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少主曾經是什麽日子呢。


    言追作為言氏唯一一隻白色皮毛的貓,他可以是最珍貴的那一個,也可以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這區別,掌握在他曾經最親近族長手裏。


    他曾萬金雪錦袍覆身,可如今在這腐屍山內,卻連頭上的耳朵都收不回去。


    卷耳看他眼下血痕,心頭刺了刺。


    屍山是卷耳用手挖的,她那雙同樣布滿汙穢的手依舊伸著,言追望著她,喉間發出貓一樣的嗚鳴,卷耳抿了抿唇,“看什麽看,你還出不出來?”


    凶的很。


    言追蹙眉,幽幽貓瞳緊緊盯著她,聲音像是破碎的瓷片,清冷又尖銳,“你是誰?”


    他整個人身子緊繃又防備,那頭上雪白的耳朵抖了抖,卷耳心頭也跟著顫了顫。


    不管他臉上神色再是疏絕,可配上他頭上那對白耳朵,便再也清冷不起來。


    長空上的寒鴉像是獻舞的翩躚妖女,黑影掠過留下泣鳴聲聲,繪出詭譎冰冷的畫卷。


    卷耳聞言下意識開口,“我是孟婆啊。”


    說完她一頓,不動聲色的看著言追漆黑瞳孔。


    躺在那的人聞言垂眸,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嗓音冰冷,“孟婆?你倒不如說我是閻王。”


    卷耳,“......”


    閻君與天帝並尊,孟婆是地府第一鬼吏,千千萬萬年裏,這天地間能讓卷耳低頭稱臣的人隻有閻追一人。


    臣為君俯身,她也隻跪過君上一人。


    這樣的地位也讓她養出了一種懶散驕矜的性子,除了閻追本人,她誰的麵子都不想給。


    包括現在躺在死人堆裏的‘白耳朵。’


    “你愛信不信。”之前的少年那樣乖,她倒是沒想到這少主脾氣這樣差,卷耳破有些頭疼,“你到底出不出來,不出來我走了。”


    她快被這裏的味道熏得暈過去。


    坑裏的男人不說話。


    卷耳站起身,淡淡道:“你不走?那我走了。”


    上一世那些對病弱少年的不舍現在快被這隻傻貓磨沒了,看他瞧著也不是快要死的樣子,卷耳頗有些想撂挑子不管他的想法。


    看她利落轉身的樣子,言追咬牙,長指叩進身下血泥,“我......起不來。”


    他沒這麽落魄又憋屈過。


    日月輪轉,此刻的亂葬崗微微透出光亮來,可濃稠黑霧卻依舊氤氳在上空,言追抬眼,隻能見到眼前女子忽明忽暗的臉。


    她悠悠而立,容色明豔,像是烽燧上點燃的長煙,劈裏啪啦的燒開一路荒草,熾熱又耀眼。


    言追頭上耳朵虛弱的耷著,蔫蔫的沒什麽力氣和精神。


    卷耳聞言看了他一眼,斟酌開口,“你能不能換成真身?”


    在他倏爾冰冷的視線裏,卷耳慢悠悠道:“或許你想看我抱著個的男人四處招搖?”


    “我倒是不介意。”


    “......”


    卷耳話落,便見眼前的男人臉上神情一頓。


    他臉色糾結又詭異,像是在做一個多麽艱難的決定。


    她莫名其妙。


    等了半晌,那雙耳朵似乎歡快的抖了幾下,卷耳看的一晃神,再垂眸時,地上便臥著一隻......白貓。


    雪白毛絨,幽幽墨瞳,高貴又漂亮。


    “......”


    卷耳緩緩伸手把那隻窩在屍堆裏的白貓抱出來,言追看了眼卷耳,兀自闔著眼睛休息。


    他內丹被挖,神魂術法通通不能再用,若是繼續呆在那亂葬崗,最後定是個神魂俱滅被妖獸吞噬的下場。


    這女人雖看著不靠譜些,可竟是能救他於危難。


    是佛陀麽。


    卷耳伸手順了兩把他身上的毛,有些驚訝,“你這毛長的不錯啊。”


    油光水滑,此前的日子應是過的不錯。


    言追,“......”


