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手離遠一點,這樣……手指按緊,球杆別貼著桌麵……”


    他在調整她的姿勢,說得很慢,聲音淡淡的,也很認真。


    他們幾乎貼在一起了,楊果微微側過頭,就能看見他弧度鋒利的下頜線,和微微勾起一點的唇角。


    屋頂燈光昏黃,身側男人貼著她的手臂熱度很真實,他們相交的影子投進半片在桌上,不分你我。


    旁邊那一桌一起打台球的情侶針鋒相對,各不相讓,但交換位置的時候,同時也交換一個自然又親密的淺吻。


    恩端著酒杯,在桌前微笑地看著他們。


    旅客的愜意,和當地人的生活,和諧融成清吧恰到好處的熱鬧氛圍。


    在離開學校之前,她幾乎沒去過哪裏旅遊。


    那時候偶爾也想象旅行的過程中遇到有趣的人和事,這在多年前還隻存在於想象。


    在澳洲終於自由,能夠花自己的錢,隨意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時,看見身周來往的恩愛情侶,也想象多年後會有一天,她跟所愛的人,就如世間所有常見的情侶一般,手牽著手旅遊,身體貼著身體,在南海某個不起眼的小酒吧裏,共享一杯酒,共用一根被無數人握過的球杆。


    也許不合時宜,她就突然感到微妙的酸疼,身體裏某個地方升騰起火一樣的燥烈感。


    三年前買下飛往澳洲的機票時,三年後見到菜市口貼膜的男人時,陰暗潮濕的小巷子裏,再見到少年一般收斂起張揚,但依然氣場淩厲的男人時。


    這燥烈就像雷雨天劈向枯樹頂端的閃電,以摧枯拉朽之勢,幾乎將她整個人燃燒殆盡。


    my man, my king.


    為了這個人,她願意放棄一切。


    “我不要高揚。”她突然低聲說。


    徐觀頓了頓,沒聽清,說:“什麽?”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本來也不需要非高楊不可。


    徐觀自己不在意,但她就不要他受一點委屈。


    “他們不配,誰也不配。”


    他是徐觀,單高揚,單高揚算什麽東西。


    楊果說完,直起身換了個方位,站在他的對麵,握著球杆再次彎下腰。


    姿勢標準,指尖崩起的線條幹淨漂亮,球杆在她的掌握下猶如女人伸展延長手臂的一部分,指向白球,三顆球穩穩落進球袋。


    旁邊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電視上的球賽中場休息,圍觀的旅客為這精準的一杆鼓起掌來。


    徐觀站在她的對麵,眼裏碎進頭頂晃晃悠悠的星光。


    他笑起來,聲音又穩又溫柔。


    “你說不要,那就不要。”


    第43章


    就跟選擇高揚時表達的態度一樣, 楊果選擇放棄與高揚旅行社時合作的好機會時,徐觀依然隻是漫不經心地, 像是沒注意到女人突然變得有些激烈起來的情緒, 淡然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什麽也沒問,楊果也就不說什麽,兩人回到酒店後,自然而然一起開始找別的旅行社。


    楊果盯著手機屏幕, 手指滑動的速度很快,與徐觀商量:“這家怎麽樣?就是當地人開的地接社,業務範圍也算廣……”


    她說到工作,話變得多起來,讓人感到舒服的語速, 不緊不慢挑選著比較著,條理也清晰。


    兩人坐在陽台的小桌旁,徐觀在抽煙, 煙霧中的女人卸了妝,短發長了一點, 劉海乖乖趴伏在額頭前, 低垂著眼認真說話的樣子,讓他莫名感到有點熟悉。


    樓下花園突然傳來零星的掌聲, 二人往下看去, 泳池旁的石板路上,走來一行婀娜多姿的姑娘。


    姑娘們穿著白色短袖上衣和紅色紗籠,手裏舉著被裏外漆成紫色紅色的油紙傘, 很有節奏感地搖晃著傘麵,露出頭頂大朵新鮮簪花。


    “這裏還有表演嗎?”楊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饒有興趣地撐著下巴,放下了手機。


    徐觀點頭稱是:“每周末都會有。”


    音樂響起,伴隨著逐漸密集的鼓點,姑娘們有序靠向兩側,從中間走出來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小麥色肌膚在夜色中泛著健康光澤。


    隨後音樂聲一轉,眾人跟著表演起活潑歡快的高棉雜技。


    動作簡單,感染力卻很強,楊果不覺露出笑容,拿手機錄了個小視頻。


    徐觀靜靜看了會兒,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他拿出來看了眼,是老嚴。


    對方發來幾大條整整五十多秒的語音,他聽了個開頭就關掉了。


    還以為有什麽事,無非就是問他去哪兒了。


    這都幾天了,才發現他不在。


    關掉和老嚴的對話框,朋友圈的界麵出現一個小紅點。


    他還用以前的手機,但換過號碼,幾乎沒有什麽微信好友,除了老嚴,就是……


    徐觀看了看對麵坐著的女人,她已經放下手機,正在專心看樓下的表演。


    他點開朋友圈,果然是“缺八兩”發的小視頻。


    楊果很少發朋友圈,從他們成為好友以來,好像也就這一條。


    徐觀給她點了個讚,把手機放回兜裏,想了想,還是主動找了話題。


    “這個微信名是什麽意思?”


