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嘩然。


    一片議論聲中,崔恕隻是不動聲色地站著,牛繼之忙從袖中取出一卷紙,道:“這是秦豐益的口供,請陛下明察!”


    第79章


    將近午時, 崔道昀仍舊沒有回宮, 糜蕪等了一會兒,向王福良說道:“看看也該用午膳了, 陛下還回來用嗎?”


    王福良便道:“我讓人去前麵看看, 待會兒給姑娘回話。”


    若隻是上早朝,不會耽擱這麽久, 看來是有別的事在忙, 這陣子的大事,也隻有貪墨案了。糜蕪不覺蹙了眉,皇帝的病還沒有好轉, 在這時候卻又忙得不可開交, 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本來打算等皇帝回來,她就要說起蘇明苑的事, 但是在這種情勢之下, 還要說嗎?


    又等了一會兒,先前去打聽消息的小太監一路小跑著進來,道:“早朝還沒有散呢, 如今為了一些事正在商議,湯總管已經吩咐把午膳送去垂拱殿了,湯總管還說讓姑娘自己用膳吧, 陛下多半是趕不及回來了。”


    居然連早朝都沒散, 難道又有什麽要緊的事?


    垂拱殿中。


    無數人聲從四麵八方裹纏著一齊撞進耳朵裏,崔道昀隻覺得滿腦中都是嗡嗡作響,不由得抬高了聲音, 道:“閉嘴!”


    正在滔滔不絕的牛繼之被嚇了一跳,連忙住了嘴,其他人也不敢再爭辯,一齊都住了嘴,崔道昀從禦座上站起身來,眼前一陣暈眩,定了定神才道:“此案由六皇子主審,刑部侍郎謝霽與大理寺丞範雲山協助……”


    牛繼之急了,這裏麵謝家明顯與崔恕走得近,範雲山又是個鐵麵無情的,如果交給這幾個,形勢就要急轉直下了,他連忙說道:“陛下,六皇子有誘供的嫌疑,不宜擔任主審,臣以為太子殿下公正允明,宜當由太子繼續審理!”


    崔道昀看著他,臉色便沉了下來,冷冷說道:“你要抗旨?”


    “臣……”牛繼之猶豫一下,一咬牙撲通一聲跪下了,高聲道,“臣為國家社稷,不得不言,哪怕因此觸怒了陛下,哪怕臣今日死在這裏,臣也要說,六皇子不宜主審,請陛下明鑒!”


    他這一跪,那些素日裏攀附郭思賢的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跟著都道:“請陛下明鑒!”


    崔道昀看著跪在地上的十幾個人,再看看文武兩班中許多躍躍欲試的麵孔,一陣心驚。鎮國公一係實力之大,竟然到了這種地步了嗎?他揉了揉眉心,淡淡說道:“朕意已決,不必再說。”


    “陛下一味偏袒,隻怕難服眾人之心!”牛繼之越說越激動,撩起袍子突然站起來,猛地向朱紅的盤龍柱上撞去,口中說道,“臣願以死想諫,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跑的快,眼看就要一頭撞上,殿中一陣驚呼,崔祁煦紮煞著兩隻手六神無主,卻在此時,忽地見崔恕身形一晃,瞬間已經來到跟前,伸一隻手揪住牛繼之的背心,淡淡說道:“牛繼之,等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你再死也不遲。”


    牛繼之猛地一驚,掙紮著說道:“殿下是在威脅臣嗎?”


    崔恕抓住他背心上的補子,把人向後一摜,牛繼之跌跌撞撞一連退出去老遠才站住,就聽崔恕冷冷說道:“你還不值得我威脅。”


    周遭一片嘩然,就倆先前中立的朝臣,也有不少覺得崔恕太過強橫,崔道昀緊縮雙眉,看看崔恕,再看看崔祁煦,心緒複雜,一個太強勢,一個又太軟弱,怎麽就沒有一個恰到好處的呢?


    混亂之中,梁坤上前一步,朗聲說道:“陛下,六皇子身有嫌疑,不宜單獨審理,太子公正嚴明,臣祈請以太子為主,六皇子輔助太子共同審理,懇請陛下允準!”


