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小娘子約摸二十三四歲,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錦緞衣裳,係一條桃紅的馬麵裙,見人末語先笑三分,比起家裏的一妻一妾竟有一股別樣的嫵媚味道,頓時骨頭就有些輕了。


    上前打了個千兒斯斯文文地問道:“童先生……在家嗎,可否通傳一聲,顧彾過來拜會?”


    麵前之人目光灼灼地望過來,年少時就在外麵拋頭露麵的葉瑤仙何嚐不知道裏麵的意思。她不自在地扶了扶頭上的銀簪子,將人往裏讓了一步,嫋嫋挪挪地施禮道:“我夫君久病,已經多日沒有出門了……”


    顧彾早就聽說童士賁沒有成親,身邊有一個服侍起居的小妾,沒想到竟然生有幾分好顏色。他一時間心癢難耐不住回頭張望,所以見著童士賁的病容時嚇了一大跳。


    屋裏反正沒有外人,顧伶也就直言不諱,“那本文集的來處的確有些蹊蹺,我是相信你的為人的。隻是如今眾口鑠金,殿試又近在眼前,朝裏那些老大人的意思是先委屈一下童先生。我父親說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後,一定位先生籌謀一個富庶之地為父母官。”


    原本滿懷西希望的童士賁頓時透心涼。


    他又不是三歲孩童,能被這樣淺顯的話糊弄住。又急又氣之下隻得冷笑道:“敬王殿下見陣勢不對,恨不得立時跟我撇清關係。可是你們父子不要忘了,你中的二甲名次裏可有我一份貨真價實的功勞。我拚得個魚死網破,隻怕你們也討不了好去!”


    躲在一邊沏茶的葉瑤仙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駭得一時手足冰涼。但見屋子裏的氣氛僵硬,隻得硬著頭皮柔聲勸道:“有什麽話好好說就是,這位公子遠道而來探望你,全然是一片好心……”


    童士賁把話說得太滿正有些下不了台,聽了這話頓時勃然大怒,也不顧外人在場抬手就是一耳光。


    葉瑤仙又羞又氣,拾起地上的茶盤轉身就出了屋子。門簾兒晃動下,隻留下烏黑發尖兒的餘影和隱隱浮動的暗香。


    童士賁也有些惱恨,扭頭道:“這件事你做不了主,回去跟你父親商量一下,總要幫我想個兩全的法子出來。你老婆是周尚書的掌上明珠,為了保你這個乘龍快婿,必定不忍心我這條船就這麽沉下去。我反正身無長物這個狀元當不當無所謂,隻是事情鬧大了,京城百姓的樂子可就大了。”


    顧彾沒想到這個人如此油鹽不進,眼看著要被捋奪功名了,他還想著讓人保他的狀元之位,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他本就是舍不得激的性子,聞言騰地站起身子怒道:“那邊已經是鐵證如山,你讓我父親如何為你翻案?硬說那文集就是假的恐怕不成,那個小子當初送了好幾本出去,都是當世有名的大家。跟你說實話,朝中正在派人一家一家的查訪,看是誰把裏麵的文章漏了出去!”


    童士賁眉目森森,捶著床鋪喊道:“那就是我自己寫的,怎麽就變成顧衡那個無恥小兒的大作?”


    顧彾冷笑,幹脆說了大實話,“當初入京時在敬王府初露頭角,你以一首詩搏得頭彩。如今已經證實是顧衡十六歲時所作,當時在場之人曆曆在目。我父親就是想幫你說一句好話,都找不見像樣的由頭。”


    他知道那小婦人在外間守候,這時候尤其想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


    “若我是你,老老實實的拿些銀子回鄉下當一個富家翁,豈不比留在京中擔驚受怕來得強。聖人此時還沒有發作你,對著大家麵子上好看罷了。若是等殿試過後,等你的還不知是什麽樣的好果子呢?”


    若說先前童士賁還留有幾分僥幸,這時候就如同五雷轟頂,也不知怎麽喉口腥甜轟地就倒到在枕上,撲哧撲哧的直喘粗氣。


    顧彾逞意氣一時口快,把自己知道的大部分事情都說了出來,這時候看見童士賁恨恨不平的樣子不免有些後悔。心想要是這個人狗急跳牆,萬一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該怎麽辦?


