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古螣蛇一脈,嫡親血脈之間可有感應。他這女兒藏於封印之中兩百多年,一朝尋之,自妖王宮宮門口,他便一路跟隨了。


    血脈至親就在眼前,他活了這樣久,都不曾有過如此心悸之感。


    女兒長得美極,甚至比起他妻子的天人之色還要驚豔些,他便在遠處瞧著她行路,瞧著她看孩童耍花燈,瞧著她手提兩個花燈喜笑顏開的樣子......


    他再耐不住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叫囂,叫囂這他親自看一看女兒的真身。


    碧藍色的雙眼,額前的鱗角,都使得他泣淚。


    樂諳回頭去尋他的那刻,他無緣由的緊張,下意識便跑了。


    這世間還有像他這樣癡傻的父親,心悸之外下手太過,當真傷了她的身子......


    第54章


    “諳兒, 是爹爹對不住你, 對不住你娘親......”樂諳這名字, 想來是他發妻所取。口中幾下喃喃,便心殤如滴血。


    女兒的名字,是為樂諳。上乙這回都可明白妻子當年取名時的心之所想,以樂字為首, 便是祈願女兒一生皆是歡樂,少有苦難。


    而那諳字,以言字為左,音為右。他們初初相遇時,正值人界大族以六藝擇婿,他原想著湊湊熱鬧一同去了。


    後見人界大族之女,便是樂諳生母。纖腰如柳, 青絲如瀑,雙眸似珍珠, 一襲淺綠之色的衣裙,是成天人之姿。


    他那瞬竟也同那些個凡夫俗子一般, 提著袍子,爭著上台前去應答。


    一路他與那些個人鬥的心誌高昂,可謂過五關斬六將,“殺”到了她麵前去。最後的詩詞與音律便是她親自考答的他。


    詩詞與音律, 乃為二人相識之契機,而後步步遙路,日日為期, 直至壽終。


    仙人相戀早不算是奇事。各家自有取舍,倒沒有什麽仙家為尊,人界為末的計較。跨族之戀隱患頗大,始亂終棄者不在少數,壽數少的那位往往錯付一生。


    上乙恍然之間,也明白了那些個話中的意思。


    以往總是不屑那些言辭,現下想來,他那妻子何嚐是不那些人口中錯付一生的人。


    ......


    樂諳能起身是在三日之後了。


    這日晨間,幸雨輕手輕腳的推了房門進來,手端了一木托盤,上有藥粥一碗。


    藥粥還未放下,幸雨瞥了眼床榻,頓時便慌了神,榻上的小主子這便不見人了......


    才放下托盤,樂諳倒是自顧的從屏風後麵出來了。瞧著樣子,是方才去換了件兒衣衫。


    幸雨急急過去將她扶了,“殿下醒了怎麽不喚奴婢,還自個兒更衣了......奴婢就在外間候著的。”


    小主子這身子,三日前受傷大傷了心髒,王宮醫診治過後,性命無礙。卻是幾日虛弱的連抬手的覺無力,一直便在房中歇息。


    今日下了床,著實讓幸雨有些憂心了。


    樂諳今日衣衫著了素色,愈發襯得人病秧嬌美,柔柔弱弱仿似飄零之花一般。胸口處還是鈍痛的,但已不似前幾日那般難忍了。


    一手輕捂了胸口那地方,微喘了時候,柔聲問:“可,可知道傷我的人是誰麽?”


    幸雨一頓手中動作。小主子這話來來回回已經問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這三日每每醒了,忍著身上的疼也要抬頭問上一句。


    怕她放不下心,阿佑同她們便有了商量,告訴小主子已去尋了,一有消息便會來報的。


    眼看著再裝不下去,幸雨一咬牙,將堵著心的大疑一並問了,“殿下這是何為日日問起那人?一個傷了殿下的賊人,自有阿佑哥哥他們去查辦,殿下無需如此掛心的......”


