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正月二十的生辰。雖然進了宮,沒人在意。但她必須要在自己的生辰送禮物給段公公。


    後來小德子還是從一堆眾宮人奉上的東西中,把那不堪入目的香包混進去遞給了段公公,卻也不知道那香包最後的去處。


    再後來段公公扳倒了王顯,在後宮的名聲越來越差。侍奉於越發昏庸的皇上麵前,將這天梯走成通途。


    隻是送了兩年,她便連那個人的衣裳角都觸及不到了。小德子也是跟著段榮春越走越高,她再也不能掌握他的行蹤,圍追堵截了。


    可是這習慣卻存留下來。平日閑暇時,雙杏不似其他小宮女東跑跑西串串,就窩在房中幹這個。


    雙杏的住所幾經變換。


    從內務府搬到中宮,她本是外殿擺瓶子的,和一眾小宮女共享通鋪。好不容易離了內務府,她夜夜做噩夢,因為同寢的女孩子們嗬斥,就隻在夜裏默默一人流淚。後來得了娘娘青眼進了內宮,和大上一輪的姐姐們一起住,再後來姐姐們散了,她就與安蘭住在一起。


    她沒有什麽多餘的衣服、首飾,漂亮布頭和針頭線腦的東西卻堆了一大堆,每每被脾氣不好的同寢姑娘念叨。


    香包、鞋墊、鞋,她悶頭做著,技藝也越發精湛。


    太監的麵相都顯得年輕,再加上當年的印象深刻,她記得小德子的臉。而那人見的人多了,自然記不清這個小姑娘。


    那年輕太監微微張大嘴巴,呆了:


    “你認識我?”


    雙杏不願意讓他記起她那麽丟臉的經過,便輕咳一聲,道:


    “隻是那日看你在此處鬼鬼祟祟罷了。你究竟是何人?”


    太監支支吾吾,細白麵上又泛起了汗珠:


    “我是,此處……此處之人的……”


    雙杏見他語焉不詳、推推脫脫的樣子,那日的不虞和心痛重回胸口,心中怒火燃燒。她抬起下頜,竟比眼前這高了她一頭的男人更有氣勢,冷笑質問道:


    “我管你是故人還是舊人,既是相識之人。為何看他在此獨自受罪?”


    小德子還是不善言辭的樣子,垂頭垂眼不敢動,臉上簡直冒熱氣,隻留那汗珠在他下頦聚攏。


    嘀嗒一下。那汗珠砸在他鞋麵上。


    雙杏抱著胳膊,斜覷他,看他如何答。


    院外怒火湧動,而屋內,一個人悠悠醒轉。


    作者有話要說:  要醒了~進入新副本!(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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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夏過 1瓶;


    抱起來!舉高高!


    第七章


    疼。


    這是段榮春睜眼時的第一反應。


    但這份疼是陳舊、甚至麻木了的。


    剩下的充斥他身心的是巨大的疑問:


    他竟沒死?


    段榮春自十餘年前踏上這條路,本就沒有打算全身而退。更何況近年他手沾鮮血,自認罪孽深重。


    他和黃琅無論人前如何榮耀,弄權也好,司政也罷。但人後,還不是皇上的一條狗。以身侍君,便也是以身飼君。


    哪怕皇上神誌不清,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弱點,子嗣艱難,不仁不慈。但隻要他一天坐在那個位置,就一天掌握著絕對的權力,讓他摁死他們像摁死一隻螞蟻一樣。


    那晚在養心殿,他看著黃琅同樣跪在龍椅下,望著被押解的他,眼中溢滿了恨毒和得償所願。


    曾經跪在他靴前像狗一樣叫他段爺爺的人,打他板子時卻毫不留情,板板向腿揮去,仿佛這樣就能找補回自己沒被接受的阿諛。


    可段榮春始終閉眼咬牙,像死了一樣,不發出一聲求饒。


    他心裏是空的。對權力的追逐又有何用,到頭來是寂寞得很,連一個為他哭的人都沒有。他如此,黃琅到頭來也是如此。


    可現在身下的感覺不對。


    他能摸到自己身上隻著一套中衣,但傷口好好的結了痂,身上清清爽爽,絲毫沒有粘膩感,不像有人在趁機折辱他的殘損之軀。反而像是有人在日日精心料理。


    試著抬起手,骨頭鏽住了般,想來也是昏睡太久造成的。


    這屋子雖然破舊,門窗倒也緊閉著,沒有冷風灌進來,還有些基礎的家具。不像隨隨便便扔了他進來。


    他想起身,腿上的痛就跟著更明顯了些。


    段榮春的性子,是做不了也偏要做。這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得,讓他在掙紮間出了一層薄汗。


    皺眉間,混著冬日下午暖陽和風,緊閉的窗子飄進來幾句院子外的話。


    陌生稚嫩|女聲,脆生生得,卻混著怒火:


    “我管你是故人還是舊人,既是相識之人。為何看他在此獨自受罪?”


