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特地去泡了一杯咖啡,現磨的咖啡豆,她早早就準備好了,擱在李景勝的辦公桌上,還冒著熱氣,咖啡的清香彌漫開來,令人心情愉悅。


    李景勝的開場白卻讓周婷不寒而栗,“小周,你來我公司多久了?”


    周婷咬著唇,不肯開口。


    李景勝瞧她沒說話的意願,就自顧自的往下說,“我一直挺信任你的,前頭那個說你有問題,我從來沒信過,我一直以為是她無理取鬧,鬧到最後都沒找過你麻煩。”


    周婷堅強的外殼終於鬆動下來,但哪個人,會覺得自己有錯?


    “李總,你現在是不相信我了嗎?我跟了你那麽多年,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心裏不清楚嗎?”


    李景勝看著她的表情好笑,“我心裏清楚什麽?我一點都不清楚,我非但不清楚,我還讓你搞糊塗了。你吃飯就老老實實吃飯,去找我老婆幹什麽?你沒分寸管不住嘴,我也留不住你了,你把手頭工作整理一下,交接給吳總監,我剛問人事要了你的履曆,你來公司七年整,按照勞動法規定,該怎麽賠就怎麽賠,一分錢都不會少你。”


    周婷終於哭出聲,“李總,你真要這麽絕?你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李景勝不動聲色,“行,你說。”


    “我沒去找過你老婆,什麽話都沒跟她說過,是她誣陷我的,她早就看不順眼我,覺得…覺得我礙眼,所以想用這種方法讓我走。”兔子急了會咬人,人急了的本能反應是撒謊掩蓋。


    李景勝舉掌示意她停下來,“別說了,順眼不順眼的,這些都沒意義了,你既然跟我老婆鬧成這樣了,下回見麵也尷尬,你工作能力一向不錯,人也穩重識大體,換份工作也會很出色,你調整一下,出去準備交接工作吧。”


    在感情裏陷得越深,越久,連根拔除的時候,就越容易陷入瘋狂,周婷抱著裝著她所有私人物品的紙箱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心裏的恨意無處宣泄,她把箱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各種女性用品滾了一地,杯子也摔碎了兩個,碎片飛得到處都是,有保安從遠處跑過來,周婷毫無怯意,昂首挺胸的轉身離開。


    歐陽姍姍卻全然不知這些事,彼時的她正在老板辦公室裏談話,她頂頭上司換成了老板本人,老板姓鄭,鄭總幽默風趣,是個不錯的領導。


    兩人聊了一會兒工作,又理了理手頭的工作,就一些重要的事宜交換了看法。


    安徽的新公司已經拿了牌照,但要去當地的海關開戶,辦許可證,瑣事一大堆,鄭總不放心讓普通員工去辦理這些雖然瑣碎,但其實非常重要的雜事,委婉的表達了想讓歐陽姍姍親自去一趟的想法。


    歐陽姍姍從鄭總辦公室出來,忙完手頭的工作,回家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去長途汽車站,搭乘大巴車去了安徽。


    安徽跟浙江接壤,不遠,天色擦黑的時候,就到了。


    下午在大巴車上的時候,李景勝來過兩個電話,她睡著了,沒聽見。


    微信上也有他的消息,“怎麽不在辦公室?人在哪裏?”


    她不願意回,給陳慧敏發了個報平安的消息,就關了機。


    歐陽姍姍找了家酒店湊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床去辦事。


    安徽的馬路很寬敞,也很整潔,不像上海那樣喜歡種法國梧桐,都是小葉子樹,陽光灑上去,地上一片斑駁。


    歐陽姍姍找了家早餐店,吃了碗炸醬麵,味道還不錯,安徽交界了好幾個省,口味雜,不南不北的,卻又奇怪的融合了各地的口味,造就了自成一派的飲食文化。


    到了地兒,拿出準備好的資料在窗口等叫號辦理,看到黑著屏幕的手機,猶豫了會兒,還是開了機,被人糾纏的滋味其實不好受,如果可以,歐陽姍姍真希望能過一段平靜的日子。


    手機還在啟動中,就有電話頂進來,歐陽姍姍歎口氣,接起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竟然是陳金芝。