    除去那賊人外,妖帝那頭也是怪哉。


    宅子裏的信件送出去一封又一封,將小主子的身子狀況,日日都寫在上頭送出去了,三日了還不見回信。真似石沉大海,有那麽些杳無音信的怪感。


    照著妖帝對小主子的上心之意,小事都須得事無巨細的安排著,何況是這樣大的事兒呢。


    樂諳由她扶著半靠坐在床榻上,悠悠歎道:“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隻是有些想見見。”


    樂諳渾渾噩噩過得這幾日,迷夢連連。夢中她不是自己身處何處,但似身在一人的懷中,那人懷抱溫暖,柔語綿綿的將她哄著......那夢中,她真似珍寶一般,被人護著憐著。


    夢醒時分,她還記著攥緊了那人的衣襟,是不舍她走的。


    她複又低下頭來,輕輕揉了自己的發頂,溫溫道:“諳兒往後同你爹爹在一起,一定要乖。萬事莫要怨恨於他......娘親,這便走了。”


    ......


    娘親一詞,似乎是向來與她無關的。阿修同她說,她是天生天長,初見時就是一顆圓圓滾滾白白淨淨的蛋兒,是上天將自己送到他麵前的。


    如此說來,她本就沒有父母的。


    可前幾日在牌坊上瞧著她的那人......在用術法扼住她心脈的那瞬,她腦中一股子奇異的神思湧進,倒覺著與那人相熟,今日恰似時隔許久相聚,久別重逢一般。


    刺痛來時,她便不管不顧的想去瞧瞧那人的模樣。


    可惜,還是未能瞧見。


    ......


    幸雨哪能懂得那麽多,氣道:“殿下見那人做什麽,左右是個賊人,朗朗乾坤之下都可出手傷人的。見了他可是要吃虧的。”


    樂諳也歎,那人確是奇怪了些。


    幸雨端了熱粥過來,呼呼輕吹了幾下,送到她嘴邊,哄道:“殿下多少吃一些罷。這幾日都在房裏養身子,本就沒有氣力,得多吃上一些。”


    人間的碗器,自然比不上妖王宮裏那些個白玉瓷的碗器來得精巧,不過褐土的顏色瞧在眼裏倒是順眼的。幸雨那木頭小勺子盛了些微的藥粥,被她乖順的含入口中,慢慢咽下。


    幸雨見她乖巧,這才展開了笑顏。繼而一麵說道著這藥粥的來處好處,一麵兒繼續細心喂著她喝。


    “這藥粥可不好熬呢,殿下得多用一些。王宮醫費了極大的勁兒,尋來遠處山尖尖的珍草,混了咱們陛下吩咐帶著的一些奇珍一塊燉著許久方成。”


    “王宮醫昨夜可真真在後廚守了大半夜呢!熬得雙目通紅,此刻總算可安心歇下了......”


    幸雨這話,誠然使得樂諳心頭升起愈發多的歉疚來。


    忽問外間劈裏啪啦的聲響漸大,樂諳愣了一瞬。雨水圓清,打在簷頭枝葉上的聲響也大,如此一念,外間該是落了雨了。


    *


    深秋落雨,一陣便比一陣涼了,好在宅院的窗門嚴實,透不進什麽風來。


    樂諳悶的有些發慌,那粥眼見的見了底,她撫著心口處站起身子。她站著這處,正巧可透過微微門縫瞧著外頭。


    雨勢頗大,拍打枝葉的聲響是忽略不去的,何況她天生是個利耳。


    “可替我拿件大氅過來,我想去外頭看看。”


    外間下著大雨,她的意思總不是要進去雨中淋上一淋,左不過在廳堂中瞧瞧外間院子。這倒也是可以的。


    幸雨頷首,這便去衣櫃子中取了件無比厚實的出來。


    出去稍稍走動走動也好,王宮醫也說過,這般體虛一貫躺著終究不適宜將養身子。


    係上帶子,幸雨又道:“殿下這心口怕是還在疼的,去外頭看一會子也就是了,萬不要扯著了傷處,知曉了麽?”


    樂諳小手還是有些冷,也不顧及,就這般貼著幸雨的雙頰捧了她的臉,柔聲哄了哄,“知曉了,我的小嘮叨。”


    ......


