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在她身後請示是不是要出門了,曹覓卻突然轉頭朝她一笑,“我有些乏了,王爺那邊,還是等等……”


    她心中有一個猜測,她需要先確認一下。


    可惜的是,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突然從院外跑進來的婢子打斷了。


    那婢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舊喘息著一字一頓地朝她稟告道:“夫,夫人,那張氏母女,出事了!王,王爺震怒,請您到前院書房,去一趟!”


    “張氏母女?”曹覓按著婢女口中的關鍵詞,在原身那些記憶片段中搜尋著。


    因著這對母女正是原身近來憂慮所在,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去年,徇州出現叛亂,北安王奉命前往討逆,一去就是一年有餘。


    兩個月前,北安王終於功成回京,卻帶回來一對母女。


    他跟當時還是原身的曹覓解釋過,這兩人是他一個戰死故交的妻女,暫時找不到去處,想將她們先安頓在府中。


    原身表麵上自然是答應了,但心中對著那對母女終究是膈應——


    那寡母長相可人,女兒則尚在繈褓之中,京城中隱隱有流言傳出,說那對母女根本不是什麽王爺故交的妻女,而是北安王在民間一段風流韻事。


    曹覓於是將她們安置在王府中一處偏僻的院落,又有意地忽視了那邊的情況,不想給自己尋煩惱。


    原本以為是兩廂無事的境況,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出了事。


    看來暫時的清靜是躲不成了,曹覓現將自己心頭的猜測放到一邊,決定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先往北安王那邊走一趟。


    路上,她詢問起那個報信的婢女,“張氏母女那邊,能出什麽事?”


    婢女已經把氣喘勻了,此時正亦步亦趨地跟在曹覓身後,聞言便答道:“她,她們好像差點凍死在宜蘭院中。”


    “凍死?府內的冬炭難道沒有及時送過去嗎?”曹覓有些驚訝地問道。


    她有意學著記憶中原身的模樣,將語調放得輕柔,又做出一副嬌弱無害的模樣,但她本身雷厲風行的態度確實與原身差距有些大。


    那婢女隻感覺王妃今日即使是細聲說話,身上的氣勢也不一樣了,但真要她說,她也說不上什麽所以然來。


    愣了一瞬,她定了定神,拋開了那些雜念,專心回答起曹覓的問題:“這,這婢子就不知道了,不過,王爺好像還把後院的采買嬤嬤和幾個管事都叫過去了。”


    曹覓點點頭,又抓著重點問道:“後院中的事情,一直就是我在管。怎麽張氏那邊出事,這次居然先鬧到了王爺那邊?”


    婢子又回道:“是陳管事直接報到王爺那邊的……他,他說王妃不想理會張氏母女的情況,他看著張氏母女快死了,這才不得以去稟告王爺。”


    聽到這話,曹覓皺緊了眉頭。


    在原身的記憶中,張氏確實求見過她幾次。


    但原身本就懷疑張氏和北安王的關係,加上張氏又一直沒說求見到底是因著什麽事,原身以為她是來攀交情的,一直拒而不見。


    幾次過後,那張氏果然識相不再來了。


    雖然原身沒有想著害張氏,但這件事,確實是原身失職了。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曹覓又詢問起了張氏母女如今的情況,那婢子隻說王府中已經請了大夫,但她急著來通報,對詳細情形尚不知曉。


    曹覓便幹脆地閉了口,專心趕路。


    過了一會兒,她們來到前院。


    北安王此次回府似乎帶回了許多東西,前院有許多人正在忙碌著,其中不乏在曹覓院中聽差的仆役婢女。


    他們見到曹覓,都會有些緊張地見禮,但見曹覓的表情同以往一般,沒有任何怒色時,又放心大膽地走開。


    本來嘛,北安王府主子不多,仆役也比其他權貴人家少,府中一旦有什麽大事,抽調各個院中的人手過來幫忙是再正常不過,他們隻不過是省略了向主子通報一聲罷了。


    曹覓一邊朝她們點頭,一邊也在觀察著她們麵上的表情。


    畢竟原身一個小時前還死於一場“燒炭意外”,她要趁著這個機會,找到幾個或許知曉這場“意外”的人。


    一路看下來,果真被曹覓發現幾個麵有異色的人。


    他們分別是後院一個負責采買的管事,她院中兩個聽候差遣的婢女,還有……現在正在她麵前的春臨和夏臨兩個婢女。


    這五個人中,又以春臨和夏臨掩飾得最好,兩人見到她出現的一瞬間,那陣強烈的詫異和心虛完全就是一瞬間的事,曹覓差點以為是自己多疑看錯。


    春臨和夏臨見到曹覓過來,俱都恭順地放在手中的事情,朝她行禮,“夫人。”


