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秒,她好像又回到那些無憂無慮的兒童時光,那時候的她也會有些不聽話,心中盈滿了肆意妄為。


    但是那又怎麽樣?所有人都愛她,她的心中還從來就沒有理解過什麽叫做失去、什麽叫做痛苦。


    甚至“求而不得”這四個字,也帶著一種玄幻的朦朧色彩,像是月光下虛偽的泡影。


    段榮春看著眼前這個似乎一瞬間就沒有了往日的糾結和自卑的孩子。


    明明主動的是他,挑起來一切事情的人也是他,但是現在他卻又想要退縮。


    現在被人一把抓到,無法掙脫。


    兩個人渾然完全換了個位置。


    隻有段榮春知道,卑微與驕傲的矛盾中,殘缺的,是心。


    或許雙杏也知道,但是知道不知道是一碼事,在乎不在乎又是一碼事。


    如果你也曾經擁有過人間無數,又失去過,那麽還有什麽能抵得上一瞬間的快活?


    如同夢一般,他們就這樣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所有的一切昭然若揭。


    雙杏卻不再想,隻是認真地直視段榮春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他表情中窺得他心中的想法。臉上還帶了一點點笑,和一點點的紅,她覺得自己心裏輕飄飄的,從來沒有現在這麽堅定過。


    去他的,別人的看法算什麽。別人的話又算得上什麽?今天有勇氣說出這麽一句話、走出這麽一步,那就日日有勇氣、年年不分離。


    她的臉上帶著笑,這笑大概也感染了段榮春。他將這段糾結的情感危險的拋在了腦後,將自己和眼前仿佛匯聚了天底下所有的美好的人之間差別引發的相形見絀也拋在了腦後,卻不知道這些東西在日後還會更加煩惱他。


    總是、總是這樣,但凡是活著的,還得在這一點兒也不善良的人間流淌著的人,就不得不去接收大段大段的煩惱。


    錯位、錯位,分明她還窩在他的懷中,但是她的心已經勇敢地包容了他的。不再是當初那個跪在他床前哭他別死、盼著他活的小孩。隻是或許她一直都是,隻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因為愛而產生的勇氣和心靈的力量。


    雙杏主動握住了他的手,他們之間還是沒有搞清楚那份溫暖是來自於誰的。但是這份溫暖就是這樣確確實實地存在著,誰也不配去打破。


    這次的接觸,不再是過去的時間裏他們之間並不知道彼此心意的觸碰,——你的心中毫無波瀾,像是摸到了一些花花草草、碰到一隻飛不起來的小鳥,或許會有心動和憐憫,但是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


    而是一次真正的清醒的,心靈相通的溝通。


    隻要我握住了你的手,我們的心就相通了。


    他們兩個人是十指交扣的,雙杏仔細端詳著他的指甲,上麵有很飽滿的月牙,即使這隻手展現出了一種粗糙而又蒼白的色彩,但是它還是讓她感覺得了溫度和堅實有力。


    溫度明明是相對的,但是為什麽他們兩個人都覺得是對方的手更溫暖?


    暖意應該是來自她們兩個人各自的心中,從心中點燃,一路燒到掌心。


    雙杏握緊他的手,一直看著他手上的月牙,如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段榮春從廢院窗邊窺伺那彎月亮一樣。


    她不說話,隻是神色認真地看著,將段榮春都看得有些羞惱。


    他問她到底是在看什麽。雙杏臉上帶著一點悵然的回憶,說:“小的時候嬤嬤告訴我,手上有月牙的人身子好!”


    這麽多年以來,很多其他的話都忘記了,但是這個論調她卻一直深以為然。


    這雙手,握著段榮春的,玲瓏雅致,即使是很多次受傷也沒有折損它的小巧美麗。白皙中還透著一層粉嫩。


    但是她的手上並沒有月牙。


    段榮春的眼睛有些熱,看著這雙手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和很長時間以來他所期盼的那樣一樣。


    他握住她的手,似乎這樣就可以傳遞給他更多的溫度。


    他說,以後都補給你。


    無論是好的壞的,本來你應該經曆的東西或者隻是想要看一看的東西,很多東西即使不在他的能力之內,但是他還是想要都把那些東西補給他。


    那些東西不是地位或者其他的什麽東西決定的,不是說一說、做一做就能決定的,甚至都不是凡人的心可以左右的。但是那些曾經缺失了的東西,他一點也不落,都想挑給她。


    雙杏笑了笑,帶著一些撒嬌,又好像是在開玩笑:“真的什麽都願意?”