    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身子板比歐陽姍姍還結實,老而彌堅就是形容她這種的,“你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景勝在我這兒守了一晚上。你說你這個人,做個事情也沒個交代,哪裏像個快三十歲的人了,我看你還不如一個三歲的小孩,三歲小孩出門都知道跟父母交代一聲。”


    歐陽姍姍實在是覺得煩不勝煩,李景勝,李景勝,這個名字陰魂不散,隨時隨地就能出現在她身邊。


    “我在安徽出差,這會兒在辦事呢。”


    “出差就能不說一聲了?你出差是不是應該跟我打個招呼?萬一在外麵有個好歹的,我也好知道去哪裏找人去啊?”


    “媽,您轉性了啊?怎麽突然關心起我來了?還有啊,您就不能盼我個好嗎?”


    陳金芝的嗓門拔高了幾度,一句“歐陽姍姍”剛剛衝出口來,又突然縮了回去,電話似乎被換了個手,男人熟悉的低沉嗓音傳過來,怕什麽來什麽。


    “你發個定位過來,我開車來找你。”


    “不用這麽麻煩了,我辦完事就回上海了。”


    “聽話,你一個人跑那麽遠我不放心。大巴車也不安全,經常超載什麽的,我開車去接你回來。”


    “有什麽好不放心的,咦,輪到我了,掛了。”


    歐陽姍姍幹脆利落的把電話給掐了,其實沒輪到她,還有二十多個號,她撒完謊,心虛的左右看了看,這才打開微信看未讀消息。


    陳慧敏讓她晚上睡覺的時候,除了記得鎖門之外,還得拿把椅子頂住門,歐陽姍姍被她逗笑了,這姑娘,安全意識特別強。


    陳金芝也發了個消息給她,問她在哪兒,她沒回,又往下翻,鄭老板竟然也發了個微信來,問她到了沒,自己注意安全,她忙不迭的打字回過去。


    “鄭總,昨日安全抵達安徽,晚上沒留意看微信,真是不好意思,這會兒已經在辦事處了,預計順利的話下午就能回上海,謝謝鄭總關心。”


    按下發送鍵,這才長舒口氣,又往下翻,看到李景勝的頭像前也有未讀顯示。


    李景勝的頭像是他們之前在巴黎度蜜月時候拍的合照,黃昏時分,兩個人坐在廣場的長椅上,親密依偎的背影,有鴿子在頭頂飛過,浪漫又幸福。


    猶豫了會兒,還是點了進去。


    長長的一段話,跟在幾個未接通語音聊天的後麵。


    “姍姍,你現在在哪兒呢?我很擔心你。”


    “想起以前,我也曾經徹夜不歸,如今換我承受,才明白你當時的不易。”


    “我很想回到過去,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藥,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不管會付出什麽代價。”


    “很多個夜裏,我都恨自己,我整夜整夜的失眠,怨恨自己,也怨恨別人,可最終卻發現,我最最怨恨的,都不過是因為失去了你。”


    “姍姍,我隻想看見你,隻想你在我身邊,執手偕老,我奢求上天垂憐,也奢求你的回心轉意。”


