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鳴金心下滋味難以言說。


    他也是蓬萊人,自然知道奚氏與蓬萊皇族的淵源。


    亙古至今,女人在蓬萊的地位遠遠超過男人,奚氏先祖被蓬萊女皇所救後便立誓,後代以蓬萊一族為信仰,永世不叛。


    蓬萊人重諾,千百年來,有無數奚家人為守這一諾而丟了命。


    女皇為感念奚氏,所嫁之人多為奚氏之人,是以蓬萊皇室中人,至多至少都帶著奚氏的血脈。


    奚鶴卿是奚氏嫡脈,當年若無變故,他便該是卷耳的夫君。


    可為複國仇,奚鶴卿什麽都不要了。


    用尊嚴換來了一切。


    而如今的奚鶴卿,自然沒有資格做卷耳的夫婿。


    一身黑袍,頭戴玉冠的人站在港口,許久未發一言。


    “主,主上!主上!!”


    奚鶴卿蹙眉偏回頭。


    鳴金也跟著轉身,看著跑來的鳴銅道,“出什麽事兒了?”


    從偃月樓跑到港口,鳴銅的肺簡直要炸開,他說話斷斷續續,指著來的方向,“夫……夫人,夫人她……”


    “她怎麽了?”奚鶴卿眉目一厲,猛地提高聲音。


    “她醒了!!!”


    奚鶴卿一僵,臉上神色怔然,恍惚片刻回神,竟也忘了牽馬,隻顧自向來時的方向而去。


    鳴金看著那道衣袂颯然的身影,又撇到明銅不太好的麵色,有種不好的預感,“你這什麽眼神了?”


    鳴銅撫著胸口,氣喘籲籲地說完,“人醒是醒了,就是有點……不太對勁。”


    鳴金皺眉。


    偃月樓內,蘭壺剛要給妝台前的人挽發,便被卷耳攔住了手。


    她眸光在那玉簪上停了一瞬,想了想說,“換個銀釵吧。”她嗓音溫柔嫻靜,隻是許久不說話,還是帶了些微的啞。


    蘭壺一愣,手腳有些不知道放在哪,隻有些忙亂的福了福身,“是。”


    “我從前可是很凶?”卷耳看著銅鏡裏的蘭壺,有些奇道。


    “沒,沒有。”蘭壺撓了撓頭,囁嚅道:“隻是您之前一直愛戴玉簪的。”


    “是麽。”卷耳想了想,須臾,有些無奈的道:“沒印象了。”


    身後樓梯傳來聲音,卷耳回眸,對上那人蘊著無限情緒的雙眼。


    卷耳有些猶疑地看著奚鶴卿。


    那人麵上絲毫情緒於奚鶴卿而言都是寶貝,奚鶴卿注視著她明麗雙眼,腳步僵硬地釘在地上,再不能進一步。


    此刻他胸膛裏心髒跳動猛烈,奚鶴卿負在身後的手輕顫著。張口卻是啞聲,未能發出一言。


    他再裝不出一絲的豁達。


    奚鶴卿踟躕半晌,過去幾月一直躺在他懷裏的人婷婷站在他麵前。


    可他卻不敢像往日一樣,抱一抱她。


    那姑娘從妝台前起身,緩步向他走來,眸光和緩疏落。


    奚鶴卿扯了個僵硬的笑,”你......”


    卷耳蹙眉,“你是,奚......鶴卿?”


    她話音一落,奚鶴卿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第55章 奚鶴卿(8)


    初春溫柔,奚鶴卿卻仿若墜進皚皚風雪裏,沉沉浮浮觸不到邊。


    一路跑來,他呼吸沉痛,如今隻能嘶啞著開口,“你......不認得我?”


    他眉間霧靄成煙,卷耳瞧他半晌,無奈道:“抱歉。”


    她是真的不記得。


    奚鶴卿這名字,還是方才蘭壺與她說的。


    他啞然。


    卷耳複又前行幾步,停在奚鶴卿麵前,斟酌開口,“我的侍女同我說,我們是夫妻?”