    “嗯?”楊果回過神,“什麽?”


    徐觀說:“缺八兩,是什麽意思。”


    楊果摸出煙,含在嘴裏,模模糊糊地說:“就半斤八兩啊。”


    半斤八兩。


    徐觀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握了握,胃裏殘存的一點兒酒精忽然開始發揮作用,他又問她:“明天,還想去吳哥窟嗎?”


    楊果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看樓下的表演,有些不在意地說:“還是先找找合作方。”


    “那不著急了。”徐觀放慢聲音,緩緩說。


    楊果點點頭:“嗯。”


    樓下的表演已近尾聲,楊果滅掉煙,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說:“我先洗澡?”


    徐觀沒說話。


    她有些疑惑地轉頭,卻發現男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大掌握住她的肩,往房間裏推。


    他神色淡淡的,身上還帶著一點兒吳哥啤酒的餘味,像是從肌膚裏散發出來,隱約有一種清淡的木質香。


    楊果抿抿唇,拉住他的手,稍稍用力將他推進了房間角落。


    她環住徐觀的脖子,順從地貼到他身上,抬頭吻他。


    男人早就起了心思,緊接著就按住她的腰,將她帶向自己懷裏,腿插-進她的雙腿中間,帶些侵略意味,慢慢舔-舐著她的唇。


    “明天上午休息。”他說。


    楊果發出輕笑,氣息細密湧過來,讓他覺得癢。


    “不著急。”她貼著他的唇說。


    表演散場,泳池也到了關閉時間,樓下再次變得靜悄悄,夏蟲的鳴叫喧囂起來,月光下的沙漠玫瑰,綻放得愈發嬌豔。


    徐觀又伸手摸到楊果背後的文身,其上微微凸起的紋路,在手中清晰展現。他在心裏描摹那雙翅膀,也在心裏發出無聲的歎息。


    這個女人的一切都與他有關,連一個網絡上的名字,都在說自己缺掉了一半。


    他不會自戀地多想,也沒有硬往自己身上套,他隻是能很清楚看到她,看到她用他的名字文身,用他的名字做手機密碼,所有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她都鄭重珍藏,以很奇怪的,甚至顯得偏執的方式,在告訴他她愛他。


    他隱約覺出一點什麽來,但也說不太清。


    楊果舔著他的喉結,輕喘著說:“要我。”


    她緊緊貼著他,抱著他,整個身體柔順如一株水中的蘆葦,纏住經過的遊魚,用盡全力又留下能夠喘息的空間,空間裏盡是濃烈甜膩的情意。


    此刻他們在相處,在相愛。


    徐觀再也想不起什麽,隻好更用力地吻她。被纏住的魚尾隻象征性地掙紮幾下,水波蕩出幾乎看不見的紋,便轉頭紮進最深的漩渦。


    ——


    兩人昨夜有些放肆了,從屋子的角落一直糾纏到浴室,中途還讓服務員上來送了必需品,楊果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都酸疼。


    徐觀已經醒了,又在陽台抽煙,正午的陽光打在他側麵的英挺輪廓,也照射到床鋪,空調還開著,被子恰到好處地暖洋洋。


    楊果伸了個懶腰,突然就想這麽在床上躺一整天。


    她的作息算不上規律,常常熬夜,但總是起得很早,睡眠淺,隻要天快亮了,就再躺不下去。


    這段日子以來已經好很多了。


    徐觀發現她醒了,走進來說:“吃完午飯就去找嗎?”


    楊果賴在床上,翻了個身,被子裏的身體是赤-裸的,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她一手撐著頭,笑眯眯地說:“我不想出去了。”


    徐觀坐過來,拉起被子給她蓋好,聲音裏帶上調侃:“我可不年輕了,受不了。”


    楊果哈哈大笑起來,被子又滑下去,瘦削的肩頭,薄薄的骨頭,很細弱。


    徐觀就坐在床頭,整張床都被女人笑得抖起來,他握住她的肩,俯下身在她鬢角輕吻。


    “那就再躺一會兒。”


    當然楊果沒能在床上躺一整天,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快兩點的時候,兩人已經吃過飯,來到了鬧市區附近。


    他們約了恩,讓他幫忙參考,年輕的越南移民踢踏著拖鞋,遠遠晃過來,楊果指指麵前這條都是旅行社的長街,讓他帶路。


    逛了兩家,楊果感到口渴,在路邊買了鮮榨西瓜汁,捧著冰涼的塑料杯說:“休息會兒吧。”


    徐觀去了一邊的小食攤,買回來一份米粉,遞給楊果。


    楊果偏偏頭,沒接,“我不餓。”


    “你太瘦了,多吃點。”徐觀說了,也不硬塞給她,就自己拿在手裏,站在旁邊等。


    過了會兒,楊果還是妥協,接過米粉,小口小口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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