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低,但是好在寢殿中沒有別人與它相爭,它們還是順順利利的滑進了他的耳中:“......你為什麽不殺了他們?為什麽不讓他們重新算一遍?你告訴他們你是誰,他們還敢嗎?!”


    在她心中屬於他的位置轟然崩塌,那個年少時攜手並肩的心上人、後來的丈夫、再後來的一國之君......可是褪去了這些,他什麽都不是!


    他傲慢、無恥、膽怯,一邊要說著,自己便是天,一邊還要為虛無縹緲的命運屈膝俯首。


    甚至,就連再求證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他屬於“天”的那一麵又湧現出來,冷哼一聲,道:“快把朕放開,朕以後定不再聽信讒言,好好待你,好好待景兒......”


    聽著真誠,實則又是誘騙,麵上還帶著勉強擠出來的笑,心中百轉千回:不行、不行,若是廢了後,前朝又不知道有多少閑人要問他緣由,這種事情又怎麽可以外揚。心中其實早就想好千萬種方式折磨眼前這個可惡的人。


    “狡辯。”


    她披著光,淡淡開口。卻不是對著這一句,而是對著之前他說,他不得不信。


    “你讓我忍,我便必須要忍嗎?我已經忍了太長時間了。”


    刀尖下移,劃過他已經沒有多少血色的唇瓣。


    讓他不得不張口。


    刀尖危險地伸進去寸許,滿意的看到眼前的人不會再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她繼續說道:


    “......我忍了太長時間了。現在我忍不了了。”


    說著說著,臉上又帶上了笑,也重新用皇上二字稱呼對方,“我還是仁慈的。皇上,這天下,還是你周家的天下。皇上,您不要再埋怨臣妾了。皇上應該感謝本宮的仁慈,感謝景兒,感謝那些年我忤逆您的話,拚命喝藥生下來他。”


    在說到周景的時候,她的臉上帶上些許柔情,但也不過是片刻,那些柔情麵對眼前這個瞪大了雙眼的人就又不得不消失殆盡。


    她接著道:“不然,不會像現在一樣......皇上,臣妾殺您而已,”成功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眼中的絕望,她抿嘴一笑,“臣妾說錯了,臣妾軟禁您而已。”


    他想要說話,但是舌頭無法避免地碰到口中刀刃,經過好幾重呼吸,才顫顫巍巍開口:“你就不想想周景嗎,他才......”想要說出那個孩子的年齡,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生辰。


    在他想象之中,因為聽到孩子的姓名而變得溫柔的陳皇後臉上的笑卻一瞬間消失,這比什麽都令榻上的人感覺到恐懼。她不僅斂了笑,還殘忍地抬起手,——在他以為她要把匕首從他口中抽出、放過他的時候,她又重新把匕首塞進他的口中,不僅如此,還將那把匕首在他口中攪動。


    他想要躲避,但是無論頭往哪邊偏也無處可藏,反而隻能傷害自己。


    混著比剛才更加濃重的血腥味,他聽見眼前人冷冷回答道:“......景兒也不願意你叫他的名字。你配嗎?”


    “你知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割下你的舌頭來!”


    在她用匕首在他口中攪|動的時候、在她說出“割下你的舌頭”的時候,他就已經流下了眼淚。


    不是、不是!他在心中喊著,但是卻不敢說話:這並不代表朕對她服了軟。而是因為口中的疼痛和身上的酸麻,使得他不得不流下令他自己都感覺唾棄的淚水。


    而她拾起被放在他身旁的錦帕,那正是安蘭曾經來過的唯一證明,——下午時,她用這方錦帕為他輕柔擦拭唇角。


    但是陳皇後卻沒有花前月下、兒女情長的心思,她拾起這方錦帕不是用來給他擦掉那懦弱又肮髒的眼淚的。


    她麵無表情展開錦帕,視而不見上麵的點點血跡,先是擦了擦自己的手,又用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手中那柄剛剛還在世上第一尊貴之人口中攪|動的匕首。