    段榮春覺得哪怕現在她突然變成了世間另一個人,還是誌怪故事裏的詭異玄妙存在,他也要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心甘情願奉上。她依靠在他的懷裏,人是這樣的,但是她的人凝聚成的影子已經在他的心上最致命的地方紮根。


    雙杏隻是從桌子上跳下來,跑到桌子對麵的多寶閣旁邊,從多寶閣上拿下來那個裝著香包的匣子。


    她走回來,對他說:“別的我就不求了,那你以後可要天天帶著這個。”


    段榮春點頭,本來隻要是她送的東西,他都願意接受。


    看著雙杏拿著那個香包回來,但是還沒等到雙杏走到桌子邊上,雙杏就從身邊的椅子邊上拿出一把剪刀。


    剪————


    柔軟的、柔嫩的一麵自然是抵不過尖刻,霎時間就“刺啦”一聲撕裂。


    她的動作也沒有那麽快,但是卻出乎了段榮春的意料。


    他謹慎又驚訝地站在桌子旁邊,看著她接下來還要怎麽做、要怎麽說。


    剪破了什麽東西,就算再怎麽縫合,也終究是回不去往昔。


    分明上一瞬間還天朗氣清,下一瞬間便化作大雨傾盆。讓人不由得產生不好的聯想。


    和它們相像的東西總是會讓人感到恐懼,像是割袍斷義,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要寄托一些外物來代表自己的心。


    但是雙杏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段榮春想不出來,隻能任由眼前的這個攪亂一池春水的人帶來她給他的終極審判。


    審判就藏在這個人的手中,她輕輕扯開被她剪破了的香包,段榮春才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香包竟然是雙層的。


    躺在掌心了。好似之前她屢次送給他些什麽,在他將它們表麵波瀾不驚地收回、再視若珍寶地保存之前,它們都是這樣默默無言地躺在這雙手小小的掌心。


    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是一道護身符。


    它夾在這香包的夾層中,因為原主人不願意被發現,後來的主人也沒有去探尋,它就孤零零、可可憐憐地一直與它想要保佑的人遙遙相望。


    “之前,我覺得你不會收......”後宮陰私眾多,宮女太監見多了這樣的事情,誰還會輕易手下別人帶來的東西。


    可是現在不一樣,雙杏將那護身符取出,遞到了段榮春手上,現在的一切都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便是有著正大光明的理由。


    屋內發生什麽一概不論,屋外月已上枝頭。


    可歎這時間過得有多快。總是在你需要它的時候、享受它的時候,絲毫不講義氣地偷偷溜走。


    即使他們兩個人都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但是雙杏今晚也照樣要回到中宮。


    可有的時候人的改變就是那麽輕易,雙杏似乎卸下了很多的負累,她感覺自己從伸到靈魂都變得非常的輕盈。看一看身邊的人,應該也是想她所想、喜她所喜。


    段榮春送她回到中宮門口,分明還沒有到落鎖的時候,以他的麵子,送一個宮女回宮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但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考量,他們又七拐八拐地拐到了當時的那個讓雙杏徒生許多感慨的角門。