    曹覓點點頭,溫聲說道:“這麽多禮做什麽,快起來。”


    北安王小時候,身邊有四個貼身婢女,名喚春臨,夏臨,秋臨,冬臨。娶妻之後,他便把婢女留給了王妃。


    秋臨和冬臨年紀大了,早在原身姐姐還在的時候,被當時賢惠的王妃嫁了出去,而大概是當時春臨和夏臨年紀還沒到,所以就被留了下來。


    等到原身過門的時候,這兩個婢女便在原身身邊伺候,後來更順理成章地幫助原身處理起後院的大小事宜。如今北安王府上下近百個仆役中,這兩人的身份是除了大管家以外最高的。


    夏臨年紀比春臨大,卻更為活潑一些,她行完禮後,主動小聲向曹覓示警道:“夫人,王爺因著張氏母女的事發了怒。這事本是後院幾個看菜下碟的管事鬧出來的,到時候王爺若詰問起來,夫人推到他們身上便是!”


    她語氣熟稔,看來是經常為原身出主意的。


    曹覓斟酌著語氣哀切回道:“終歸是我管教不嚴,王爺若有什麽不滿,我受下便是了。說起來,張氏母女那邊如何了?”


    夏臨回答道:“大夫還在診治呢,但我聽到大夫與王爺說話,說張氏母女的命是保得住的,夫人不用擔心。”


    曹覓又問:“到底是哪個管事克扣張氏母女那邊的衣食用度?”


    聽到這個問題,卻是從方才起一直沉默著的春臨搖了搖頭,回答道:“回夫人,此事尚未明朗。幾個有牽連的管事正在互相推諉著,都說不是他們的過錯。”


    “好,我知道了。”曹覓點點頭,“我先過去見王爺,你們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歇,事情總是做不完的。”


    她這番發言十分附和原身的做派,兩個熟悉她的婢女都沒有懷疑,行了個禮便自去忙碌了。


    曹覓深吸了一口氣,毅然地朝書房的位置走去。


    接下來,大概就是穿越過來的第一場硬仗。


    穿過前院側廳,曹覓很快來到位於正屋側後方的書房。這裏是屬於北安王的區域,氣氛明顯不同了。書房所在的院落裏裏外外都有侍衛把守,這些侍衛個個身高體壯,氣勢逼人,絕不是一般的家丁能比擬的。


    好在她身為王府正妃,一路上沒人敢攔她。她一路順暢地來到書房麵前,又被守在門外等候的大管家領進了房中。


    等將曹覓領到了北安王所在的書房,管事也行了個禮,直接退下了。


    曹覓看著麵前正伏案疾書的男子,行了個禮,“王爺。”


    北安王戚遊便像是終於意識到屋中多了個人似的,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用多禮。”


    在方才來的路上,曹覓就將原身記憶中關於北安王的記憶片段重溫了一遍。北安王年僅二十一,但卻年少有為,在雙親早亡的情況下依舊憑自己的戰功保住了王位。


    所以在原身的記憶中,北安王一直是個冷麵殺神一般的存在,冷漠,強大,但也十足地嚇人。她自小遭遇苦難,向往的是溫柔體貼,能與她共話風月的夫君。嫁給氣勢攝人的北安王,心中其實是不願的。


    但她習慣了聽從姐姐的安排,也習慣了對命運屈服,所以便默默遵從了。


    但曹覓第一眼見到的北安王,卻與原身記憶中有所不同。


    眼前剛過二十的少年眉目淩俐,兩頰卻有一點尚未完全褪去的嬰兒肥,中和了麵上肅殺的神情。雙唇雖然緊抿著,卻並不是冷麵酷哥常見的薄唇,嘴角上揚,是現代萬千少女夢寐以求的微笑唇形。