    天光終於刺破最後一絲黑暗,紅衣女子背靠驕陽,她神色和緩溫柔的看著懷裏雪白慵懶的貓兒,這一幕與她腳下的腐屍血汙輝映,透出一股詭異的虔誠來。


    卷耳抱著他一路禦風離開,那股陰森死氣漸遠,言追軟趴趴窩在她懷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深山一處停下。


    卷耳尋了個清泉給懷裏的貓洗了洗,便在一處背陰的山洞落腳,懷裏的貓兒睜眼看了一會兒,又懶洋洋的閉上了。


    他累的很。


    抱著他的人話不多,言追窩在她懷裏倒也自在,除了這女人的手一直在他伸手摸來摸去之外,言追並未察覺到一絲惡意。


    奇怪的,他總覺著這女人身上有一絲詭異的熟悉感。所以才敢跟她走出那腐爛屍山。


    他畢竟出自言氏一脈,言家主挖了他的內丹卻並未殺了言追,應是斷定他命不久矣。


    他確實命不久矣。


    卷耳方才探過,言追這身體裏沒幾根經脈是還連著的。


    她有些慚愧。


    閻追讓她凡界相互,可劫數已定,她並不能擅自改寫什麽,唯一能做的......


    是給他送終。


    “我還有事,你便在這修養會。”卷耳把貓放在洞內的一塊巨石板上,又補了一句,“我給你渡了些功法,你休息會兒,應該便能幻成人身。”


    昨夜她還未回地府熬湯,隻怕現在三生石邊上魂滿為患了。


    那隻白貓仰著頭看了她一會,又在她眼前慢慢變成了一個白衣青年。


    “......”


    他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目光看了看自己有些透明的手掌,“那我去哪找你?”


    卷耳一愣,“你為何要找我?”


    “我餓了。”他抬著眼皮,淡淡道:“你不是孟婆麽,怎麽竟是如此不負責任之人?”


    語氣頗為嫌棄。


    卷耳越聽越懵,“什麽責任?”


    言追看她麵上如有實質的茫然,他也頓住,“你不知言氏一族的規矩?”


    她怎麽會知道言氏的什麽勞什子的規矩?


    這天下如言氏一般的精怪數不勝數,她一個熬湯的哪裏知道這些?


    陽光照不進山洞,寒露染他眉頭,言追替她解惑,“言氏族訓,不得在任何外人麵前現真身。”


    除了千百年前,他們用溫順皮囊取悅主人的時候。


    言氏一族自視甚高,貓是家畜一種,他們為了擺脫這種附屬的地位,從不會在外人麵前露出絲毫破綻。


    言氏不需要主人。


    可方才這女人抱著他順了那麽久的毛,竟是沒有做他主人的意思?


    卷耳蹙眉,“我方才事急從權,並沒有別的想法。”


    “你不要我?”言追蹙眉。


    不是一個種族交流起來頗為艱難,卷耳無奈,“我是孟婆,你見過有孟婆養貓的嗎。”


    “未曾聽過。”


    卷耳鬆了口氣,便有聽那白耳朵道:“可不代表以後便不能有。”


    “......”


    她這是被訛上了?


    許是方才她為言追渡過功法的原因,那對白耳朵被他收了回去,看著勉強像個人了。


    可瞳仁依舊圓溜溜的,眼白很少,的的確確是一雙貓瞳。


    這是閻追最後一世劫難,送走了他,卷耳的任務也就結束了。


    送佛送到西,二十顆神元丹哪有那麽好得的。卷耳看了眼他蒼白臉色,認命的轉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他淡淡開口。


    “尋東西,喂貓。”


    言追眼神閃了閃,他心頭微動,抬了抬下顎,淡淡問,“你要給我吃什麽東西?”


    明明勢弱的是他,偏他一副高貴又傲嬌的樣子,使喚起人來倒是不見外的很。


    卷耳轉身,麵無表情的上上下下掃他,嗤笑,“貓吃魚唄。”


    “......”


    山中溪流不少,卷耳用術法幻出了火焰泥罐,兀自在河邊煮起了魚來。那香味勾人味蕾,便是卷耳辟穀,也有些忍不住的撚起了一塊嚐了嚐。


    她再一次被自己的手藝折服。


    誰說孟婆隻能熬湯呢,她這魚做的也很好啊。


    卷耳再回來時,石洞裏的男人又變成了那隻貓。


    洞內破敗又陰涼,從小養尊處優的言少主自然不適應,可卷耳曾在那深山破敗小屋裏呆了幾個月,倒是對這環境淡然處之了。


    言追那點術法確實維持不了多大會的人身,卷耳見怪不怪,她舉了舉自己手裏的小竹籃和泥罐,“你吃生的還是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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