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暗,餘暉落在沁心湖麵上,波光粼粼,隻叫人賞心悅目。


    天巧樓位於湖東,從閣樓上望下去,一覽無餘。


    今日宴上,除卻沈國公一家,來的皆是親近的幾位皇親,氣氛倒是融洽。


    付茗頌與聞恕分別坐於沈太後左右,姑娘十分周到的時不時給沈太後添菜倒酒,一晚上嘴邊的淺笑就未曾放下過。


    可偏偏,就是沒抬眸看過他一眼。


    聞恕麵無神色的握著酒盞,掌心貼著杯沿,來回轉動,心下暗暗數著她飲了幾杯酒。


    旁人在說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腦中隻有方才姑娘在禦書房中不知所措的模樣。


    約莫一個時辰,沈太後酒後頭疼,這家宴才算散去。


    付茗頌扶著她上了步攆,囑咐素心:“吩咐禦膳房做碗醒酒湯,給永福宮送去。”


    “是,奴婢這就去。”素心應聲道。


    付茗頌在原地站了會兒,方才那幾杯酒下肚,頭亦是有些昏。


    她揉了揉太陽穴,剛一轉身,就撞上男人堅硬的胸膛。她踉蹌兩步,聞恕伸手扶住,才堪堪站穩。


    “頭疼?”他抬手按在穴位上。


    她猛地一僵,撇過頭應了聲。剛抬腳要走,便被桎梏住手腕。


    “躲了朕一晚上,你還想躲哪兒去?”他垂眸道。


    付茗頌仰起臉,“臣妾為何要躲著皇上?”


    “你動了朕的暗格,你當朕不知?”


    話落,付茗頌一滯,徹底沒了聲兒。


    秋風四起,涼意漸漸。泛黃的樹葉叫一陣風抖落下來,驚了三兩隻鳥兒,撲騰著翅膀飛向高空。


    聞恕從遮月手中接過披風給她係上,“走走,醒醒酒。”


    說罷,不容分說的握著她的手腕,往前方石子路上去。


    身後隨行的宮人跟了一隊,轎攆就停在不遠處,見此情形,紛紛一愣,隻敢遠遠跟在主子身後。


    付茗頌心裏七上八下的,走至半道上,才抬眸輕聲道了句:“我不是有意動的。”


    聞恕抿了抿唇,許是飲過酒,嗓音有些渾濁,“她叫宋宋。”


    付茗頌一怔,腳步攸的停滯,仰起臉看他。


    聞恕停下腳步,低頭對上那雙好奇的眼睛,輕聲一笑:“長的同話本子裏那種會勾人魂的狐狸精似的,朕初見她,便是叫她勾了魂。”


    麵前的人眉頭輕輕皺了下,吞吞吐吐的應了聲:“哦。”


    “白日裏可吟詩賦,夜裏可談風月,還唱的一口好淮腔,尤擅琵琶。小小年紀,一支‘鳳棲台’跳的名動南北,朕當初覺得,這世上女子,應都如她那般才是。”他聲音輕緩道。


    付茗頌咬了咬唇,從他口中,好似能想象出那人的模樣。


    靈動、張揚,美豔的不可方物。


    她忍不住道:“然後呢?”


    “然後?”聞恕勾了勾嘴角,“朕將她接進宮,以為是段良緣。”


    他抿了抿唇,笑意盡斂,“直至一封封密函從禦書房內傳了出去,什麽詩賦風月,計謀而已。”


    付茗頌聽的一愣,杏眸睜大,心口猛地一縮,呼吸微滯:“那,她呢?”


    “死了。”


    “咚”的一聲,付茗頌幾乎能感受到耳膜被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晃,她喃喃問:“怎、怎麽死的?”


    男人垂眸,目光緊緊盯著麵前這張臉,靜默半響,才啞著嗓音道:“自盡。”


    姑娘麵上一陣錯愕,似是沒料到這種結果,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


    聞恕一隻手揉捏著她的下巴,像是在把玩物件似的,含笑道:“寧願死也不肯留在朕身邊,她心裏,當真是沒有朕。”


    付茗頌心下沉甸甸的,目光呆滯的望著他。


    聞恕神色一轉,“今日看到那幅畫,是不是叫你覺得委屈了?”