    這提議正好折中,頓時有不少人附和,崔道昀心知不可,太子是儲君,崔恕卻是性子剛強,兩個人若是一起審,隻怕越發要亂,想了想便道:“由六皇子主審,梁坤、謝霽、範雲山協審,退朝!”


    他抬步便走,再不管身後的吵嚷,飛快地出了垂拱殿,來到庭中時不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今日鬧到如此,總是他之前疏忽了太子的教養,若是能早些親自教導,也不至於太子一無所成。


    湯升見他疲憊,早命人抬來了肩輿,崔道昀上了肩輿,湯升低聲道:“江姑娘打發人來問過陛下回不回去用午膳,奴才看時辰不早了,就回了說陛下大約趕不回去,如今午膳還在偏殿中,是否要送回福寧宮?”


    “送過去吧。”崔道昀揉了揉眉心,臉上的神情舒展了一點,與她一起吃飯,也是近來最能讓他放鬆的一件事了,現在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肩輿向著福寧宮走去,半道上遠遠就見胡昭容迎上來,向他行禮道:“陛下。”


    崔道昀想著中秋之事,也隻是點點頭,並沒有言語,肩輿沒有停下,胡昭容隻得一路跟著,抬頭向他說道:“陛下,近來宮中流言四起,臣妾聽著十分不雅相,不得不向陛下稟明。”


    “既然是流言,跟皇後說,拿了散播流言的人,重重責罰就是了。”崔道昀此時一門心思回去吃飯,也不耐煩聽她嘮叨,隻淡淡說道。


    胡昭容一肚子話都被堵了回去,半晌才訕訕地說道:“若是尋常也就罷了,這次傳出來的事,涉及到的是六皇子呢,臣妾不敢不向陛下稟明。”


    崔恕?崔道昀一下便明白了,自然又是說他與糜蕪有私情。心中莫名地煩躁起來,崔道昀皺眉說道:“你也是入宮多年的人了,還是這麽不穩重!既然知道是流言,早該依著宮規處置了,卻還到處傳揚,居心何在?”


    胡昭容從未見過他這樣疾言厲色的,臉上掛不住,立刻便掉下淚來,崔道昀擺擺手,道:“不必哭,朕也不曾虧說了你,既然你閑的無聊,不如朕給你找件事情做做,你隻回去親手把《金剛經》繡出來,沒繡好之前不得出門,等繡好了拿來供在佛前,也好贖一贖你造下的口孽。湯升,你去跟皇後說一聲,就說朕的話,胡昭容要在屋裏繡經,沒繡好之前,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哪兒也不準去。”


    胡昭容張口結舌,頓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是武將家裏教養出來的閨女,女工針黹向來不會幾樣,一部金剛經那麽些字,還要她親手去繡?沒有三五個月肯定是別想出來了!


    她還想求情,崔道昀的肩輿早已經走了,湯升在旁勸道:“昭容回去吧,等陛下消了氣,也許就改主意了。”


    胡昭容又氣又羞,捂著臉哭哭啼啼地往回走,湯升不覺遙遙頭,心道中秋時還沒吃夠虧嗎?眼見江氏是皇帝心尖上的肉,這又是何苦來哉!


    崔道昀回到福寧宮時,糜蕪早迎了出來,笑盈盈地說道:“陛下餓不餓?”


    崔道昀原本是不餓的——氣也氣飽了,此時見她笑靨如花,不覺便道:“餓了。”


    “我看禦廚送來的飯菜還是平時那幾樣,陛下這會子吃藥,再吃這些怕是不太受用,所以我去廚房裏親手給陛下做了幾樣飯食。”糜蕪攙著他從肩輿上下來,滿眼都是笑意,“陛下去看看好不好?”


    於是崔道昀滿身滿心裏都舒泰起來,含笑說道:“你會做飯?”


    “會呀,在家時都是我阿爹燒火,我做飯。”糜蕪道,“我阿爹上了年紀,有時候胃口不好,我就給他做這些好克化的東西。”


    崔道昀的笑容便是一滯,她竟然拿自己跟她那個阿爹相比,難道在她心裏,竟然也把自己當成了父輩?


