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一口應下,拽著幾個銅板就跑了。


    村口離家很近,很近很近的。


    她小跑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見到李大夫。


    隻是不知為何,這回去村口的路幽黑漫長,那條石子路像走不到頭似的…


    忽然,眼前泄出幾絲光,身邊有人在說話,可她腦袋昏昏沉沉,聽不大清——


    男人聲音低沉綿長,像從冰窖裏打了幾個轉似的,“付家能有今日,付大人能升至從五品,緣由為何,心中可有盤算?”


    跪了一屋子的人,跪在最前頭的就是付嚴栢。


    他腦袋扣在地上,心下一凜:“微臣知,知是沾了五丫頭的光。”


    “朕顧未來皇後體麵,才給付家顏麵。”他掀了掀眸,“可就算沒有付家,她也還是皇後。”


    話落,老太太猛地抬起頭,臉上是少見的驚慌失色,“未照顧好茗兒,是付家人失責,還望皇上恕罪。”


    “是,是是,立後大典在即,付家未照顧好茗兒,確實有罪。”付嚴栢連連應和。


    聞恕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眼神掃過說話的二人:“付大人可還記得,她的生母姓甚名誰?”


    付嚴栢一怔,目光呆滯的望向麵前坐著的男人。


    時隔十五年,他連那個丫鬟的臉都要記不清了,又如何會記住她的名字?


    “記不得了?”


    男人隔著床幔捏著裏頭人的手心,像是把玩物件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捏著。


    付茗頌眼底逐漸清明,屏住呼吸聽外頭說話,待到無人應答時,她才動了動手指,想要抽出來。


    聞恕一頓,側目望去,卻沒鬆開手,反而還有意握緊了。


    茗頌身子微微僵住,啞著嗓子小聲說:“姓陳,單名一個芯字。”


    男人眉頭一挑:“陳芯?”


    “嗯。”她隔著床幔回應他。


    聞言,老太太與付嚴栢皆錯愕的抬頭看去,老太太不許人在府裏提她生母的名字,可十五年過去,她竟記得這樣清楚?


    須臾,坐在床榻邊的男人才緩緩開口:“既然皇後想立生母牌位於宗祠,記族譜,付大人可有異議?”


    他說的是皇後,付茗頌指尖稍頓,無意顫了一下,指甲隔著床幔劃過男人掌心,像是有意勾他似的。


    聞恕不由一怔,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


    付嚴栢哪敢有異議,可出於本能反應,他還是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緩緩垂眸,認命似的吐出一口氣,皇上深夜前來,是為五丫頭討公道的,這她倒是沒料到。


    見老太太閉眼頷首,付嚴栢方才扭頭應,“是,待天一亮,微臣便差人刻牌位。”


    付茗頌像是怕他忘了似的,著急的從床上坐起來,一時掙開了摁住她的那隻手。


    她嗓子幹澀的難受,還是努力一字一句說清:“我娘沒有做那些事,不僅要立牌位,還要還她清白。”


    也是還她自己一個清白。


    可若是還了她生母清白,之前付家默認的種種言論,便都做不得數了,這豈不是打付家的臉麵?


    老太太抬頭,看了眼聞恕,才輕聲道,“你想如何還她清白?”


    現在再如何做,旁人也不會信,隻會以為付家是礙於未來皇後的顏麵,不得不做做樣子,給皇後生母體麵罷了。


    可就算如此,她也要。


    付茗頌沉默半響,因為嗓子實在燒的難受,她壓著喉嚨輕咳了兩聲,才道,“請法師來府中,做法超度。”


    如此,便能讓人看到,付家五姑娘的生母,也是有尊貴可言的。


    老太太狠狠壓住一口氣,穩聲道:“半月後便是立後大典,此舉,怕是、”


    “無妨。”聞恕忽然打斷老太太,停頓片刻又道,“大典之前,挑個日子把這事辦了。”


    老太太與聞恕對視一眼,忙低下頭,也不敢再吭聲。


    屋內霎時靜下來,付茗頌隔著床幔依稀能見滿屋子的人跪著,氣氛頓時有些詭譎。


    正此時,遮月一路低頭捧著藥碗過來,小丫頭也沒見過這麽大陣仗,嚇的說話都在發顫。


    “皇、皇上,姑娘的藥煎好了。”


    聞恕微一頷首,側身與床榻裏的人一個對視。


    付茗頌背脊一僵,生怕他揭開床幔,就在這僵持不下時,聞恕卻一個打轉出了內室。


    眾人皆鬆一口氣,付嚴栢忙起身將老太太扶起,薑氏揉著膝蓋,一臉懵的望著床榻那頭,遮月揭開床幔,正一口一口給茗頌喂藥。


    付茗頌抬眸對上薑氏的目光,冷冷靜靜的,又低下頭移開。


    薑氏一怔,多看了她兩眼。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上竟會為了一個五丫頭,深更半夜的親臨付家。


    —


    一個時辰過去,太醫開的藥有安神的作用,剛醒來不久的人又昏昏沉沉的睡下。


    隻是燒並未退,急的太醫在後廚對著藥材團團轉。


    聞恕負手立在長廊下,一半身子落滿了月光,一半則藏匿在黑夜中,將帝王不怒自威的氣質襯的更慎。


    他不走,旁人便也隻能在一旁候著。


    薑氏偷偷捂嘴打了個嗬欠,揉了下困頓的眼睛,見遮月從屋裏出來,忙問,“可退燒了?”