    想來也不是哪位主子,倒是位好凶的小宮女。


    不過這言語間,竟是在說他?


    與宮女對話的人支支吾吾,吭哧吭哧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許久,有點尖細的男聲開口,花中浸滿了委屈:


    “我、我也不是成心的……這、這些東西姑娘拿去罷。”


    說罷便拔腿就跑。連在屋中,段榮春都能聽見他離開時鞋底蹭在地上的聲音。


    是常有德。那個孩子,越長大越呆氣,一進宮就當了他的徒弟,忠心耿耿得。他也沒教他什麽。不過登高時,帶他雞犬升天。他倒下了,也不知他受了多少挫磨。


    院外,雙杏看小德子跑得飛快,回憶他傻裏傻氣的模樣。心中怒火下去一大半,覺得他不像是會背叛了段公公的人。


    之前都沒看見他懷中還揣著包裹,乍然接過來沉甸甸一大堆。


    她掂量著手裏的包裹,歎著氣進院。


    聽到那個陌生小宮女進院的聲音,段榮春沒由來地一慌。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均勻。


    雙杏進屋時,隨手將那粗布包裹放到桌子上。


    這屋子已非當日那麽空蕩寒冷,她閑時將偏房和雜物房能用的東西都搜羅進了正房,倒也布置得有了幾絲人氣。


    攤開包裹,看那些東西。


    有幾套衣服,看著是新的,適合段公公的身形。還有幾根更好的蠟燭和一些基本的藥物。所有東西都是整潔地壘著,細心又用心。


    麵上帶著笑,雙杏最後的氣都沒了。心中泛起小德子的好來,倒是有些歉疚。


    段榮春就聽她帶著驚乍,小嘴不停地發出聲音評價那些東西,情緒逐漸地變好。


    真是好凶也好幼稚的小宮女。但他沒發現自己心情也變好了些。


    還沒等他也無意地勾勒出一個笑,那個小宮女便走了過來。


    雙杏坐在矮凳前,絲毫不避諱地掀起被子,手法老道熟練地摸了一把段榮春的脖子。


    她沒事便給段公公擦身,心中覺著這樣的人自然不能染一絲塵埃的。要不是顧及他昏迷不可受涼,她定會給他洗頭的,可也隻能用濕毛巾擦掉發上塵土。


    現在他躺在床上,麵容無塵。血跡也被擦得幹幹淨淨。像一個隻是睡著了的普通人一樣。


    段榮春第一次清醒著被別人摸脖子。入宮後,他對自己身體總歸是羞惱的。平日都不觸碰他人,更別說讓別人碰到他。


    大膽。


    “這天越來越冷,怎麽還有出汗的道理。可千萬別又發熱了。”


    雙杏自言自語道。她已經沒有之前圓的小臉皺成一團,像是在發愁。


    她平日在中宮還能與其他宮女說話,現在換班,日日癡守這裏。身邊無人說話,每日寂靜的很,便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有時在廂房還會蹦出幾句,引得安蘭美眸微詫。


    段榮春更不適了些,但他一向越不適越表現得淡然,也便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他還不能確定這陌生小宮女為什麽照料他,雖然他感覺她沒有惡意,且在言語中還多加維護。


    她可能受是哪宮主子指使而來的,那又要他一個廢人幹什麽。


    雙杏絲毫不知段公公的思緒。她打井水燒開了來,又將被子置於院中曬。準備給他擦身子,換上小德子拿來的衣服。


    段榮春腦子發脹。


    那細細簌簌的聲音,是她在幫他換衣服,擦洗身子。他身體還有些木然,繃緊了後背。


    他感受到她柔軟的手拿著沾了溫水的帕子,毫無停留地在他身上劃過。


    沒有驚疑,沒有折辱。


    不知羞。


    如果是往日被看見殘缺處,他早就殺了她。


    過了許久,他才結束了這酷刑般的忍受。


    雙杏有成就感地抹了把汗。小小的一個人蜷在床尾。嫩白的小臉映在冬日的暖陽下,深深望了眼段公公。


    趁著下午空閑時光,她要趕緊給那個香包收尾。


    前幾日心驚肉跳,現在看段公公穩定下來,她才開始敢帶些針線來廢宮。


    朦朦朧朧中,段榮春看見那個小宮女抿著唇,繡一個淡綠色底的香包,翠綠和瑩白色晃來晃去。


    一看便是給男子的,想來是這個宮女心中思慕之人。


    大抵隻是個好心善良過了頭的宮女。過去他也遇見過那樣蠢的人,那種人在深宮中大多死得早。遇上時,他也未曾憐惜。


    現在的他反而靠這份愚蠢的好心得到救贖。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個心中波濤久不平息,一個甜甜蜜蜜地繡完了香包,又從床下撈出一件男子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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