牆角的白瓷菡萏爐裏焚著百合香,顯然是給女子收拾的屋子。


    隻是,若說是準備冊封後妃,從沒有聽說過住在皇帝寢宮裏的先例,若說是做宮女女官,那就更不應該留在這裏,湯升又口口聲聲隻叫她江姑娘——皇帝到底準備如何安置她?


    湯升點點手,廊下候著的一個圓圓臉、大眼睛的粉衣宮女連忙上前,湯升便指著她向糜蕪說道:“她叫聞鶯,今後便給江姑娘使喚,若是有什麽事情,隻管打發她去就行。”


    聞鶯福身向糜蕪行了一禮,跟著從拿行李的小內監手裏接過包袱抱著,站在了糜蕪身後,湯升見糜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似乎有話要說,便道:“江姑娘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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