    ※※※※※※※※※※※※※※※※※※※※


    宅在家裏一整天……感謝在2020-01-26 21:44:05~2020-01-27 21:32: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一的新名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錦上添花 10瓶;勇往直前 4瓶;桃紅柳素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二三零章 找死


    深藍色纏枝蓮紋棉布床鋪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童士賁忽地就緊閉雙眼人事不醒。顧彾再蠢也知道闖了禍, 惶惶抽步轉身準備回家再和父親好好商量。


    腳步踉蹌間卻忽地碰到一個柔軟的身子, 正是先前奉茶的那個小娘子。


    正在想事情的女人似乎吃了一驚, 卻立刻柔柔媚媚地一笑。好似又覺得有些唐突,蹲身福了個禮輕道:“還望大公子不要和我家夫君見氣,他生病之後一向有些不可理喻。等一會兒我再進去好生勸勸, 改天再到府上給你賠不是……”


    這話說的多讓人愛聽,顧彾的心頭火頓時就了無影蹤。


    抬頭見這婦人眉目溫情, 臉上還有剛才被童士賁掌匡時留下的紅痕 , 胸口頓時有些發軟, “小夫人不要客氣, 童先生與我有半師之誼。這老師訓斥弟子乃是天知地義之事, 我又怎麽會生他的氣呢?倒是小夫人你身子柔弱,童先生剛才實在是……太過了!”


    顧彾從少時就有一股憐花惜弱的癡氣,自覺風流但不下流,尤其看不得美人受欺負,更不願負了美人的恩義。眼見這位溫柔貌美的小娘子在童士賁麵前動輒挨打受罵, 一顆心頓時偏了過去。


    葉瑤仙這幾年在京城一貫扮賢良,人前人後都是一副端莊自持的模樣。但她從前在鄉下開雜貨鋪子的時候見慣了這些狂風浪蝶, 自然有一套對付的手段。


    這時候有心拿這種人戲耍一番, 就泫然欲泣地咬唇道:“妾自知身份低賤,這輩子也就隻能這樣了, 即便是受些磋磨想來也是上輩子欠他的。若是哪日被打死了, 反倒是種幸事……”


    顧彾左右看了一眼無人, 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將那婦人的手隱蔽至極的勾了一下。


    見那婦人不避不讓,兩腮還飛起一抹豔紅,頓時就肥了膽子。低聲道:“既然如此……以後不如從了我,除了名份我必待你如珍似寶。唉,你待童先生仁至義盡,但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功名眼看不保,如今他隻怕看誰都不順眼……”


    這些日子葉瑤仙已經七七八八的知道了一些事情,隻能感歎老天何其不公。童士賁為了得到這個頭名,背後不知下了多少苦工。每日不管多晚回來都要苦讀至半夜,如今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聽到這話後葉瑤仙難免心動了一下,見這人衣飾無不精美,就依著往日的作派似笑非笑地為難道:“妾是溝底裏的泥,公子是山尖上的雪,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來誆騙奴家了!”


    女人的眼波流轉,神情似怨非怨。


    隔著幾步遠就是人家臥病不起的丈夫,顧彾緊張刺激之餘色授魂與。若不是還記得這是童家,差點兒就要湊上前去言語調笑一回。定了定神,扯下腰間的佩飾塞過去道:“你……莫著急等我來想辦法,總要救你脫離苦海才是!”


    葉瑤仙木楞楞地望著手心裏成色上好的玉飾,一時驚的目瞪口呆。


    心想這個人便是個二傻子吧,幾句逢場作戲的話他就當真了。自己的丈夫再不濟也是才華滿腹的新科進士,即便當不成狀元二甲三甲總跑不了,自己何至於腦子抽抽為了一個巴掌就改弦易張?


    況且更重要的是,萊州老家還有自己的親生兒子……


    手中的玉飾溫潤圓滑價格不菲,葉瑤仙正要上前去還給那人,就聽屋裏清醒過來的童士賁高一聲低一聲地要茶。她知道男人正一向心頭不痛快,頓時不敢再耽誤。忙把東西細細收好,把頭發重新攏好後進了屋。


    顧彾出了手帕胡同特意留了個心眼,專門找了個附近的茶樓打聽童士賁兩口子的私密事兒。


    今天跟他出門的小廝最會察言觀色,知道這位少爺憐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幹脆把童家特別是這位小夫人的事兒打聽了個清清楚楚。


    “童先生前些日子得了脫陽症,不知吃了多少藥一直不見好。旁邊的這些婆子媳婦一點都不待見那位葉娘子,說她妖妖嬈嬈的一看就不是出身良家。童先生的病一直不見好,多半是這位葉娘子天天晚上糾纏不休,那些胡言浪語小的都說不出口。”