    擦拭完畢,她輕輕說道:“皇上也記不得這柄匕首了......這正是皇上與臣妾大婚時贈予臣妾的禮物。”


    說罷連頭也沒有回,不管榻上人如何失魂落魄,將那方錦帕隨意地丟棄在他的身上,揚長而去。


    她心中最後的一點憐憫和後悔也消失,隻剩下對他單純的恨。


    陳皇後心中是不害怕的,因為闔宮的宮人都已經走了,——在安蘭說出“不要驚擾了皇上”之後,整個宮中全部走光了。


    但他們並不詫異為什麽這麽長時間皇上還不喚他們進去,因為皇上身體虛弱有目共睹,一覺睡到第二日也並不是不能理解的。


    現在宮中除了正殿寢宮中榻上躺著的那個人,就隻剩下了在偏殿的安蘭和常有德。


    陳皇後走出寢殿,去偏殿見安蘭和常有德二人。


    安蘭的臉是蒼白的,陳皇後可以理解她,畢竟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第一次參與這樣的事情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她向他們微微點頭,對安蘭說:“你做得很好。”


    陳皇後的臉上還有剛才的怒容和驚容微微留存,但是已經逐漸趨近於可控。


    這是她此生第一次忤逆她的丈夫、這天下的主人,但是顯然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更何況,——這天下的主人未來是誰,是要她來定的。


    想到還在中宮中等著自己的景兒和雙杏,她的臉上又重新掛上了笑意。


    轉身在正殿門口,她看見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人。


    段榮春站在正殿前,身後是遼闊無人的大殿。


    他開口:“皇後許諾奴才的東西,奴才可否來取了?”


    陳皇後剛剛經曆了身心大變,被他堵在宮門問了這麽一句,眼中的驚訝掩藏不住。


    門外的雨小了,但冷氣還肆無忌憚地在他們之間流淌。


    看見陳皇後不語,段榮春身形不變,低下頭重複了一遍:“皇後許諾奴才的東西,奴才該拿走了。”


    這麽一句話,卻是比剛才更加確鑿。惹得陳皇後,這個剛才還悍然麵對天下最尊貴之人的人,也有些膽寒。


    段榮春抬頭,鬢間發濺上雨絲貼在他蒼白的臉上,所有的電閃雷鳴都將在今夜同歸。


    “皇後娘娘莫不是忘記了您曾經許給奴才什麽,要不要奴才跟您重複一遍......”


    陳皇後心驚,正對上段榮春抬頭後才顯露出來的烏黑的眼。


    他的眼睛漆黑卻沒有水光,和今晚的天氣相得益彰。


    如此地急切,又如此地強悍,甚至在事情還沒有完全辦完之前就來談條件,總歸帶了一絲讓人恐懼的意味。


    陳皇後以為他是反悔了,要向她和景兒索取更多的東西,現在縈繞在她心頭的一切心驚肉跳都指向了唯一的一個答案:權勢。


    除了權勢,甚至在權勢背後蠢蠢欲動的對掌控天下的欲|望,還能有什麽東西趨勢一個人委曲求全做出千萬種事情。


    哪怕他是一個閹人。


    但是就算是她的丈夫那般曾經無數風流的人物,最終也栽倒到了權勢身上,因為它,給他帶來了本就在他心中潛伏著的可憐缺漏。


    但是陳皇後心中千萬種意想都在段榮春再次開口的時候灰飛煙滅。


    忍受著麵上雨絲的飄落,她聽見他說:“皇後娘娘曾經許諾過給奴才......雙杏姑娘。”


    說完這句話,卻沒有了下文。不是她想象之中,一個人隻是附庸著的附帶品;而是,那個人,就是全部了。


    段榮春看見陳皇後不再說話,反問了一句:“難道皇後娘娘也反悔了嗎?”