    遮月一對細眉擰在一塊兒,“姑娘方才醒來還好些,怎麽睡下後愈發燙了…”


    此言一出,男人劍眉一蹙,下意識看向太醫,太醫被這一眼看的險些沒跪下,“這,這許是有幾味藥對五姑娘無用,待微臣再做調整,再、”


    “行了。”聞恕不耐煩的打斷他,隨即轉身進了屋裏。


    沒人敢跟進去,眾人皆麵麵相覷。


    片刻,聞恕抱著懷裏被裹緊的人從裏頭出來,元祿一看,心下猛跳,正欲開口提醒時,被付家老太太搶了話——


    老太太一張臉略有疲憊,拄著拐杖上前,著急道:“皇上,如今還未過立後大典,您、您這是要將五丫頭帶走?有違禮製,恐是不妥吧。”


    元祿便將話咽了下去,扭頭去瞧帝王的臉色。


    這番舉措,確實不妥,十分不妥,元祿心裏偷偷嘀咕著。


    不過看皇上這架勢,妥不妥他都是要將人帶走的。


    果然,聞恕這人怎麽會在乎那點禮製,他垂眸瞧著老太太:“付老太太還是顧好朕給的最後那點顏麵,安分些才好。”


    老太太被噎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外頭有是一陣腳步聲。


    管家領著兩個內官過來,其中一個身著暗紅官服,瞧著便是宮裏有頭有臉的太監。


    走近一瞧,元祿愣了一瞬,忙問,“白公公不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著,這深更半夜的,怎來付宅了?”


    白公公乃太後身邊最得臉麵的太監,他出麵,必定是帶著太後的旨意。


    隻聽他笑了聲,四下一掃,朝聞恕的方向過去,這架勢,太後娘娘猜的還真不錯。


    “奴才,給皇上請安。”他稟手行了一禮,“太後娘娘口諭,五姑娘病重,怕誤了半月後的立後大典,特命奴才接五姑娘去永福宮靜養,待身子好利索了,再送回付宅。”


    聞恕目光瞥過白公公,雙眸微闔,似有探究。


    白公公被他瞧的訕訕一笑,低聲道,“娘娘說了,皇上要將人帶走,讓奴才來善後。”


    元祿一頓,低頭笑了起來。


    …


    眼瞧皇上小心翼翼抱著五姑娘上了馬車,車帷放下,帷幔輕輕一顫,馬蹄聲起,車輪轆轆,碾過石板,緩緩駛往皇宮。


    白公公兩手倒插在袖口,唏噓道:“皇上對這五姑娘還真不一般呢。”


    元祿見白公公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更不一般的白公公怕是還沒見過。”


    說罷,他歪過腦袋,“太後娘娘這回可真是及時。”


    白公公回以一聲輕嗤,“更及時的元公公怕是還不知呢。”


    太後娘娘,可是在五姑娘剛一病下就知曉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元祿:你厲害你厲害


    第30章


    這個時辰,道路上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一行人便顯得尤為紮眼。


    尤其是馬車碾過石板的聲音,咯吱咯吱的,在夜色裏顯得愈發突兀。


    茗頌被裹在被褥裏,裹成了一團,隻有小半張臉還露在外頭,因高燒未退,兩隻耳尖紅彤彤的,像隻醉了酒的狐狸。


    稍顯風情的眉頭輕輕蹙在一起,覺得實在熱,忍不住將手掙出被褥。


    方才那未做完的夢,忽然而至,一下將她又推入黑夜的小路上——


    綁著兩個羊角辮的小丫頭小跑至村口,見李大夫正從裏頭出來,是要關鋪子回家了。


    宋宋喘著氣扯了扯李大夫的衣角,麵色慈祥的老人瞧見她,兩道白眉彎起,笑問,“宋家丫頭,這天兒都暗了,怎還在外頭溜達啊?”


    “我哥哥病了。”宋宋脆生生說,“李大夫,您能不能去給我哥哥瞧瞧病,他身子可燙了,像著火了一樣。”


    “那小子又貪涼了?”宋宋小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她哥哥叫大夫,回回都是一個緣由。


    隻見宋宋咬著唇點點頭,一張水嫩嫩的小臉蛋皺成包子,她也不想。


    李大夫搖頭歎氣,正要點頭應下時,忽見天邊火光起,一簇簇黑煙往上升,像凝了一團烏雲,籠在宋宋來時的方向。


    大火將整個宋家的草屋掩埋,木梁塌下,堵住了門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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