    但是地方還是那麽個地方,人也還是當初的人,心境卻完全不同了。


    兩個人明了了心意,如果是兩個人一起,那這路還有走下去的必要,但也必須要一步黏著一步,似乎分開一瞬間,就要吃一個從上古以來聞所未聞的大虧。


    到了分別的時候,兩個人剛才走路時熱鬧的勁頭疏忽就消失了。


    勁頭成了盡頭。可恨這世間沒有不散之筵席,沒有不盡的路途。


    你扯兩句、我說兩句,誰也不要提出走或者不走,留或者不留。


    留當然是不能留的,那麽一下子就隻剩下了前者這麽一個冰冷殘酷的選項。可這別離的過程就要被無限、無限地拉長,讓如果有人路過,都要歎息一句,好不膩歪。


    挽著胳膊、還是牽著手。走在傍晚的春風中,他們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成為一個擁抱,或者讓人臉紅心跳的一個吻。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和平靜背景下的喘|息,段榮春目送著雙杏消失在那個小小角門,唯一看到這一幕的隻有風。那符從中衣中出來了,春風撥|弄著段榮春胸前現在正赫然掛著的、雙杏為他求來的符,它調皮地打了一個旋,又與春風同歸。


    再次回到這方小院,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坐在椅子上,回憶過去,——好好地理一理今天發生的零零碎碎;再察看並察看,是做了什麽天下第一大好事,讓上天也聽得他的願望,將那個人送到他眼前。


    而是叫來了早就候在外麵向他稟告消息的常有德,細細的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初一個送他香包的小宮女。


    常有德在自己記憶的抽屜裏翻找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謙卑的回話。


    就算是時間過去了很久,他肯定也是記得的。永寧十年的那頁禮單念完,他便知道是自己輕狂了,從此夾著尾巴做了好久的人,也所幸幹爹並沒有追究。後來那個宮女再找他,他每看她圓圓的臉兒一次,就能想起融合著尷尬和心驚肉跳的那個晚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幹爹還可以想起她。


    常有德回道:“還在庫中。”


    段榮春沉吟了片刻,叫他帶路。頭其實是一瞬間就想要低下的,所謂的沉吟也是掩飾。


    他起身,竟然將常有德都落到了身後。


    常有德三步並作二步,才成功追上段榮春。


    心中還微微詫異:怎麽不是幹爹讓他為他帶路,自己卻顯露出這麽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段榮春與常有德親自去了庫房。常有德心細,將過去段榮春所收到的所有名目眾多的賀禮都歸攏得整整齊齊。


    一路走到庫房最角落,——就連來打掃的人可能都會忘卻的一個角落,那裏的箱子上已經堆滿了塵埃。


    常有德不知道為什麽段榮春要找那些東西,他分明記得段榮春隻在第一年看了看那些拙劣的香包,後來連過問都沒有過問過。


    但是就是因為第一年時段榮春的詢問,常有德還是將那些香包存了下來。


    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


    段榮春剛才還走得比常有德還要快,現在卻一步兩步地慢了下來,似乎不敢再接近......如同“近鄉情更怯”的道理。


    常有德請段榮春退後數步,自己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手用雞毛撣子撣了撣箱子上的灰。他打開庫房最深處的一個箱籠,箱籠角落整整齊齊排列著一摞香包。


    沒有等常有德躬下|身去撿那香包,段榮春親自彎腰,將那一把香包撈進手裏。


    香包旁邊的簽子上,每次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


    段榮春清晰看見永寧十年到永年十二年,三年來無論什麽年節都次次不落。


    走線也從幼稚到成熟......


    有的布料已經發黃了,段榮春卻不嫌髒,他把臉湊近這些香包,嗅了嗅。在庫房中放了這麽久,它們隻有濃重的樟木味道,可他還是能透過這些香包看見雙杏的影子。


    看著幹爹的背影,常有德不敢往深處想,但是一些記憶串聯在了一起,它們都在不斷的提醒著他。


    那個嬌憨的宮女,雖然隻見了三年,但是卻給他心中留下了很大印象。


    那個人也漸漸地和現在的另一個人重合,常有德這一瞬間才恍惚明白了那個小宮女為何後來再也不見了,又成為了什麽樣的人......


    他站在段榮春的身後,和段榮春站了很久很久。( ?° ?? ? °)?最( ?° ?? ?°)?帥(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作者有話要說:  (1/1)


    第四十二章


    日子好像沒有什麽變化。那層隔膜, 一直就在那裏,旁人不管它們存不存在, 也不願意理會普通人內心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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