    小廝眉飛色舞說的口沫橫飛,仿佛親眼得見一般。


    顧彾卻是心頭憐惜更甚,那樣柔弱堪憐的女子竟被別人說得如此不堪,在家裏又被夫君那樣不當人的對待,心頭的苦水隻怕要滿溢出來了。若是自己不伸手搭救,那女子唯有死路一條。


    他在心中暗暗打算,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這個童士賁都不能留了……


    寶鈔胡同,顧禦史府。


    妝容精致完美的周玉蓉身子站得筆直,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廊下回話,“我父親的意思是,這個童士賁不能再留了。雖然頭幾年可以拿銀錢好生打發,可是時日久了等顧伶的官職越做越大,保不齊這個人會跳出來訛詐別的東西。”


    她氣定神閑地說著話,頭上的金簪在日頭下閃現利刃一般的明光,“既然他握著咱家的把柄,就不能一味縱容。我父親說對付這種貪得無厭的人,唯一的法子就是讓他永遠不能再開口說話……”


    顧禦史眼角一跳背上生了層白毛汗,他為人雖也算不上一個良善之人,但也不像周家這樣把性命不看在,隨常一開口就是要人命。


    他勉強咳了一聲,“再稍微等幾個時辰,我已經派顧彾過去探望童士賁了。若是他的要求不高,我盡量滿足了就是。若是獅子大開口,我自會……找人解決他!”


    周玉蓉實在看不起顧禦史的行事,就微微欠身道:“這件事的前後因果我已經查得明明白白,做最後決斷的是您。隻是您這樣猶猶豫豫,到最後恐怕會害了顧彾。”


    顧禦史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怕動作太大,反而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話說回來這個兒媳出身名門做事果斷,簡直哪兒哪兒都好,做顧家的宗婦更是綽綽有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邊還沒有嫡子傍身。


    他想了一下,把抽屜裏一隻匣子推過來道:“以後顧家就是你們夫妻倆的,千萬要同心協力不可二心。我這裏有五千兩銀子,你拿去置辦一點私產,顧彾的事還要托你父親多多費心。等這件事了了,你們夫妻倆就到外麵去遊玩一段時日,這個家總要有個孩子才像個家!”


    周玉蓉定定盯著上麵的紋路,良久後挺直的背脊才稍稍彎了一下行禮,儀態完美恭敬地卻退出了書房。


    丫頭冬語忙跟了過來低聲道:“大公子這幾天在家裏老實的很,沒怎麽出去胡作非為。回來時先跟老爺說會兒話,然後再去書房看會兒書,有兩天是在秀姨娘那邊歇著的,想來也是被這回的事駭住了。”


    周玉蓉這趟回娘家,取的理由是給周夫人侍疾。因為怕家裏照應不到讓秀姨娘瞅準機會再出幺蛾子,特地把機靈些的冬語留下來照應。


    周玉蓉微歎了口氣,“如今我也不做別的指望,隻希望他老老實實的別在外麵勾三搭四。到時候有了功名再找門路外派為官,多曆練幾年或許就成熟懂事些了。”


    庭院裏草長鶯飛一派生機盎然,周玉蓉卻心累不過。她茫然的看著廊下金絲籠啾啾吟唱的雀鳥,覺得自己的境遇比這些畜生也好不了多少!


    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自己還在指望丈夫早點兒成熟懂事,那邊的顧衡已經成為讓自己父親都感到棘手的對手。同樣的時日,在顧衡的身上就漸漸沉澱成閱曆,在顧彾的身上就是一樁樁的風流韻事。


    若僅僅是這些便也罷了,顧伶的進士功名竟然摻假。若是讓別人把這件事情捅露出來,她周玉蓉以後就休想在京城貴人間抬頭!


    所以,這個叫童士賁的人必須再不能開口。若是公爹不敢下這個手,那她就隻有親自找人了。


    顧彾這回卻難得和她同心,一回家就到書房找父親,一番添油加醋後道:“那童士賁倨傲無禮,說爹和周尚書不出麵的話他就要鬧個天翻地覆。我多說了幾句,就把我訓斥的像孫子一樣。要是換一個人敢在我麵前這樣呲牙,我肯定上去就是兩巴掌……”


    顧禦史麵色也有些不好看,捋著胡須罵道:“多大歲數了,還這般不著調……”


    顧彾耳邊連一想起那婦人柔媚的嗓聲,心頭一熱撲通一聲跪下。


    “這件事爹你千萬要緊著些辦,若是三年五載之後童士賁學著顧衡的手段也拿出一本文集要挾,到時候不是用我的命嗎?”