    “三十三號,請到二號櫃台辦理業務。”冰冷的機械聲響起,歐陽姍姍站起身,去找二號櫃台,可眼裏的水霧彌漫上來,模糊了雙眼,什麽都看不清楚。


    第60章 對視


    歐陽姍姍辦完事, 已經到了下午,晚上坐大巴車回去, 一來太趕,二來確實也有些不安全,索性就又住了一晚。


    歐陽姍姍入住的酒店邊上就是黃山景區,雖然實際到黃山還有點距離, 但不妨礙沿途的風景如畫。


    就覺得山高水遠, 是跟江南完全不一樣的景致。


    人都舒展了開。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腔北調,各有不同。


    歐陽姍姍晚飯去吃了安徽本地的特色魚蒸鍋, 端上來的時候, 光聞著香味就饞涎欲滴。


    魚入鍋前,用油煎過, 再加上豆腐菌菇一起煲湯,味道挺重, 但確實好吃,她沒要米飯,一個人吃完了一整鍋魚。


    撐得有些走不動路, 她繞著酒店附近的中山路散了會兒步, 食消的差不多了,這才回了房間。


    她走得匆忙,沒帶麵膜,便用濕紙巾泡了精華,貼在臉上, 一會兒功夫就意識模糊起來。


    手機鈴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叮叮咚咚的,煩不勝煩。


    歐陽姍姍強撐著意識醒過來,按下通話鍵,很明顯,手機那頭的李景勝完全沒想到,這個電話能打通。


    “還在安徽?”


    “是啊。”


    “事情還沒辦完?”


    “辦完了,辦完都快五點了,趕不回來,就住下了。”


    “酒店地址發我,我開車過去找你。”


    “我明天就回上海了。”


    “我等不及。”


    “有急事?”


    “就是想見你。”


    歐陽姍姍笑了,“有什麽好見的?不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嘛。”


    “你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


    李景勝默了會兒,他一個大男人,過完年,虛歲都三十五了,但有些話,他想讓歐陽姍姍知道,“因為你把我心勾走了。”


    歐陽姍姍被他肉麻的惡寒,直接把通話給按斷了,她看看時間差不多,把麵膜撕下來,又去衝幹淨臉,剛在床上躺下,李景勝的視頻聊天又頂了進來。


    她想也沒想,直接給按斷了,又撥過來,她又按斷,反反複複十幾次,歐陽姍姍玩得不亦樂乎。


    微信發過來一句話,“老婆,接視頻,我想看你。”


    “不接。”


    “聽話。”


    歐陽姍姍索性關了機,蒙上被子,管自己睡覺。


    一夜好眠。


    早上醒來精神氣爽,照了照鏡子,皮膚狀態是真好,白裏透著粉,一雙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少女感十足。


    她檢查了一遍行李,確認所有文件和私人用品都裝進了旅行袋,這才下樓去前台辦了退房手續。


    去長途汽車站買了直達上海的大巴車車票,看看時間還早,又在附近的特產店給陳金芝買了點安徽的土特產裝進包裏。


    手機依然沒開機,今天是周六,不會有公事找她,她不想看到李景勝的電話,以前是完全拒絕接,要麽拉黑名單,要麽不去理睬,但現在,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偶爾身體會誠實的自個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大巴車一路顛簸,沿途都是綠色的農田和灰蒙蒙的通往遠方的公路,因為開闊,天空仿佛壓得很低,似乎一舉手,就能觸碰到,高大的白楊樹筆直的站立在公路的兩旁,一排排往後退,像電影裏的慢鏡頭,沒有盡頭似的。


    下午兩點多到得上海客運站,歐陽姍姍在出站口檢完票,一抬頭,就看見站在出口處附近的李景勝。


    冬天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臉上的五官深邃,一雙眼睛掛在她身上,半分也沒挪開過。


    吸了口手裏夾著的煙,朝她緩緩吐出一口煙霧,連綿不絕,在他們之間慢慢升騰上去,景物變得朦朧。


    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偏不,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身後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跟著她,隨著她。


    他們比耐心,都有得是耐心,一個走,一個跟,走了半個多小時,穿越了整條馬路。


    遇上十字路口,歐陽姍姍過去了,李景勝慢了一步,綠燈熄滅,紅燈亮起,他們被分在了交叉路口的兩端,一如他們的人生。


    仿佛有預感似的,歐陽姍姍感覺不到身後男人的氣息,她身不由己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蕩蕩的,男人站在馬路的另一頭,他們之間,隔著一盞紅綠燈,隔著命運,也隔著人山人海。


    都沒動,隻是用眼神糾纏,眼裏刻著彼此的影子,也刻著無法斬斷的情愫。


    李景勝兩隻手圈成喇叭狀,放在唇邊,剛開始放不開,歐陽姍姍聽不清。


    後來放開了,聲音越來越大,歐陽姍姍聽清了,就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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