    在曹覓眼裏,北安王的長相颯中帶奶,完全是她心目中那種剛離窩的小狼狗模樣。


    可還沒等曹覓心神為美色動搖,“小狼狗”戚遊便輕歎了口氣,問道:“本王聽聞夫人近日感染了風寒,夫人本就體弱,府中事務繁雜,還要勞夫人費心,實在不妥。本王欲立一後院總管事,為夫人分憂,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第3章


    戚遊對於王府中的情況也很無奈。


    他常年在外,並不擅長處理這些後院的瑣事。亡妻在時,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完全不需要他擔心。遵從亡妻遺願娶了曹覓之後,後院便開始管束不住了。


    之前他還在王府的時候,下人們還畏懼於他的威勢,後院亂不起來。可後來他為了平叛,匆忙離開了一年多,再回來,卻發現王府後院已經是一團亂麻的景象。


    他知道現任的王妃不會管家,但沒想到她能失職到這個地步,連他帶回來的客人快凍死在府中都不知道。


    但另一方麵,戚遊也了解原身的性子——原本的曹覓看到一隻不幸被凍死的鳥雀都要默默垂淚幾日,哪裏敢動害人的心思?他知道此事必定不是出於原身的本意,但無論怎麽說,在其位不謀其職,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罪過。


    所以,他心中雖然有怒氣,但卻不打算懲罰體弱的王妃,而是準備從實際情況出發,甄選一個後院管事來接手曹覓手中的管事權,將事情從根本上解決。


    曹覓聽了這話,心中卻是一緊。


    她剛穿越過來,最大的依仗就是原身留給她的這個王妃的身份。沒想到一見到北安王,他開口就要收回王妃管事的權柄。


    這等於直接攔腰斬掉她一半的依仗,她怎麽能答應呢!


    但原身確實有錯,這個錯她也得認。


    默默地做了一番心理準備,曹覓換上了一副原身最常用的哀切的麵容,“妾身知道,這一次,確實是妾身失職了。”


    這句話說完,她的眼角已經濕潤。


    大概是因為原身本就懦弱愛哭,她做起戲來根本不用費勁,隻恨自己的演技配不上原身發達的淚腺。


    看到曹覓這幅模樣,北安王果然頭痛地揉了揉額頭。


    畢竟麵前是自己的妻子,他忍下心中的無奈和厭煩,反過來安慰了一句:“本是下人貪婪,夫人自幼養在深閨,哪裏會懂他們的把戲。”


    他習慣了與敵人真刀真槍,對著一個弱女子實在沒什麽主意。


    曹覓一看到他這副模樣,心下安定了一半。


    嘿,看起來還是個挺有“紳士風度”的封建直男。


    她按了按眼角,趁勝追擊道:“我雖然自小生活在王爺和姐姐的庇護之下,但如今已為人母,也知道犯了錯,便要有善後的擔當。王爺憐惜妾身體弱,但若妾身就此撒手不管,心中哪裏還能安定?”


    戚遊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嗯,除了這番話並不像王妃會說的,其餘一切表情舉止,皆是王妃的經典做派。


    “那……你想怎麽辦?”戚遊問。


    曹覓勉力收住眼淚,說出自己的打算,“此番確實是妾身失職,才讓張氏母女受此苦難。妾身希望能親自審出貪墨的管事,給張氏母女一個交代。”


    她特意將“親自”兩個字咬重,凸顯出自己的決心。


    戚遊聞言微皺著眉,沉默著沒有接話。


    曹覓又接著道:“除此之外,妾身還希望開私庫,往張氏亡夫所在的軍中送些過冬的物資,犒勞那些近年來隨王爺出戰的軍士,也算作略為彌補妾身的過錯。”


    她使了一點談話的小技巧,說完後並不就此詢問戚遊的意見,反而緊跟著問道:“夫君覺得妾身是給軍士們送些過冬衣物好,還是尋人趕製一批厚底的冬鞋好?”


    聽完她這番話,戚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曹覓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漏了陷的時候,戚遊開口道:“如此……你命人趕製一批冬鞋吧,上個月軍中已經發下了厚襖。”


    曹覓暗暗鬆了一口氣,“還是王爺考慮得周全,妾身待會便去安排。”


    談話到了這裏,戚遊果然不再提立後院管事的事情了。曹覓在現代早早失去了父母,養成了獨立自強的性子,被病痛折磨的時候都很少掉眼淚。沒想到到了這裏,竟親身感受了一回眼淚攻勢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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