    春末的風在院子裏蕩蕩漾漾地吹拂著,牆角幾棵還沒有來得及長出新葉的樹枝就像刀劍一樣伸向天空。被兒子連聲催促的顧禦史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再多的顧慮和兒子的大好前途比起來也就不算什麽了。


    然而所有的計劃都趕不贏變化,就在顧禦史派人了結此事的時候,有萊州籍士子顧徔到京都府衙狀告童士賁收銀售賣會試題目……


    事情就是趕得這麽寸,那邊京都府尹將將把狀子接下來,這邊就有人報告說手帕胡同的童家遭遇大火,戶主童士賁因臥病在床逃避不及被大火活活燒死在屋內!


    ※※※※※※※※※※※※※※※※※※※※


    這時候才寫完,累得一狗……


    shg


    第二三一章 餌料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手帕胡同的意外火災被裏正舉告。案子最後轉到了大理寺, 所以顧衡這個新上任的左寺丞就有幸聽到了詳細的案情。


    案發當日早晨, 萊州籍舉子顧徔上門說有事相商。兩人是姨表兄弟, 童士賁就吩咐妾室葉氏到巷口割兩斤新鮮豬肉,再到旁邊的小酒館估兩壺酒回來。


    葉氏說她買了豬肉和酒水之後,突然想起家中調料差不多要用完了, 就轉到街麵上買了幾味花椒桂皮八角。因為知道顧徔和丈夫是表兄弟,怕他們私下裏有什麽話要說, 還特意在外頭多逗留了一會兒才回家。


    葉氏在灶下忙碌的時候, 偶爾聽見顧徔和丈夫有幾句爭執, 好像與會試考題有關。她本就是一鄉下婦人,對於這些東西也不是十分精通, 所以聽過之後就忘了。


    因為有鄰居相約一起去潭拓寺進香, 葉氏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


    等她晚上回家時,才被裏正告知自己租住的小宅子已經一片狼藉, 丈夫也被燒成了一段麵目全非的枯碳。畢竟是同床共枕好幾年的夫妻, 葉氏從那截枯炭上的一隻手認出這確實是她的丈夫童士賁。


    負責調查案子的衙役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右手末位的顧衡, 盡量客客氣氣地道:“我們勘探現場後得到結論,因為家中無人童士賁就自己起來燒水做飯。沒想到因為身乏體弱,燭台倒在灶下柴堆上引燃大火, 這應該是個意外……”


    堂上坐著的都是大理寺的各級屬官, 就有人提出疑問, “這個結論下的未免為時太早, 童士賁既然重病, 那葉氏為何還要在外逗留許久?還有那萊州籍士子顧徔既然已經將童士賁告了,又為何跑到他家去發生爭執?”


    大理寺卿就和顏悅色地看過來,“聽說顧寺丞任洛陽知府時政績斐然,偵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奇案。不妨說說手帕胡同這樁案子,好讓同僚長一些見識。”


    敬陪末位的顧衡就雙手一攤苦笑道:“實不相瞞這樁案子的另一位嫌疑人顧徔乃是在下未出五服的族兄,平日我們素無往來,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他來京中應考。按理來說我應該提前回避,望各位大人公正決斷就是……”


    大理寺卿頗為滿意這人的知情識趣,“這樁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因童士賁……身上的確有含糊之處。朝中老大人們的意思是等殿試過後再來處置,沒想到他又牽涉進售賣會試考題的風波中。”


    另有一位大人的子侄也參加這趟會試,聽著這話後不禁有些牙疼,嘟囔道:“這廝實在是太能惹事兒了……”


    顧衡麵上微笑,心裏卻在想這回到底是誰最後出了手。不過童士賁就這般輕易慘死,也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等人差不多散去了,大理寺卿喚住顧衡道:“這件事的前前後後我俱以知曉,說實話童士賁這種寡廉鮮恥之人竟然盜用你三年前的著作。朝中幾位老大人一時不察,差點點了他為今科狀元。若不是發現的及時,勢必會成為我等仕林中人的百年笑柄。”


    顧衡眉目不驚地站在一旁微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豺狼當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胡馬川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胡馬川穹並收藏豺狼當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