    在他心中,雙杏自然是千種好萬種好,別的什麽來換他都不願意。若他是陳皇後,現在臨陣反悔也沒有什麽不可想象。


    陳皇後喃喃道:“隻是一個人嗎?”


    這世上,竟然還真的會有這樣的人。麵對波濤洶湧的欲|望也不動心,一心隻求一個人。這麽相比,她前半生的驕傲竟然也看起來輕佻地像一個笑話一般。


    當時在她因為那個人最狼狽的時候,他進了她的宮中向她求雙杏。那日她還滿心不願,自認為一個閹人怎麽配得上她最信賴的大宮女,隻想著等哪一天用財帛換了這個承諾回來。


    現在想一想,還是自己太過狹隘。


    實際上最可憐的人、最不懂得愛的人,也是自己。


    可陳皇後不知道的卻是。段榮春為了權勢拚命,卻不是為了當權宦,而是為了在風雨中護心中唯一的人周全。


    他曾經隻需要顧忌自己一個人,但是現在,他的身後終究也有了人,需要他保護。


    隻是因為那個人的出現,讓他不再是孑然一身。


    段榮春過去的城府和鋒芒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不見了,他接道:“自然隻是一個人,除了這麽一個人外,奴才什麽都不願求了。”


    看著陳皇後帶著幾絲慘然的臉,又接道:“關於雙杏姑娘,奴才還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話要說:  (2/2)


    明天開始就不再多更了,但是日更,請假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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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日子從五月跳到了六月, 太陽變長,尋常下人就算是換上最輕薄的夏裝也覺得難捱得很。


    但這並沒有妨礙還有些閑心的小太監小宮女們, ——花園的杏樹已經悄悄成熟,他們背著大太監和嬤嬤偷偷摘幾個去,用長杆打, 打下來的總有破皮,確是不美。


    於是一個兩個便你來爬樹我來放風,得了後還要趁著新鮮洗洗幹淨。


    不過宮中的杏樹不多,——宮裏的主子自然不怕短了吃穿用度, 種些什麽植物也要本著風雅俏麗的第一重道理。


    難得的童趣, 就算是再苛責不過的嬤嬤也會視而不見。


    在熱流下偷偷湧動的歡聲笑語,絲毫見不到身邊的陰霾。


    說起上個月的那個怪天氣,宮中人都嘖嘖稱奇。今年不同往年, 自五六月以來, 就隻有那麽一天下了場暴雨, 從那日後,便都是晴朗明豔到令人心煩的天兒。


    這是對於闔宮的人來說。


    但是對中宮的人來說,皇後好起來,中宮的天也才終於晴朗了起來。


    那個灰暗的下午發生的一切事情,現在看來其實都是一場烏龍。


    ——娘娘不過是因為受雨著了涼, 興師動眾地召了太醫來又去, 也不過是因為娘娘的病未有大礙罷了。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不能再有別的解釋了,不然怎麽娘娘第二日又麵色紅潤地出現在人前, 處理那些繁雜的事情?


    繁雜的事情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宮中另一位尊貴的主子。那天娘娘那邊是多雲轉晴,但臨到深夜,蘭姑娘的宮中傳出消息,皇上是不好了。


    這本也是所有人都有預期的事情:人作踐自己的身體,自然身體也不會多好。哪怕他是什麽人也不行。


    但是好在娘娘還康健,隻要有主子牢牢地在頭頂上掌控,心中就還能是安定的。


    皇上重病,政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太子這麽唯一一個正統繼承人手中處理。


    本以為皇上生了病,身邊第一人也該閑下來,可不知道段榮春是撞了什麽大運,皇後娘娘竟然還派了他到太子身邊。


    一下子,他竟然比以前還忙。


    和前陣子相比,完成了這麽個大事情後,雙杏反而更見不到段榮春了。


    雖說現在她每天能去的地方還多了一處安蘭的寢宮,但這也沒能讓她心中更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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