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在夜裏模糊不清,黑色一角伸展進無盡的黑夜裏,神秘又迤邐。


    屋裏燈還亮著,卷耳上前幾步,叩了叩門,“司主?”


    奚鶴卿起身的動作一頓,淡淡開口,“進來。”


    卷耳推門進屋,見奚鶴卿靠在床頭,燈影裏玉顏賽雪。


    “鳴金怎麽不在這伺候你?”


    卷耳把燈籠裏的蠟燭取出來擺好,屋子裏頓時亮了幾分。


    “我讓他去辦事了。”奚鶴卿皺眉。


    卷耳思索片刻,笑了,“明日我便備著藥品,挑個時候給風司主送去。”


    她話裏了然明透。


    奚鶴卿眯眼,“你又知道了?”


    “猜的。”


    鳴金這時候不在,估計是去‘刺殺’風賢了,明日一早,風賢重傷的消息應該就會傳出來。


    理所當然的,他也去不上秋狩了。


    卷耳端著杯茶走到床前,“你要小心些,風賢此人不一定靠得住。”


    奚鶴卿接過她遞過來的茶,為這關心的話垂眸,“我自有分寸。”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當目標相同時,敵人反而比朋友可靠。


    卷耳不語,她觀奚鶴卿麵色憔悴,“可服藥了?”


    “有事說事。”奚鶴卿應是剛自己擦洗過,他長指攬住中衣,遮住瓷白胸膛,暗紅繃帶。


    卷耳坐在榻邊,唇角下壓,“跟你聊聊天而已,非要有事才能過來麽。”


    他扯了扯麵皮,牽起嘴角,燭火似乎暖了些瞳色,“說什麽?”


    卷耳端正坐好,伸手順著馬麵上的褶子,淡淡問他,“有一日舊仇得報,司主想去哪?”


    他步步為營許久,卷耳預感,快到了收網之日。


    真有結束那一天,她不是很想留在朝都。


    奚鶴卿倒是沒想到她會出此一問,他聞言嗤笑,“去哪兒有什麽關係?”


    家都沒了。


    卷耳笑著搖頭,“關係大了。”


    她眸光對上他的眼,“等衍朝事情平歇,我便去這四方江海看看。”


    漠北的黃沙,南海的汪洋。


    還有這萬丈軟紅每一寸光陰。


    “到時,司主可要和我一起走?”


    她說這話時眉目斂靜,嘴角笑意和緩,瑩潤的唇像極了那顆紅潤果子,甜蜜晶亮。


    他恍惚看了半晌。


    須臾,奚鶴卿笑了,“你想的倒遠。”


    更漏緩緩,天地寂靜,她嘴皮子利索,劈裏啪啦像是彈琵琶,“你這人跟個悶油瓶子一樣,幼時阿叔便說你不討女孩子喜歡,長大了定討不到媳婦,也隻有我才會要你。”


    兩人很少提起蓬萊往事,如今她一說,奚鶴卿眉目沉沉,卻也有些恍惚。


    “是吧,卿卿?”


    這麽多年,卷耳手上並沒沾過血,她性子依舊溫柔,卻也難掩幾分狡黠。


    奚鶴卿臉黑了黑,心頭那點悲愴讓她三言兩語退了個幹淨,“你別這麽叫我。”


    卷耳觀他麵上有些薄怒,倒也不再惹他。


    她伸手拍了拍奚鶴卿的被子,“今晚我留在這照顧你。”


    鳴金不在,他自己一個人,沒辦法讓她放心。


    奚鶴卿也不拒絕,隻是調子陰陽怪氣,“怎好意思勞煩你呢?”


    卷耳笑著歎氣,難得調侃,“卿卿美色,吾垂涎之。”


    ……


    吹了燈火,卷耳在床裏側躺下。


    兩床被子分明,在二人之間劃開界限。


    奚鶴卿睜著眼睛,思緒有些遠。


    黑暗裏,身側之人呼吸勻緩,讓人心安。


    這並不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但這是自他十三歲去勢之後,第一次與她共枕。


    奚氏一族千百年來皆為蓬萊皇室近衛,蓬萊女皇於他們而言,是君,亦是信仰。


    當年國破後,奚鶴卿的父親拚死將卷耳和奚鶴卿送出來,自己卻葬身在衍朝士兵冰冷的刀劍下。


    父親留給奚鶴卿的最後一句話是,護好殿下。


    哪怕犧牲自己的一切。


    先祖曾立誓,奚家,從來隻為蓬萊皇室而生。


    從蓬萊逃出後,兩個人失散許久,直到近幾年,奚鶴卿才找到卷耳。


    她還是她。


    隻是他變了。


    ……


    “奚鶴卿。”卷耳偏頭,“你還沒睡?”


    “嗯。”他聲音低啞,奚鶴卿咳了咳。


    黑暗裏,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他額上,奚鶴卿聽身邊的人道:“不燙,怎麽還冰涼呢。”


    奚鶴卿眼前有些恍惚。


    “冷。”


    他低低道。


    太冷了。


    卷耳蹙眉,直接掀開奚鶴卿的被子鑽了進去。


    “你……出去。”奚鶴卿身子僵硬。


    “你害羞什麽。”卷耳頓了頓,“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蓬萊以女為尊,每位公主在幼時便會定下教她開蒙情事的人。


    這個人,一般都來自奚氏一族。


    從前兩人共枕乃是常事,那時二人還小,奚鶴卿最多隻是個暖床的,兩人並未做什麽出格隻事。


    奚鶴卿聞言僵硬道:“那時年幼。”


    “別扭捏了。”她一邊說著,一邊離他近了些,“可有暖一些?”


    很暖。


    可他卻有些難受。


    “你是不是知道我不能對你做什麽,所以才這般放肆,嗯?”


    他嗓音發苦。


    “奚鶴卿。”卷耳無奈,“你不要亂想。”


    窗外夜風嗚嗚哭嚎,兩個人的被子卻漸漸暖了。


    奚鶴卿不語,身子卻漸漸放鬆下來。


    她又香又暖,和他不同。


    月光投進窗格,能隱約瞧見身側之人的輪廓,過了會兒,卷耳開口。


    “你病重,可要跟太子告假?”


    “嗯。”他無意識的湊近她,“這幾日便不去朝會了。”


    “秋狩會發生什麽?”卷耳收回手,規矩在身側放著。


    “到時便知曉了,這幾日你留在府裏,少出去。”奚鶴卿微微側頭,發絲在枕頭上帶出沙沙聲。


    她平日本就是不愛熱鬧的性子,鋪子裏有水一兄弟兩個照顧,卷耳倒是放心,聞言答應道:“我明白了。”


    夜漸深了,他身子暖了過來,卷耳縮回自己的被子,喃聲說,“睡吧,奚鶴卿。”


    他忽略心底一閃而過的失落,低低‘嗯’了一聲。


    ……


    第二日一早,風賢遇襲重傷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風賢倒是真放心讓你下手。”


    早飯式樣不多,奚鶴卿下不了床,鳴金把桌子拖過來,早飯就擺在他床邊。


    卷耳小口喝著碗裏甜粥,鳴金在一旁伺候著奚鶴卿。


    眼看著要到十月了,早起的日頭有些涼,午時的溫度又會騰起來,一天冷冷熱熱個沒完。


    奚鶴卿譏笑,“風賢人精似的,他圖的,可比我們大多了。”


    卷耳自然明白這意思。


    近幾年奚鶴卿和風賢麵上不和,私底下卻沒少做些於國不利的勾當,奚鶴卿舉止言行絲毫不顧及,但風賢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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