    心裏突然便不是滋味起來,固然他不會納她,固然他有時候會不自覺地把她當成假想中自己與柳挽月的女兒,但,一旦她也這麽看待他,又讓他生出些不足之心。


    糜蕪卻沒有覺察到崔道昀的異樣,高高興興地挽著他去了偏廳,炫耀似地向桌上一指,道:“陛下看看,都是我做的呢!”


    崔道昀垂目一看,一大碗寬湯細麵,幾樣清淡的小菜,又有一碟煎的金黃的豆腐,都是禦膳中不會有的東西,崔道昀笑了下,道:“朕先嚐一嚐吧。”


    糜蕪扶著他坐下,拿小碗盛了一碗麵出來,又澆了些湯送過來,道:“這個麵是我最拿手的,要極耐心才能切成這麽細長又不斷的呢!”


    崔道昀吃了一筷,又喝一口湯,麵條軟滑,湯頭雖然清淡中帶著鮮香,十分適口,不覺讚道:“做得很好。”


    糜蕪一雙鳳眼笑得翹了起來,得意地說道:“湯頭是老母雞和豬大骨吊出來的,我在家時,可從來不舍得用這麽多好東西做湯。”


    崔道昀心情輕快,笑道:“如今你有錢了,便是再多用些好東西,也承受得起。”


    糜蕪笑著又夾了一筷青菜送過來,道:“陛下再嚐嚐這個!”


    崔道昀就著她的手嚐了一口,清氣中透著香氣,後味微微有點澀,從未嚐過的滋味,便問道:“這是什麽菜?朕似乎沒吃過。”


    “灰灰菜,野菜。”糜蕪道,“我在薈芳園的竹林子裏挖的,窮人家吃的野意,陛下自然沒吃過。”


    崔道昀看了眼另外幾個碟子,問道:“那些也是野菜嗎?”


    “是呢,竹葉菜、甜甜菜,那個是水芹,”糜蕪一樣樣指給他看,道,“等春天薺菜和苜蓿生了嫩芽,還能包餃子烙餅,鮮極了!”


    崔道昀夾了一筷子甜甜菜吃著,笑道:“到時候你做給朕吃。”


    “好,到時候我在宮裏找一遍,看看有沒有。”糜蕪道。


    崔道昀很快吃完了一碗麵,把碗遞過去,糜蕪便又去盛,崔道昀看著她,那句話還是憋不住,冷不丁問道:“朕有那麽老嗎?”


    作者有話要說:  老崔:我有那麽老嗎?你把我當爹?


    老崔:朕很受傷。


    第80章


    糜蕪拿著碗, 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皺著眉頭問道:“陛下說什麽?”


    “朕有那麽老嗎?”崔道昀看著她,笑了一下, “方才你說, 這些飯食都是你在家時做給你阿爹吃的。”


    糜蕪暗叫不好,一時說順了嘴, 竟然把這茬忘了, 她忙盛好了麵,雙手遞過來,順勢便在邊上坐下, 帶著笑說道:“陛下, 我家裏隻有我跟阿爹兩個,我做的飯隻給我阿爹吃過, 所以方才說順了嘴, 才那麽說了一句。說起來,就連我回到江家以後,我哥哥他們都沒吃過我做的飯呢, 陛下可是第一個。”


    崔道昀心裏頓時又熨帖起來,道:“朕還以為,你把朕當成你阿爹一樣了。”


    糜蕪抿嘴一笑, 道:“怎麽會?阿爹是阿爹, 陛下是陛下。”


    她抬起眼皮看著崔道昀,聲音便低了下去:“一開始聽說家裏要送我取選秀的時候,我很擔心, 還悄悄去問祖母陛下有多大年紀。”


    崔道昀不覺間竟有些緊張,道:“後麵呢?”