    奚鶴卿攥緊袖袍,忽而慘笑,“不是。”


    他抬起右手覆於左胸,修長身形躬身彎腰。


    他踩下自己的沉沉傲骨,向她低頭。


    一旁的鳴金一驚。


    這是......蓬萊家奴對主人行的禮數。


    千萬思緒叩入心扉,奚鶴卿最後隻是輕聲說,“我隻是,您的護衛。”


    他身子緊繃,沒再敢抬頭。


    滔天崩潰埋在他心裏與眼底,奚鶴卿死咬口腔軟肉,沒讓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卷耳還要再問幾句,奚鶴卿卻霍然轉身下樓,隻留給她一個孤冷的背影。


    卷耳蹙眉,冥冥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她忘了。


    卷耳未醒時,鳴金幾人膽戰心驚,如今她醒了,大家夥兒的日子好像更是如墜冰窖。


    偃月樓一角,蘭壺給泥爐底下填著火,一邊小聲說,“主上為何不讓我們告訴姑娘實情?”


    甚至連夫人都不讓喚了。


    經曆了那麽多,這兩人該好好在一起才是啊。


    鳴金看火候差不多了,按下蘭壺手中的扇子,“主上定是不願讓姑娘想起以前不開心的事來。”


    國仇家恨,從皇室公主到這般境地,卷耳忘了一切,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可這一切都要奚鶴卿一人扛著,未免太過可憐。


    “咱們便聽主上的,別告訴姑娘這些糟心的事了。”


    “唉。”


    鳴金摸了摸蘭壺的頭,“這鍋裏煮著什麽呢?好香。”


    頭上的力道溫柔,蘭壺的臉紅了紅,“這是主上給姑娘尋來的方子,聽說是對身體有好處。”


    鳴金聞言,又沉沉歎了口氣。


    卷耳不記得往事,她性子便沉靜下來,時常獨自一人抱著咕嚕坐在簷下,一坐就是一天。


    她不怎麽愛講話,奚鶴卿每次出現在她身邊,得到的都是有些疏離客套的笑。


    久而久之,他便不敢再出現在她麵前,隻在卷耳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瞧上幾眼。


    她不開心。


    他能感覺到。


    歲月踩著光陰跑過,過了半月,便是上巳節。


    蓬萊傳統,上巳節這天,互生情愫的男女可互送芍藥,以表達自己傾慕之意。


    卷耳醒來後興致便不高,奚鶴卿便說帶她去見見熱鬧,她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夜裏煙火不斷,古城璀璨如白晝,奚鶴卿帶著卷耳走在街上,他小心的護在她身側,為她擋開過往人流。


    她眼裏有這落落長夜與燈火,卷耳無意偏頭,對上奚鶴卿微閃雙眼。


    他以拳抵唇,緩緩移開視線。


    卷耳心下微動。


    這人根本不是在看燈,而是在看她......


    身後的鳴金和蘭壺小聲嘀咕。


    “你覺不覺得,主上和姑娘好登對……?”


    鳴金點點頭,湊近蘭壺道:“對對對!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就說我沒看錯唔——”


    蘭壺跺了跺腳,捂著鳴金的嘴,急道:“你小聲些!”


    若是主上還沒追到姑娘,聽到他們在這亂嚼舌根子,可有的受了。


    街上有許多年輕男女月下漫步,人人手裏都握著一枝芍藥。


    看她目光好奇,奚鶴卿抿唇,可他還未開口,便被人先截了胡。


    “公子!”一位穿著鵝黃長裙的姑娘攔在奚鶴卿麵前,麵色紅的像是要滴血,“這個給你!”


    那姑娘囁嚅出聲,舉著手上芍藥,臉上熱的快冒煙兒。


    女兒家的嬌怯一覽無餘。


    奚鶴卿不敢去看卷耳的眼睛,他隻定定看著眼前的姑娘,眸子裏醞釀風暴,快把那小姑娘嚇哭了。


    身後的蘭壺默念完了完了,這姑娘怕是要倒黴……


    奚鶴卿的眼光像是要吃人。


    幾個人思緒沉浮也不過片刻,他們回過神來,卻發現卷耳正盯著那位姑娘手裏的芍藥默不作聲。


    在鳴金驚恐的眼裏,卷耳接過了那姑娘手裏的花!


    她笑著,“多謝,我替他收下。”


    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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