    任哪個女子,應都不願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即便從始至終就是她。


    付茗頌怔怔的抿緊嘴角,半響朝他搖了搖頭。


    他給她的夠多了,若不是他,說不準今日,她便真叫老太太許給哪個大戶人家做妾了。


    付茗頌攥緊手心,這還有什麽可委屈的?


    聞恕垂眸,定定的看著她。


    他大抵能瞧出她在想什麽,不由捏住她的下巴道:“可以委屈,朕許你委屈。”


    他原本以為,若有機會再見到她,定要將從前那些賬一筆一筆討回來。


    可對著這樣一雙將前塵過往忘的一幹二淨的眸子,如何都下不了手。


    不僅是下不了手,還想哄著。


    他甚至都搞不明白,為何非得是她?


    大抵,這便叫做栽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親了下那張緊緊抿緊的小嘴,順著姿勢,幹脆環著腰直將她抱了起來,走向不遠處的轎攆。


    “委屈夠,就該回宮了。”


    付茗頌叫他嚇了一跳,“皇、皇上……”


    —


    “死了。”


    “自盡。”


    “她心裏,當真沒有朕。”


    夜裏,付茗頌翻來覆去,腦中反複閃過這幾句話。


    不知為何,心裏堵的慌。


    她自小在付家小心謹慎,也不過想活著罷了,人在何種境地,才會有自盡的念頭?


    許是叫這故事嚇著,臨近天明時,她又做了同一個夢。


    瓷白色瓶身,紅色水蓮花紋。


    錐心刺骨的疼,疼的她渾身蜷起。


    一睜眼,天光大亮,身邊早就沒了人。


    她緩了幾口氣,挑開床幔喚來遮月伺候洗漱,直至聽到寢殿裏有宮人在走動,一顆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


    晃眼幾日過去,秋意漸濃,盛夏綻開的花兒一朵兩朵的落地,平添一絲蕭瑟。


    沈其衡仔細瞧著這幾份呈報,眉頭稍稍一揚:“短短半個多月,這工部曆年堆積,解決不成的大問題,都已處理的十之七八了,想來這宋長訣,當真是個人才,僅一個工部主事,倒是有些委屈他了。”


    宋長訣此人,除了脾氣古怪,臉色冷了些,渾身上下都是才幹。


    聞恕從來都是個惜才之人,難得沒有反駁沈其衡的話。


    他食指在桌案上輕輕扣了兩下:“再過半月,尋個時機將他升為工部郎中。”


    沈其衡頓了頓,從正六品升至正五品,可是直升了兩級。


    如此關照下去,這小子遲早升至侍郎。


    宋長訣的性子,頗有些桀驁不馴的意思,如今已是不好辦,到時候恐怕更加棘手,總得尋個法子磋磨磋磨才是。


    思此,沈其衡離宮後,乘馬便去往宋宅。


    說是宋宅,實則隻是個簡陋的宅院,他任職的突然,朝中似是還沒來得及給他安置宅子。


    院門未關,沈其衡輕叩了兩聲,無人應答,他便直接推門進去。


    入眼便見那單薄的少年背對著院門,執筆不知在寫些什麽,連有人來訪都不知。


    沈其衡蹙了蹙眉,走近一瞧,卻是見他在作畫。


    然而下一刻,沈其衡便笑不出來了。


    這畫中人,實在眼熟,不是皇後娘娘是誰?


    幾乎同時,宋長訣聽到身後的動靜,抬手便將一遝宣紙覆在上頭,回頭瞧見沈其衡,驚訝之餘,警惕性十足:“沈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沈其衡這才將目光從那宣紙上收了回來,意味深長的瞧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帖子遞給他。


    “皇上聽聞宋大人擅長射箭,這回秋獵,特邀宋大人一同前往。”


    宋長訣迅速的伸手接過,嘲諷似的趕客道:“有勞沈世子還親自送上門。”


    沈其衡肅著一張臉上馬,回眸望了眼緊鎖的院門。


    私畫皇後肖像,他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哥哥先想起來還是慫慫先想起來?


    第50章


    自那日後,付茗頌便頻頻噩夢,回回都臨近天明時。


    夢醒後一頭虛汗,睜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將此歸咎於那幅畫,畢竟同一個已死之人長的一模一樣,任誰都會害怕恐慌。


    可付茗頌不敢再往下問了,例如對此行計謀之人,聞恕為何還留她畫像,心心念念?


    例如,他當初在俞州見到她時,是不是覺得像極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別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荔枝很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荔枝很甜並收藏別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