    “後麵在暮雲山頭一次看見陛下……”糜蕪低低一笑,眼波流轉,“反正從那以後,我就不擔心了。”


    崔道昀心裏熨帖到了極點。也許她說的真的,也許她半真半假,不過,他寧願當成真話來聽。


    一把年紀的,為了她無心中一句話,竟像毛頭小夥一般可笑了。崔道昀笑了下,有她陪在身邊,還真是讓人返老還童。


    那麵滋味鮮美,崔道昀吃完了第三碗,還要再添時,糜蕪卻拿走了碗,笑道:“陛下這些天吃的一直都少,不能因為我手藝好,突然就猛吃,對身體不好呢。”


    崔道昀也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想了想便道:“那就再喝點湯吧。”


    糜蕪嗤的一笑,搖著頭說道:“陛下愛吃的話,以後我再給陛下做,不過今天是不能再吃了,須得循序漸進。”


    “好,就聽你的。”崔道昀道。


    糜蕪想了想,最後夾了一小塊豆腐送到他口中,道:“再吃最後一口。”


    崔道昀突然又覺得,此時她不是把自己當成了父輩,反而像對待一個小孩子,也是奇怪,同樣兩個人相處起來,時不時卻有不同的感覺,每一時都是新鮮。


    崔道昀近來脾胃虛弱,怕積了食,所以飯後每每都要在庭中慢慢走上一兩圈,待淨手之後,糜蕪便與他一同在庭中走著,閑話了幾句後便道:“陛下,我有件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想求陛下給我做主。”


    崔道昀回頭看她一眼,帶了幾分調侃說道:“朕不過吃了你一碗麵,就要給你做主了?”


    “便是不吃,陛下難道不給我做主嗎?”糜蕪習慣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笑著說道,“我不信陛下這麽狠心。”


    “你呀,”崔道昀搖搖頭,“說吧,什麽事?”


    “蘇明苑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呢,陛下得幫我好好教訓教訓她。”糜蕪抿嘴一笑,“不過,也別要她的命,我家太太喜歡她的緊,萬一她死了,我家太太也就活不成了。”


    崔道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來這宮裏所有人都在議論此事,他可以罰胡昭容,也可以答應她的請求處置蘇明苑,可事實究竟是怎麽樣?


    一炷香後,皇帝的肩輿來到穠華宮,郭元君匆匆相迎,笑容疏離:“陛下來了。”


    “皇後這裏有個叫蘇明苑的宮女?”崔道昀道,“讓她來回話。”


    到底還是問了,隻要他問,就說明在他心裏,也並不是那麽相信那兩個人毫無瓜葛。郭元君淡淡說道:“讓蘇明苑來給陛下回話。”


    少頃,蘇明苑又驚又喜地走進來,向居中坐著的崔道昀福身行禮,嬌怯怯地說道:“奴婢見過陛下。”


    崔道昀久久不語。眼前的人雖然陌生,但又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總覺得她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曾經在哪裏見過似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東西。


    郭元君見他目光沉沉地看著蘇明苑不說話,一時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試探著提醒道:“陛下?”


    崔道昀轉臉看著她,低聲道:“皇後,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眼熟?”


    郭元君還沒說話,蘇明苑心中已經是一陣歡喜,不自覺地抬起頭,大著膽子向崔道昀望去,郭元君早已看見了,一個淩厲的眼刀橫過去,蘇明苑嚇了一跳,連忙又低下了頭。


    這邊郭元君便是微微一笑,道:“臣妾眼拙,倒沒怎麽看得出來。”


    她向著蘇明苑又看了看,笑道:“還是陛下眼光好,看誰都能找出點相熟的地方來。”


    這是在嘲諷他因為生得相似留下糜蕪了。崔道昀思忖著,向蘇明苑道:“抬起頭來。”


    蘇明苑連忙抬了頭,含羞帶怯地向他看了一眼,瓜子臉,柳葉眉,杏子眼,完全是陌生的一張臉,可那股怪異的熟悉感,卻越來越強烈。


    到底是什麽感覺如此熟悉?到底之前在何處見過類似的場景?


    崔道昀沉吟許久,才道:“把你這些天在宮裏散播的流言,一五一十跟朕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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