    人界下雨,妖界也會下雨。


    廳中為她置了一把躺椅,瞧著像極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老頭兒閑時小坐之處。


    樂諳瞧不上它,也不願坐,自行在廳中站了片刻。


    院子算不上大,栽種了幾個樹木。她認是都不認識的,姑且全都當作桃樹來看。那幾顆樹木立在如此滂沱的大雨中,樹葉幾乎都給打散了,落了滿地。不久在看,就活生生似個禿子。


    別處雨打花落,這處雨打葉落。再一想起妖王宮下雨時候的模樣,響秋殿外間的風景比這處地方好上太多了。不說別的,單單是那紅磷花,就可讓她吹捧上至少五十年。


    紅磷花的地位,不是旁的花草樹木可比的。在妖王宮也是一等一的尊貴之物。


    卻猶記那時,她不懂事,瞧上了紅磷的漂亮模樣。妖帝笑笑,還許她摘下了兩朵把玩。


    那樣的日子,她如今想念極了。身上是無甚力氣的,心口處是疼的,若是...若是在宮裏,阿修定會抱著她哄著睡罷......如今呢,倒是也應了外頭雨打葉落的景兒,變成一隻巴巴的可憐蟲了。


    阿佑他們未有告訴他,自己受傷的事兒麽?


    她也有滿腹的怨言想要同他吐露的。人界這地方哪有什麽好玩兒的,處處危機四伏的,也不知有命回去沒有。


    他得了消息,總該要心疼心疼自己,派人接她回去了才是啊。


    樂諳垂了眸子,小臉上懨懨的神色再壓不住了。她如此心思,也隻是想想罷了。


    ......


    打斷她懨懨情思的,是外間踩在雨中的腳步之聲。哪管雨聲劈裏啪啦,她的雙耳依舊聽得清遠處的聲響。


    那雙鞋,明顯就是被雨水浸透了,走路搖擺幾下都可發出嘰裏旮旯兒的怪聲來。


    宅院破高的圍牆將那人身影擋了個全,樂諳抬頭去瞧,也沒瞧出什麽來。這便輕喚了幸雨過來,身子半倚在幸雨身上,小聲道:“去叫你的阿佑哥哥過來罷,宅院牆外有人,著他去看看。”


    宅院牆外幾丈開外便有結界護著,那人竟已至院牆牆角,便是已然穿過了外間妖帝術法所鑄的結界了。


    可過結界無虞的人唯有兩種。一為毫無術法根基的凡人,凡人無有術法,則結界可判為無害之類;二為靈氣修術至上的,橫穿結界如入無人之境,如此也是結界奈他不何。


    倒不是外間那位,是哪一類人。


    作者有話:咱們尊神預備著開始參加“演員的誕生”


    第55章


    阿佑冒雨前去查看, 走至宅院前頭, 視線沿牆角而尋, 便見到了那人。


    衣衫襤褸且全被雨水浸濕,這就混著雨水貼在他那傴僂的瘦弱身板上,手拄著鐵木拐杖,似冷的微微發顫......這模樣活生生是個人界的乞人。


    阿佑自他身上別過眼, 掃視了一眼旁處。除了他之外,還真沒有旁人了,小殿下說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雨水迷眼,阿佑想要瞧得清楚,這便湊得近了些。男子許是蹣跚倒地,左邊小腿一截的布滿牆角黃土,烏七八糟的。


    既是凡人, 倒也無妨,無需那天大的疑心去對人家。阿佑待人向來禮遇, 點頭問候了句:“先生這是怎麽了,怎的待在我家院牆?”


    那人用了些力氣一抹老臉, 以手作了一輯:“鄙人姓祝在外尋女不甚流落,先傷了左腿,不知,不知主人家可否行個方便, 收容鄙人一段。”


    “這......”阿佑這倒為難了,收容凡人怕是不妥的。殿下尚未出閣,這人再如何落魄也是個男子, 再者,這處宅院也不知算得上安全否。


    阿佑這思量還未完,其餘兩名親衛倒是急著撐了雨具跑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後樂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景鹹鹹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景鹹鹹鹹並收藏妖後樂諳最新章節